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长林走过身旁时,他投去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沈长林微微点头回应,接着,顾北安的眼风扫过陆经历,已蕴含几分不屑。
进入考院后沈长林进入了属于自己的考房,永清县考院的条件还算不错,是一个个五平米左右的小单间,里面一张窄床,配座椅一套,还有一些洗漱用具等,倒还算舒适,加上今年升温比较早,二月底已万物复苏,虽早晚风凉,但能忍受,并且沈长林带了木炭和小火盆进来,实在耐不住寒的时候,可以燃火取暖。
不过,在密闭空间烧炭,毕竟是个危险的操作,沈长林也不敢保证自己一时答题入迷,会不会忘记开窗通风,还是能不用炭就不用炭为妙,反正,他还带了被子和厚棉服。
考试一共四天三夜,期间衙差们会送水,但干粮要自备,为了减少出恭次数,以及预防闹肚子等突发情况,沈长林带的是煎饼、咸菜、饴糖等方便耐存,又能抗饿的食物。
待沈长林研好磨,试卷也发了下来,五场考试的题目全部汇聚在一张字上,寥寥一页,却要学子们写出上千字的答案,这便是科举。
沈长林深吸一口气,按照前世的习惯,先看题目。
第一场:
【四书题: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1]
【书经题: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2]
……
第二场:
【论题: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3]
【表题:拟赐永忠公王文正封地谢表元安九年……】
【判题:编撰典籍修桥筑路 ……】
……
这些题目还算顺眼,并没有特别刁钻难以下笔的,沈长林又细细的研了一会墨,顺便等心情彻底平静下来,然后提笔蘸墨,先从最简单的四书意开始答起,因为时间充裕,他选择先在纸上打草稿,最后再誊抄一份。
时间不停的在流逝,考院内齐刷刷的全是考生答题的声音,夜里,一盏盏油灯亮起,不少人都在挑灯夜战,沈长林却在天色彻底暗下来后停了笔,他已规划好了答题时间安排,第一第二天答完所有题目,第三天检查并誊抄,第四天再继续检查。
白天坐了一日,他手腕酸,脖子僵硬,天黑了正好站起来,在五平米的小考间内动动胳膊抬抬腿,松泛一下身子,然后就着白开水吃馒头,接着默默背诵反复检查一下今日所答之题有无偏颇,措辞有无不妥,再晚一些,便上床睡觉了,待第二日天亮,继续作答。
沈玉寿和沈长林的准备、策略都差不多,但天黑后他还没有停笔,又写了两个时辰方才休息,因为沈玉寿发现,自己答题的速度有些跟不上规划,若入夜就停笔,至少三日才能写完,因此他给自己加了答题时间。
与之相似的,还有贺青山,沈家兄弟俩做应考准备,又怎会忘了青山兄。
贺青山一会提笔,一会沉思,看样子,答的也算顺利。
很快,第二日第三日也过去了,第四日下午,太阳刚落山,收卷的钟声便敲响了,考生一律停笔,哪怕未写完也不得再动,要等人来收卷子,最后统一出考院。
迎着落日余晖走出小小的考房,沈长林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自己像一只出巢的小蜜蜂,嗡嗡嗡,呼吸着外面自由的空气。
他的考房比较靠里面,而沈玉寿贺青山的比较靠外,等沈长林出来,他俩已经在外等候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长林,我们在这里……”
沈长林背紧身上的包袱,朝他们跑去。
贺青山的祖父、父亲、母亲、弟弟妹妹都在,来接贺青山出考院,因现在正值春耕育苗期,沈长林沈玉寿劝说春播要紧,他们有先生和贺爷爷等人照顾,一切都会很顺利的,钱氏等人便没上来。
贺童生今日很高兴,因为他问过贺青山考的如何,贺青山表示很简单,有六成把握,贺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复又问沈家兄弟。
“还算顺利,至于考不考的上,就不知了。”
“既考完了,就不谈这个了,今日贺爷爷请你们吃好吃的。”
贺童生带着众人来到一家老饭馆里,点了两只香酥的脆皮烤鸡,一些炊饼,还有小菜、炸糕等物,然后寻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窗外三十米,正有一湾河水淌过,夜幕将临,树影婆娑,星星点点的烛光陆续亮起,好一派岁月静好之意。
等菜的间隙,沈长林望着窗外野景,一瞬间恍然又回到了五平考间内,思虑很久才回到现实。
他考完了,结果如何,静静等待吧。
不消片刻,烤鸡、炊饼、点心陆续上齐,贺童生今日高兴,还叫店家温了一壶糯米酿上来,要同三位小学子痛饮一番。
古时酿酒技术不精湛,店中的糯米酿不过二三度,喝来暖身最好,像沈长林这样年仅十一岁的小童,多喝几杯也是无碍的,沈长林端起酒杯:“敬贺爷爷一杯,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哈哈哈哈,那我也祝长林小友高中,金榜题名。”
宾客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回来啦。”
白雪正在书桌前整理脉案,她去岁在一间医馆某得一份医助的差事,年前过了考核,现在已是一名坐堂大夫,所诊病人皆存了脉案,白雪按照病症归集成册,时常翻阅总结。
顾北安巡考的这几日,白雪也一直在医馆忙碌着,知道今日县考结束,她特意让食堂炒了几个小菜,温了一壶酒,就等顾北安回来小庆了。
一双手柔柔的搭上顾北安肩头,力度不轻不重的按摩着他的肩膀,指间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这几日辛苦了,我去食堂将菜取回来。”
这几晚顾北安没有回家,夜里是睡在考院的,他将头靠在白雪的胳膊上:“等会,让我靠一靠。”
“你呀你,随你便是。”
如此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白雪顺势将顾北安搂住:“我看你脸色不好,可是那个陆经历招惹你了?”
