她嗤了声,鄙薄的睨下长睫。
瞧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怂包样子!”
小厮擦了把汗,结结巴巴道,“是太子,太子殿下!”
赵荣锦两眼一瞪,惊骇万分的掩住唇,“你听错了吧?!”
没错,是殿下,就是太子殿下…”
去…赶紧去院里禀告祖母,快,快点啊 ”
小厮一阵风似的,抬腿就往院里跑。
赵荣锦好容易定了定心思,便见车上下来一人。
他身材颀长,气质高贵,夕阳在他身上洒下余晖,仿若画中来的仙人,清风乍起,吹拂着他的发与衣袍,簌簌作响。
抬首间,可见其剑眉星目,俊美无俦。
赵荣锦兀的失了心魂,只呆呆地望着那人,再也盛不了旁的什么。
李氏甫一听到禀报,惊得立时站了起来,好在她经历颇多,无论如何激动惶恐,面上却是不显,且从容不迫地吩咐人去赶紧知会赵家大郎与二郎。
她坐到铜镜前,着嬷嬷匆忙将自己妆奁底下的精美发饰取出,就着圆髻装饰完毕,又慎重的理了理绛紫色圆领织锦衣裳。
方疾步往外奔走,途中瞧见大郎与二郎小跑而来,不由上下打量了他们的衣着,见尚算规矩后,便一同往外走去。
母亲,你可听到什么风声,太子怎就忽然不请自来,他是要做甚,我们赵家最近安生着呢,会不会是之前姚家的事…”赵二郎搀着李氏的胳膊,狡黠的眼睛微微一撇,见大郎在母亲右侧,虽一言不发,却能从举止行径中看出心中忐忑。
别人没说什么,你倒先慌了,倒叫人瞧着你心中有鬼。”
李氏不轻不重责他,赵二郎赶忙低头道“是儿子唐突。”
素日里李氏最是偏爱赵二郎,因他巧言善辩,甚会讨巧,总能哄得李氏眉开眼笑,于他生意助力良多。
李氏脚下走的快,脑子也在迅速运转。
切记不可自轻自贱,过于逢迎。要谨言慎行,谨小慎微,太子性情古怪,不是寻常人能琢磨的清楚,万不可贸然献媚,适得其反。”
赵大郎很是恭敬的听到心里,一面点头,一面又问,“眼看就要晚膳,儿子过会儿便去吩咐厨房好生料理,日前买的山珍正好未用,都是方从北边快马运来的。”
李氏欣慰的看了眼大郎,“今日事急,你做事又最稳妥,便劳你多费些心思。”
赵大郎道,“母亲放心,都是儿子该做的。”
三人步履匆匆,片刻便已来到府门前,迎面看见太子容祀蹙眉冷目,神色漠然的杵在门外。
李氏心里一梗,继而便瞧见赵荣锦一脸痴相的遥遥相望,不由气急,低声与赵二郎吩咐,“看好你家锦儿,莫要让她生出妄念!”
并非是她不想攀附,只是赵荣锦口无遮拦,心性刁蛮,若是找个寻常世家贵胄嫁了还好,只那人不能是太子,否则早晚会给赵家闯下祸事。
赵二郎乜眼一看,登时额头窜起热汗,使了个眼色,便有婢女过去,附耳于上,将赵荣锦劝回内院。
三人压抑着激动与忐忑,向着容祀行了跪拜大礼。
许久没有听到起身的吩咐,李氏那膝盖便有些跪不住了,她偷偷用眼尾扫了下,忽然神思一顿,容祀身旁走来婀娜一人,纤细柔软似美玉凝脂。
不是她的好孙女赵荣华,还能有谁!
她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忽然又涌上一股强烈的兴奋。
到底成了!
