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手上看着报纸, 桌上茶香袅袅,倒是过节的样子。
这时候, 他有些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明明是他的事,让女婿一家忙得四脚朝天, 自己倒像没事人一样, 还享受上了。
如果让章茉香看到, 大概能用骂起来整栋楼都能听见的生意,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一想起老婆那张晚娘脸, 他又委屈上了, 看看女婿在家里的地位, 自己过的这叫什么日子!
温萧买菜又碰到了柳赛飞。
画家依然穿得山青水绿,看着不像出来买菜,倒像是出去看展。手上挎着一只藤编菜篮, 里面浅浅地放着几样小菜。
温萧不跟她见外, 上前挽住她手臂。
见温萧看着自己菜篮,她抿嘴一笑:“我们就两个人吃, 每天买新鲜的,也健康。”
温萧点点头:“师母说的对, 就是每天来买是不是挺麻烦?”
柳赛飞叹气:“我平时也没什么事, 买菜还能出来走走。”
温萧心里一动;“师母平时在家里画画吗?”
柳赛飞摇头:“家里摆不开, 我在S大借了个空房当画室,你不是也学画画呢嘛,有空可以去我画室玩玩。现在人也懒,都好几年没出大画幅的作品了,净画些小东西。”
她脸上,是温萧上辈子很熟悉的那种怀才不遇的遗憾。
温萧心里一动:“那太好了!对了,师母你找时间去我店里,我给你做一件旗袍。我昨天刚从D市回来,找了一家真丝厂,用的爱马仕丝巾那种专色套印工艺,带了些面料回来做成方巾了,你挑两块。”
做旗袍的事她给柳赛飞说过好几次,一来因为她是时途的师母她有心结交,二来她是无意间帮两人捅破窗户纸的关键人,她心存感谢。
现在,又多了一个原因,她想向柳赛飞约稿。
和时途刚在一起的时候,她问过他柳画家的情况,她大学油画专业,毕业后在欧洲又学了几年,画风先锋而另类,用色大胆,得过不少国际奖项,但在国内相对名气没有那么大。
柳赛飞自然知道爱马仕,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有了兴趣:“那好,我明天去。”
“行,我明天在,你随时来。”她掏出钱包夹层里的名片递过去。
柳赛飞惊讶地接过来看,名片平平无奇,没什么设计,但用了特种珠光纸,手感细腻厚实,让她顿时对这个旗袍店产生了些兴趣。
**
钢铁厂大院,温家。
温萧放下菜就骑车回娘家,也没管老温同志别别扭扭说要一起过来,丢下一句,你听你女婿安排就好。
时途蹲在门口,用试管量取各种试剂混合后,小心翼翼分在了几个敞口培养皿里。
温萧看着他低头的认真模样,一时没上前打断,直到他把带来的瓶瓶罐罐收在蛇皮行李袋里,才上前问:“接下来怎么做?”
他举起沾到试剂的手,朝门努了努嘴:“你帮我把门打开,我把这个测试溶液放到每个房间,测一下甲醛和苯。今天没开过窗,气体浓度高,你别进去,就在这里等我。”
温萧掏了掏自己包,想起那套钥匙已经给了谭雪,便说:“你钥匙呢?”
时途看着自己裤兜位置:“你掏一下,在左边。”
温萧上前,把手伸进他左侧裤兜。
这条裤子的兜做得十分宽大,钥匙沉在最底下,温萧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袋布顺着他大腿内侧才找到,往回退出来时碰到他的异样。
她低着噌一下红起来的脸,咬牙切齿小声说:“你!你就不能正常点!”
时途哑声一笑:“老婆……这才是正常反应。快开门我先进去,被别人看到不太好。”
哈,你还知道被别人看到不太好!
门重新带上关了起来。
温萧蹲下去,把他刚才用过的东西都收拾整齐,背后谭雪惊喜地叫起来:“温姐姐,你今天怎么来啦!我刚想过来开窗户通风呢。”
温萧扭头:“我们来测一下空气质量,我爸想尽快搬进来,这阵子多谢你啦。”
她打量着谭雪,觉得没多长时间不见,怎么看起来变得活泼了不少,想来在照相馆干得不错。
谭雪笑眯眯:“这房子弄得这么好,叔叔阿姨肯定想尽快过年住新家呀!那我把钥匙给你吧,温姐姐。”
温萧摇头:“还不知道行不行呢,钥匙先放你这儿,如果真要搬,我回头找你拿就是了。你今天去店里?”
谭雪脸一红:“嗯,朱大哥说今天会有生意,我马上就过去了。”她不捏了捏手里的网兜。
透过网兜温萧看到里面装着一个大饭盒,笑着问:“你带午饭过去吗?我听格物姐说你在那里安排了一个小厨房,应该还是现做现吃比较好,不过你也别花太多时间在这些事上,学习要紧。”
这时,时途推开门出来,谭雪还没说出的话便这么咽了回去。
温萧急问:“怎么样?”
时途:“得等二十分钟。谭雪过来了?多谢你帮忙每天开窗通风,味道不大。”
谭雪:“这么点小事,你们俩还分头谢,那你们把房子借我住,我是不是该每天都写封感谢信嘛!”