前两年县考,府里派下来的监察官好相处,今年的这位陆经历特别难缠,县里光是请他吃酒就花了几十两银子,其吃相之难看,就差直接伸手要了。
“娘子冰雪聪明,猜的不错,这人还得上百两才能打发呢。”
白雪揉了揉顾北安的脸颊:“相公不必忧心,我那还有银子,二十两够吗?”
伺/候陆经历的耗费一部分走公账,一部分走私账,私账目县令大人出大头,下面随官出小头,哪怕是顾北安这样两袖清风的,有时候也不得不从众,独善其身,便成了独臣,很多事情反而不好办。
作者有话说:
[1]《论语》尧曰篇原句;
[2]《大学》原句;
[3]《礼记》檀弓二则原句;
本文的科举相关设定,主要考据明清朝,为了逻辑通畅,加了一点私设;
第34章 回老家
◎县试要放榜了【二更】◎
“这次不需要, 县令大人知我囊中羞涩,免了我的那份。”
饶是如此,顾北安还是觉得恶心, 看见陆经历就火大。
县考顺利结束,今夜县令大人在鸿辉大酒楼置了几桌酒席, 请陆经历及衙门的官员小聚,顾北安实在不想见那只貔貅,便称身体不适没有赴约。
“如此也好, 我去拿菜了。”
“还是我去吧, 顺便将热水打回来。”顾北安和白雪都喜洁净,因此他们有四个储存热水的藤壶,四个藤壶装满热水有二十来斤,白雪还真提不动。
她轻轻一笑:“那你去吧。”
第二日清晨,府里来了一个连夜赶来的差人,要陆经历赶紧回去处理急件。
昨夜酣畅大醉,彼时陆经历抱着枕头正呼呼大睡,怎么都喊不醒, 最后还是顾北安非常“好心”的给出了个主意, 让差人含着冷水往陆经历脸上喷了几大口, 这才将人唤醒来。
这位陆经历昨夜还是酒桌上的一条好汉,今晨在差人臭口水的洗礼下醒来, 那份怄糟的心情, 恐怕只有他能体会了。
永清县衙门的一干官员终于送走了这位品级小, 排场大,事儿妈的陆经历, 无不松了一口气。
“顾训导, 真是好雅兴, 你同这种人计较什么呢,有道是小人难防嘛。”
县令大人迈着方步,将顾北安唤到一旁,除了刚才那句话,还有正事要商谈。
“自永清县办了县学,这几年虽无人中举,却出了秀才和好些个童生,顾训导功德无量啊。”
顾北安拱拱手:“惭愧,也亏大人支持,否则清风书馆要成县学,那是痴人说梦。”
你一言我一语,二人说了半刻的场面话,县令大人捋了捋胡须,换上一副严肃脸:“北安,今日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顾北安有些疑惑的看去:“大人请讲。”
“近日我收到了朝廷的文书,年前内阁发了几条革除弊病的新政,其中有一条便是兴学建校,而我永清县早在新政颁布前,便有远见的建立了县学,单这一条,我通考之时,便能增光添彩。”
朝廷规定外官三年一考,三考皆过者定得升迁,县令大人说“增光添彩”,其实已有七成把握会将在明年考满,调离永清县。
他将平步青云,自然也忘不了功臣顾北安:“去年府里的一个训导调任了,目前那位置还空着,知府衙门的吏房里有我的熟人,可以将你借调过去,不出一载,知府大人定能发现你的才干,届时你就成了知府衙门的训导,正九品的官职,你是举人出身,又年轻,定前途无量。”
对于别人来说,这或许是大好前程,要立即跪地叩头感谢提拔的那种,但顾北安想了片刻:“大人,非下官不肯接受美意,实在是……放心不下我的那些学生,一批秧苗正在抽穗的关键时期,这时老农怎舍得离开?”
