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桃被他一提醒, 才记起来,老周先前去外面进货去了不在场, 那这样看来,郑镖头的嫌疑也撇清了, 他那日也不在场。
她仔细回想了下那日在场的人, 觉得老周开的两家杂货铺的两名伙计很有嫌疑, 一来两家杂货铺和食肆酒馆挨着,二来先前这两名伙计做事虽懒怠,看热闹却最是积极。那日这两名伙计便是最先凑上来看戏的。
何春桃于是和谢霁庭一起, 先去了旁边的周到杂货铺, 谁知还没进门, 就看到伙计站在门口咧着嘴露着两颗大门牙朝她笑得极为热情。
“客官要点什么?本店一应杂货应有尽有,物美价廉童叟不欺, 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何春桃险些吓了一跳, 自从谢霁庭帮老周拟了那些章程后,这杂货铺的伙计待客是越来越热情了,几日不见, 连客套话都编出来了。
“那个, 我来买几个碗, 家里碗不够用了。”一提起这事儿何春桃就有些来气, 上次那帮衙役来家里搜查,摔坏了她好些碗碟,中午险些都不够用了。
伙计当即将她带到碗碟区,继续咧着嘴介绍道:“客官请看,这是井德镇出的上好的青花瓷……”
何春桃拿起一个碗看了看,这不就是普通的粗碗吗?跟景德镇的青花瓷有半文钱关系?
“你说的是哪个景德镇?”何春桃没好气道。
“是水井的井哦,客官!”伙计咧着嘴解释。
何春桃毫不意外,见他一直咧着嘴笑,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变过,像是事先练好的,忍不住问:“你一直这么笑,就不嫌累么?”
“能为客官服务,是小人的荣幸!”伙计嘴角依旧扬得高高的。
何春桃看他这么笑瘆得慌,忙道:“那把这碗给我包十个吧。”
“好的客官,请客官稍等!”伙计很有礼貌道。
何春桃趁他包碗时突然惆怅地叹了句:“月黑风高夜!”
谁知伙计笑得更热情了:“客官要来两盏油灯吗?本店的油灯照得亮用得久,准保您满意!”
何春桃一看他这反应便知不是了,连忙付了钱,提着碗匆匆离开。
从周到杂货铺出来,何春桃又去了趟对面的周全杂货铺,谁知周全杂货铺的伙计竟也是如此‘热情’,嘴角咧得老开,还扑了粉抹了唇脂,乍一看去,跟吊死鬼似的,越看越瘆得慌。
她随意试探了一句,又买了一摞碟子便匆匆离开了。
一出周全杂货铺,她便忍不住瞪了谢霁庭一眼,怨责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看看他们俩都被你那个什么章程逼成什么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简直是吓死人不偿命!”
谢霁庭摸了摸鼻子,他也没想到,这两个伙计这么快就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回头我跟老周说一声,把章程改一改。”谢霁庭尴尬一笑道。
回到食肆,何春桃忍不住唉声叹气:“这罗隐也太能藏了,试了这么多人都没试出来,他总不能是个女人吧?”
谢霁庭沉吟了下,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看随录里用词婉约,行文细腻,确实有极大的可能是名女子。”
何春桃一听,立时开始盘算起来,难不成,这镇上还藏着个才女不成?
她想来想去,决定先去对面酒馆试探下李红杏。虽然随录里把李红杏也写进去了,但难保不是障眼法。
进了酒馆,见李红杏一反常态,竟主动给她奉上了糕点茶水,不免加大了对她的怀疑。
“我不在的这几日,多亏了你帮忙照料小安。不然我在府城,怕是要担心死。”何春桃感谢道。
“也不是我一个人,韩副将不是特意把郑方也留下来帮忙照顾了么?你要谢,就多谢谢他吧。”李红杏摆摆手。
“郑方我要感谢,你我也要好好感谢,不冲突。”何春桃笑道。
“跟我还客气什么?来,吃糕点,上午新买的。”李红杏将装糕点的碟子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何春桃随手拈起一块,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问:“这糕点是在哪儿买的?”
“还能在哪儿买的?当然是在上官婆婆铺子里买的。”李红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想到上官婆婆随意咳两下就能给裘晟下蛊,让他死状凄惨,何春桃于是默默地放下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
“你怎么不吃了?”李红杏不解地问。
“那个,我中午吃撑了,还不饿。”何春桃随口解释道。
“那你就喝杯茶,这茶叶是托人从南边带来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李红杏说着自己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何春桃看着她吃糕点,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似是生怕她吃到一半从糕点里飞出一只蛊虫来。
她扭头看向门外,微仰着头叹了句:“月黑风高夜!”