她原本只是抱着赌一赌的心思,实在不成,大不了舍了这枚棋子,可若是成了,日后赵家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势力定能比姚鸿在世时强上多番。
赵荣华望着素日傲视一切的祖母与大伯二伯,战战兢兢匍匐在脚边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
容忌不动声色踏上高阶,目不斜视的抬脚进门后,李氏才与赵家大郎二郎起身。
二郎机灵,当即便去指引领路,沿途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将府中花草树木,亭台楼榭出身来历一一讲解之后,尤不觉累。
他瞥了眼跟在容祀身边的赵荣华,有些摸不清她此时身份。
遂自觉聪明的问了句,“不知殿下带华儿回来,是要备下一间房还是…”
赵荣华自是知道二伯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也未理他,只是随容忌缓步上前,待入了厅堂之后,方瞧见二伯浑身上下如同淋了雨,汗津津的透着湿气。
容忌依旧是冷森狠戾的模样。
殿下,二伯是要为您准备宅院。”
容忌听她开口,心里总算歇了口气,从下马车到现在,他都绷着一张脸,委实难受,眼见她主动与自己提及住宿一事,不由转过头去,小声询问。
我该怎么答他。”
赵荣华咳了声,道,“那就依着殿下的意思,烦请二伯为殿下收拾出一间雅苑,我还住在入宫前的小院便可。”
赵二郎心里道了声遭,面上却毕恭毕敬,转头出了厅堂,更是火急火燎的吩咐。
去把小小姐的院子收拾出来,床褥也都换新,还有留香阁,赶紧开窗通气,清扫焚香,一应物件全都从库房寻出新的,被褥要用丝锦做的,轻软暖和。”
走到池子边,他又想起什么,扭头对贴身管事吩咐,“去将上回买到外宅的舞姬唤来,夜里饮酒不可少了助兴。”
李氏到底上了年纪,做事还是过于守礼拘束,如今太子身边没有一房妾室,若能将那舞姬塞到他身边,往后还愁没有前程。
男人没有洁身自好,不拈花惹草的。
里里外外招呼了个遍,赵二郎又风风火火来到留香阁,见下人们忙的不可开交,不由得斥道,“手脚利索些,一会儿太子殿下就要歇息,半点岔子都不能有。”
二郎,你怎把那舞姬弄来了?!”赵大郎从后拽着他的胳膊,拉到影壁下。
赵二郎嘘了声,“大哥,咱们二人如今早过不惑之年,像今日这样好的机会怕是再不会有了。
母亲深居内宅,终是与女眷打交道的多,她畏手畏脚,就怕出了错,其实不然,你这官职不升反降,朝廷里谁不笑你,弟弟我呢,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盐引给了旁人,我心里憋屈。”
赵大郎默不作声。
二郎又道,“总之今日,事成,咱们都有好处,若是不成,我也会独自担下事来,不会连累你。”
你这话说的,”
赵大郎心软,见他如此笃定,知道再劝也是无益。
赵荣华从前住的小院,与西苑佛堂离得很近,位置很是僻静。
容忌见外人都退了出去,忽然重重松了口气,上前攥着赵荣华的衣袖,“淳淳,真要憋死我了,我装的像不像?”
赵荣华安慰,“你装的特别好,只是过会少不得要一起用膳,他们若是怂恿你饮酒,你断不可听从,还要同方才那般,轻蔑阴鸷的沉默,你越是不说话,他们就惶恐。”
好,”容忌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有些无趣,“淳淳,怎的你房中一本书都没有?”
赵荣华回头,“我不爱看书。”
床头小几不知为何换了,原先的檀木变成枣木,看起来很是不搭,她掀开床褥,才发现木榻也被换成了酸枝木,仿佛自己离开的数月里,这间屋子全都变了。
她与容忌前去膳厅的时候,祖母与大伯二伯已经早早候在那里,见他们进门,忙低眉敛目的行礼。
祖母心气高傲,赵荣华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卑躬屈膝。
一时间有些感慨。
淳淳,过来坐在孤的身边。”
怔愣间,容忌冲她招手,在李氏等人的错愕下,赵荣华走到容忌右手边,很是自然的坐下。
李氏不禁疑惑,据她在宫中的眼线传信,赵荣华至今仍在小厨房做事,根本没有近身侍奉。
可眼前情景,两人又好像极其亲昵的模样。ζΘνW看她百思不得其解。
忽听赵荣华冷不丁问,“祖母,前几日随殿下去了趟临安城,顺道祭拜了母亲…”
她特意顿了顿,果不其然,李氏的脸登时黑了下来。
两道沟壑般的法令纹无比清晰地加深,老沉的眼皮抬了抬,薄唇紧紧抿着。
她的棺材是空的。”
李氏鹰隼般的锐眸猛地睁开,握银箸的手青筋暴露。
赵荣华暗自思忖,她竟是不知情的模样。
你这是何意?”
赵大郎与赵二郎忙放下箸筷,噤声不言。
容忌轻飘飘抬起眼眸,见桌上人个个噤若寒蝉,横眉立目,不禁眉心一松,反笑起来。
李氏被他笑声唬了一惊,待回过神来,才觉出自己因着憎恶,竟然失仪。
还请殿下恕老妇不敬之罪。”
容忌轻笑,夹起一鸡丝焖笋,转头冲着赵荣华,宠劝一般,“淳淳,过来。”
李氏福身尚未站起,心中如蒙大耻一般,在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余光却瞟到赵荣华坦荡的咽下笋丝,竟没有给自己求情的意思。
她讪讪的坐回去,千万思绪揉成一团乱麻,堵得她满脑发胀。
门外偷偷看了半晌的赵荣锦,忽然攥着越罗小帕,双目生出嫉恨,“等着吧,今夜便会叫她好看!”