听到这个结果,县令大人虽有吃惊,却也不意外:“顾训导啊顾训导,你就是个老农民,罢了,种你的庄稼吧。”
与此同时,一辆驴车出现在县学门口,健硕的大驴子毛发黑亮,脖子上栓着一根红绳子,下头坠着一个铜制的小铃铛,大黑驴一晃头,那铃铛就丁铃铃铃的响。
听到这个声音,沈长林沈玉寿就知道是奶奶来接他们了。
县学门口风大,他俩坐在门房的小屋里边避风边等,顺便和门房老太爷天南地北的闲扯。
“李大爷再见,我奶奶来接我了。”
钱氏精神抖擞的驾着车:“上来,咱们去逛集。”
县试后,顾北安给所有参加考试的学子放了三日假,让他们好好休养,毕竟四日两夜,那可是不小的消耗。
钱氏挺高兴的,一路上净听孩子说考院的事了,听说考试那几日吃喝拉撒睡全在小小的考间里,她是心疼极了:“那里头冷不冷啊?”
沈长林说了个善意的谎言:“不冷,我带了厚衣裳。”
沈玉寿不改老实人本色:“冷,风嗖嗖的,但答起题来就忘了冷那回事了。”
这次到县城来,除了接孙子回家,钱氏还要去买肉、菜籽油、盐巴、白糖等生活物资,这不是春播了嘛,家里如今有二十多亩地,就是将沈大郎、沈玉平加上钱壮一块喊来帮忙,也是忙和不来的,因此她准备雇几个短工来家,这年月雇人帮工,是要包人吃住的,钱氏趁机先把物资买回去。
沈长林沈玉寿也要买东西,除了笔和书,还想给李童生买一点礼物,去大岩村看看他老人家。
“把衣裳裹紧了。”
大包小包的采买完,回家的路上钱氏加快了速度,大黑驴迈开蹄子往前跑,可比牛带劲儿多了,沈长林微仰着脸感受风吹过耳畔的滋味:“奶奶,马会不会跑的更快?”
“那奶奶可就不知道了,这辈子还没坐过马车呢。”
在村里是很少见到马的,驴和牛要多些,因为马力气大并且难以驯服。
但是骑马比骑驴更潇洒哎,沈长林心想,只听说过策马奔腾的,还没听说过策驴狂走的。
回到咸水村没一会儿,村人都知道钱氏将两个小孙孙接回来了,现在农忙,各家各户都不得空,但村民们经过钱氏家门口时,还是会扛着锄头,挑着竹筐进来瞅上一眼,要来看看沈长林和沈玉寿,一边看一边将他们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多用功啊,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开始看书了。”
“长林啊,我把我家二宝抱来,你教他认字儿呗?”
“玉寿,听说你是斋谕啊,那是个什么官?”
一开始钱氏还挺欢迎他们来的,人多了便有些厌烦,豁出一张老脸去将院门给栓上了:“去去去,明儿再来吧,俩孩子累着了,让他们好好歇着。”
晌午钱氏是准备杀鸡顿豆角给俩孩子补身子的,但午时初刻沈大郎媳妇曾氏就来敲门了:“今天来我家吃饭,我杀鸡,还炖鱼。”
钱氏瞪她一眼:“你不过日子啦,不年不节的你造啥呢!钱多烧得慌!”
“伯娘说我也没用,鸡已经杀了,鱼也宰了,我听说考试要考好几天,长林玉寿两个肯定是累着了,我做婶婶的,不该给他们做顿好吃的吗?”说着笑笑,“都来,再过半个时辰就烧好了,待会儿我让文姐儿来叫你们。”
这几年钱氏日子好过,对沈大郎一家也颇为照顾,好的种子优先给他们,驴啊牛呀农具什么的,也有问必借,沈大郎两口子并家里的三个娃也是实心人,帮着劈柴砍柴挑水,薅草打猪草等等毫无怨言,两家人子来往密切,沈大郎夫妻前几年特别节省,去年终于盖了一间气派的新瓦房,还给沈玉平娶了媳妇,沈玉平媳妇一过门肚里就揣上了,现在都显怀了呢。
“曾氏这人不错,是个知道报恩的。”钱氏点点头,夸赞道。
既然她有一番好意,自家也就不硬客套了,钱氏抓了些瓜子花生,包了一包糖,准备待会吃饭的时候捎过去,也不算空手上门。
“玉寿,我们把纸笔带上吧。”
沈长林说着,还从角落里翻出一本字迹青涩的《三字经》来,那是刚开蒙第一年兄弟俩合作抄写的,当时一笔一划抄的小心翼翼,还觉得不错,现在看来笔迹幼稚不已,因此早就搁在一旁没用了。
但只要是有字迹的东西,钱氏就觉得神圣,她将其保存的很好,现在除了墨迹有点晕散外,看起来还和新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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