李红杏立时放下糕点,狐疑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问:“你又要杀谁?”
何春桃怀疑自己听错了,忙回过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这会儿就咱们两个,你就别演了。你老实说,裘晟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李红杏笃定道。
何春桃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裘晟上门欺辱没多久就暴毙而亡,官兵又从她房里搜出了断肠散,李红杏怕是误把她当成什么下毒高手或是世外高人了。
偏偏裘晟这件事她一不好辩解,二不好把上官婆婆供出来,只好端起茶喝了一口,故作高深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李红杏想了想,说:“谢不杀之恩?”
何春桃正喝着茶呢,闻言差点被呛到,忍了又忍才把口中的茶咽了下去,轻咳两声道:“吾辈高人,从不杀老弱妇孺!”
李红杏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她天天和她作对,她也没对她下手。她当即竖出大拇指,油然起敬地赞道:“不愧是高人!”
何春桃微微点头,起身告辞,还特意将手背到身后,短短几步路,愣是被她走出了仙气缥缈世外高人的气势!
李红杏见她身份暴露后,连走路姿势都变了,不由更加确信她是什么隐世高人了。
何春桃一路昂首挺胸,直到进了食肆,才瞬间垮下肩来。
看来这当世外高人,也不是个轻松活儿。
谢霁庭见状问道:“怎么了?没试出来?”
“别提了,试是试出来了,却试出一个天大的误会来。”何春桃说着将李红杏误把她当成世外高人的事讲了一遍。
谢霁庭听到她将错就错装作世外高人蒙骗李红杏时,不禁露出一抹笑意,她虽已为人母,却难得还童心未泯,甚好!
“你说她以后要是发现我骗了她,会怎么样?该不会要找我打一架吧?”何春桃担心地问。
“兴许吧。不过掌柜的不必担心,”谢霁庭说着停顿了下,才接着道:“至少,你比她多一个伙计,不是吗?”
何春桃听他嗓音清冽又温柔,以至于普普通通的‘伙计’二字,她竟听出了几分暧昧来,她连忙摇了摇头,将这一荒谬的想法抛出脑后。
这时,小安抱着小黄狗过来,兴奋道:“娘,快看,小黄狗好像好多了哎。”
何春桃一看,经过一天喂养,这小黄狗果然精神好多了,便问:“小安,你喜欢这条狗吗?想留下来养吗?”
“嗯,超级喜欢,一定要留下来。”小安狂点头。
何春桃心想,虽然小安体弱多病,但有个活物陪伴玩耍也是好的。且这条狗放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便点点头道:“那就留下来。不过,既然想养,得先给它起个名字。”
小安歪着头想了想,说:“就叫它大黄吧。它现在又小又瘦,我希望它能快快长大,变得强壮一些,那样就不容易生病了。”
大黄?这名字也太俗了些,何春桃心下嫌弃,却不好直说,便道:“你才刚开蒙,还不认识几个字,不如让你谢叔叔帮忙取几个。”
说完扭头看向谢霁庭,却见他正目光奇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什么。”谢霁庭收回视线,他之所以这么看着她,是因为她这么干脆地就答应让小安养狗,反观他幼时,也是体弱多病,母亲却怎么也不肯让他养鸟,哪怕只是养在府里他每天去看看都不行。
虽然知道母亲是为了他好,但因为此事,他的童年留下了许多不甘。
小安有她这样一位母亲,很幸运!
“大黄这个名字挺好的,既然是小安自己起的,不如就尊重他的意愿好了。”谢霁庭道。
小安听了立时欢呼道:“太好了,狗狗有名字了,以后我就叫狗狗大黄了!”
何春桃见他这般高兴,不好再反对,却忍不住狠狠瞪了谢霁庭一眼,让他帮忙起个好听点的名字,他倒好,直接就认可了‘大黄’这个名字!