第40章
“可是小姐,老夫人毕竟没让你过去,还…”婢女替她拆开发髻,重新抹上桂花油后,又慢慢从上往下梳的溜滑水亮,她从镜中看着赵荣锦眉眼鲜活,似嗅到猎物的小兽,连腮颊都染上兴奋。
那个老东西,迂腐又难伺候。”赵荣锦从最底下紫檀木小匣中挑拣半天,最后找出一支缠枝石榴金钗,又取了同色红宝石耳铛,眼皮一挑,嗤道,“从前她最疼赵荣华那个贱蹄子,什么好看的首饰衣裳都紧着她用,就连出去坐席,从来都不带我,只带那个狐媚子。”
婢女接过金钗,插进盘好的宝髻中,又对镜扶了扶,捋出珠串,荡在发髻一侧。
其实老夫人是向着你的,若不然小小姐得了什么宝贝,老夫人也不会让她给你。”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赵荣锦更是来了气。
她鼓着腮帮子,连声音都尖锐起来,“我用的着她施舍,还不是因为那老东西带她出去赴宴,得了那些珍贵物件,她哪里是大方,分明就是炫耀,炫耀她能去,能得到旁人欢喜,我不能!”
手掌啪的拍到桌上,头皮一疼,赵荣锦嘶了声,骂了句,“仔细你的手。”
婢女小心翼翼再不敢插话。
赵荣锦最是喜欢这婢女手艺。
镜中的女子柳眉略微勾深,脸颊以玫瑰珍珠粉清扫后,又在唇上敷了淡淡的一层口脂,眉心画了牡丹花钿,平添一丝娇柔妩媚。
东西要自己挣来才算本事,老吃别人嘴边剩的,可不就是恶心!”
赵荣华离府后,李氏还是不喜自己,倒是对大房赵荣淑上心很多,那个老东西,就是喜欢听话的。
她偏不。
婢女为她系好腰间丝绦,又将香囊穗子摆正后,取了一件纯白色狐裘氅衣,这衣裳通体雪白,连颈边的毛都浓厚没有一丝杂色,委实珍贵。
小姐,你可真好看。”
赵荣锦眉眼一弯,颇为得意的摸出一粒碎银子,拍到她手里,“你的手艺也是极好的,若是一直跟着我,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去。”
婢女感恩戴德的说了好几声谢。
赵荣锦拎起裙裾,轻悄悄往留香阁方向走去。
容忌自用完膳便在房中小憩,幸好架子上有书,不至于太过无聊。
赵荣华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乱跑。
其实他很想跟着过去,可又怕她生气,不理自己,便只得委委屈屈不情不愿待在留香阁。
其实留香阁与赵荣华的小院离得不近,那边偏僻,又挨着佛堂,听闻夜间总有野猫穿行。
百年前,赵府还是某个王爷的府邸,后来朝代更迭,到赵荣华祖父时候,圣上感念赵老大人劳苦功高,便将此处赏给他,做安宅之用。
原先赵老大人在,钱帛不缺,各处维护修缮的极好,不曾有野物出没。
后来赵老大人亡故,只李氏撑起门楣,赵府便一年年的虚空起来,甚至有一段日子,需要靠嫁妆来贴补开销,委实过的捉襟见肘。
至于府邸中偏僻的宅院,少经修缮,难免荒凉,易生杂草和野物。
容忌看了半晌,再找不出新奇的话本子,便从案前起了身,将桌角的熏炉掀开盖子。
袅袅烟雾弥漫浮动,清甜的香味沁入鼻孔,他有些想她。
偌大的房中,除去炭火的噼啪声,静的有些骇人。
与他的房间相比,赵荣华的住处便显得有些蔽塞。
回房只走了两圈,食儿还未消,冯嬷嬷便悄悄过来寻她。
李氏究竟是沉不住气了。
小小姐,你大概几时能走?”
冯嬷嬷守在外头,手指一直掀着帘子,虽语气徐缓,赵荣华却知道她这是在催促自己。
于是她又重新坐回妆奁前,慢条斯理的用干布擦了擦湿发,直到不带沁凉,她从镜旁拖出一瓶白玉膏,抠了一团,涂在手背。
冯嬷嬷进门瞥她一眼,不禁纳了闷。
往常小小姐去见老夫人,每回都是听了吩咐,便赶忙过去,唯恐叫她等急了。
这回却是不同,她在那慢慢悠悠,涂完白玉膏,又对镜染了唇脂,染完后,冯嬷嬷以为她要起身跟自己走,谁知,她只是回头嫣然一笑,道了声,“嬷嬷再等我一会儿。”
便又不疾不徐走到盆架前,净了手,如此又将方才的过程走了一遍。
待出门之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李氏的寝院最是敞阔,朱墙碧瓦,檐牙高啄,白日里看更为壮观。
她们进门的时候,李氏正握着手珠,合眼诵经。
听到声响,也并未睁眼,只是滚珠的手微微一顿,继而恢复如常。
冯嬷嬷退了出去。
赵荣华见惯了李氏诵经的模样,从前因为她不苟言笑,性情冷峻,赵荣华很是怵她,虽这院子别有洞天,她却不敢像大房二房的姐姐那般,肆意玩耍。
对于这个院子的记忆,多半都是责罚。
来了。”悠悠的一声长叹,李氏收了珠子,将手覆在腿上,睁眼,瞧着赵荣华沉静如水的站在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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