看看人家小萍养的猫,名字叫‘轩辕’,多大气!再看看自己家的,这对比简直惨不忍睹。以后小安带着狗去找小萍的猫玩,指定会被人嘲笑!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谢霁庭知道她不满,却没有辩驳什么。他也是从小时候体弱多病过来的,知道对小安来说,尊重他的意愿最重要。
大黄这个名字虽然俗气,却寄予了小安对小黄狗的美好愿景,改不得。
一连几日,何春桃都想方设法地试探嫌疑人,甚至连馄饨铺的孟星彤都试探了,却什么也没试探出来。
这日,韩峻休沐,来店里教她和小安习武,却意外发现,要跟他习武的,除了她和小安以及谢霁庭,竟然还有小萍、二虎和狗蛋。
“那什么,小萍二虎还有狗蛋这几天都跟着小谢开蒙,听说你要教我们习武,便也想跟着学一学。”何春桃讪讪地解释道。
本来只有小萍跟着一起开蒙的,但二虎的爷爷,还有狗蛋的爹娘听说之后,便也过来央求,她想着小安平日里跟他们几个玩得好,便不好拒绝,让谢霁庭一并收下了。
韩峻原是想着,教她和小安习武,一来可以让小安强身健体,二来可以制造一些和她肢体接触的机会。
可现在,除了谢霁庭这个横插一杠子的,竟还多出三个小娃娃。他再怎么样,也不能当着几个小孩子的面与她肢体接触。
习武,要先从扎马步学起。韩峻捡了根小树枝,挨个指点六人扎马步,谁姿势不标准,便用小树枝敲一下,当然,敲小孩子是轻轻的敲,敲谢霁庭则是重重的敲,至于何春桃,他是压根没舍得敲。
一通扎马步下来,韩峻惊讶的发现,姿势最标准,撑得也最久的,竟不是别人,而是小萍这个小女娃。
小安身体弱年纪也最小,是撑的时间最短的。他不忍苛责,只摸了摸他的头,鼓励他下次继续努力。
至于谢霁庭,虽然撑的时间仅次于小萍,但他一个大男人,比一个小女娃都不如,理应受罚。
韩峻当即罚他再扎半个时辰马步,不仅如此,还给他加了难度,那就是要顶着一大碗水扎马步,若水洒了,便重新计时。
何春桃一听有些咋舌,这扎马步本就不易,时间一长就容易晃悠,一晃悠碗里的水必然会洒,若再重新计时,那这马步怕是扎一天也扎不完了。
谢霁庭早已料到韩峻会为难于他,因而既不惊讶,也没反驳,只道:“待我给孩子们上完课再领罚。”
根据上次何春桃的‘天才’提议,韩峻于是只能和她一起,跟四个孩子一起上课。
不过,鉴于他学过三字经千字文这些,谢霁庭便没要求他跟着一起开蒙,只让他坐在一旁练字。
这下轮到谢霁庭公报私仇了,他同样拿了根小树枝,当作戒尺,若韩峻写字姿势稍不标准,便一树枝敲上去,以报刚才扎马步被敲之仇。
一堂课结束,谢霁庭检查了下韩峻的字,指出他写的字筋骨不足,罚他腕上绑沙袋抄三遍孙子兵法九变篇。
韩峻心下再不愿,也不得不同意,他倒要看看,是他罚写字更难,还是他扎马步更难?
何春桃看出两人在较劲,虽不明白为什么,却也懒得去管,男人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反正折腾的是他们自己。
于是,两人一个在院子里吹着寒风、顶着几乎装满水的碗扎马步,一个坐在檐下腕上绑着重重的沙袋艰难地写着大字。
何春桃看得啧啧两声,这两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对自己狠,男人的好胜心啊!
她没再看,转身去到厨房忙活,切着切着菜便又忍不住琢磨起罗隐的事儿来。
这几天她该试探的人都试探了,连一看就不可能的焦屠户都试探过了,按理说没有遗漏了,怎么就找不到那个该死的罗隐呢?
突然,她想到一个人,这个人是从最开始就被她排除出去,认为绝无可能的。
但往往,最不可能的,偏偏就是那个可能。
见谢霁庭和韩峻还在那边幼稚地较着劲儿,而小安同小萍他们出去玩了,她只好让巧秀帮忙跑个腿:“巧秀,你去豆腐铺,让韩胖子送两板豆腐过来,中午好做个豆腐煲。”
巧秀应声去了,没一会儿,韩胖子端着两板豆腐送过来,笑呵呵道:“何掌柜,豆腐我给您送过来了,您看看是放在哪儿?”
“放这儿就行。”何春桃指了指旁边的案桌,然后从腰间钱袋里数了钱递给他,趁他低头数钱时,突然叹了句:“月黑风高夜!”
韩胖子正低头数钱呢,听到这前半句,下意识地接道:“窃贼……”
还没说完,他瞬间反应过来,立时抬头看向何掌柜,果然看见她满眼喷火地看着他。
完了,暴露了!
见她抬手就要抄家伙,他吓得扭头就跑。
院中扎马步的谢霁庭和檐下写大字的韩峻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韩胖子跟个兔子似的飞快地从他们眼前跑走了,紧接着,何春桃拎着一根擀面杖追了上去。
一边追,一边发出一声怒吼:“韩胖子,你给老娘站住!老娘今天跟你没完!”
这一声河东狮吼险些震聋了两人的耳朵,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这韩胖子,竟然就是写下《来鸿镇随录》的罗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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