说完,她脸红红的。
温萧看了眼她身上的单肩大包,重重地往下坠,猜想里面装的都是书,想了想说:“回头我找找我的双肩包,你每天背这么多书来来回回的,对颈椎不好。我们还得等会儿,你先去忙吧,等我爸妈他们回来住了,你可以过来蹭饭。”
听到蹭饭两字,谭雪脸又红了,眼神躲闪着说:“那行……我先去照相馆。”
“谭雪!我等你好半天,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两人背对着路,朱上心的声音身后突兀响起。
两人对面的谭雪脸上的红就没退下去,跺了跺脚,扬声说:“哎,马上来了。”
她幽幽看了一眼温萧,脸上像是写了句“不是你想的那样”,就夺路而去。
碎嘴子好久没见了,但时途还是立刻听出他的声音。
他对身边的温萧挑了挑眉,意思是,他怎么来了?
温萧想起杨格物说的话,这么两相一结合,顿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她鬼鬼地对时途一笑,然后转身看着手上拎着菜的朱上心说:“朱师父,想托你个事,方便吗?”
朱上心这才看清门口暗处站着的人是温萧和时途,他挠了挠头:“什么事?”
温萧走到明处:“我想买个二手相机,你能帮我找个实惠点的吗?不能太差,主要用来拍人像。”
朱上心:“我说徒弟,你怎么这么三分钟热度啊,画画没学多久,这又看上摄影了?”
温萧不理会他阴阳怪气:“我用来拍旗袍的,想把每一件成品都拍下来,做成册子,一定很有意义。”
朱上心嗤了一声,正要回嘴,谭雪却像听到什么绝妙的主意一样,亲亲热热地勾着温萧的手臂,夸赞道:“温姐姐,你脑子是怎么长的,这想法也太好了,等老了以后拿出来翻翻,多好的回忆啊!”
朱上心:“……”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温萧:“我可不是为了回忆,我啊,以后拿照片做宣传,做营销!你们生意好点了是吗?好好做宣传,介绍费少不了你们的。还有,朱师父,我们九月份办婚礼,到时候你来帮我们跟拍。”
时途侧过来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手指在她手心里挠了挠。
朱上心一听有生意做,收了笑,认认真真应下来。
看两人并排走远,温萧用胳膊怼了怼时途:“你说,他们俩是不是有戏?”
时途摇头:“别人的事,不关心。”
他看了一眼时间,进房间开窗通风,然后查看每个房间的试剂,对照着杜教授给的色卡看了许久。
温萧:“怎么样?”
时途:“这取决于,你想让你爸住回来,还是继续在我们隔壁打地铺?”
温萧:“……你的意思是,勉强低于安全值?”
时途点点头。
她要是同意他们回来住,他就公布安全达标的结果,她要是说让他们俩先分居一段时间,那他就说还得等等。
——虽然,他并不欢迎老丈人睡隔壁,实在太妨碍他的状态和发挥。
温萧:“那还等什么,当然是让他们回家住嘛,再有大半个月就过年了!”
时途:“那先回家告诉咱爸这个好消息吧,顺便看看我妈那边联系的情况怎么样。”
他对老丈人和岳母心怀感激。
那时和温萧第一次相亲,他有意歪曲事实直接奔着结婚去,二老对他没的说,要不然这结婚证也领不了。
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愿意做任何能让他们满意的事。
而且今天元旦,他还想过节!
果不其然,老温听到这好消息,茶也喝不下去了,反过来催搬家。
邵牧君带回来的车队的消息不好不坏。
今天值班车队比正常工作日要少一半司机,卡车自然不缺,得等司机有空了才能顾得上帮忙把库房里的家具搬回大院里。
时途看着坐立不安的老丈人,想了想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就出了门。
温萧嘀咕:“这种时候还能去找谁帮忙嘛。”
没过多久,温萧探头见那辆破面包车停在了楼下,借着,他熟悉的脚步声噌噌噌地从楼下渐渐清晰,在他敲门前,她把门打开。
时途跑急了有些微喘:“一起走吧,叫了几个人去钢铁厂帮忙搬东西。”
等到了仓库门口,温萧才知道他所谓的“几个人”是指物院所有异地的,单身的,留在宿舍的男同学,足足二十几人。
老温同志激动得语无伦次:“好女婿,这么多人肯定够了!”
可不是够了?去给车队当替补工人都够了。
也不知道这个人情要怎么还。
温萧看着一脸高兴的老爸,有些无奈。
鲍博看见温萧,连忙招手:“嫂子嫂子,待会儿我来开卡车,我驾照级别高,放心交给我。”
孟金语和乔森也看见她,但他俩性子内向些,只笑着喊了声嫂子,就躲在一边。
鲁信达从人群中一路挤出来,抬起胳膊炫耀了一番并不看得见的肌肉:“嫂子你放心,别的没有,力气管够。”
其他还没在温萧面前混脸熟的师弟,无一不露出艳羡的神情。
……
这个人是怎么做到,明明是请别人帮忙,却让人觉得好像得了他什么天大的恩赐跟人情一样?
她只好露出标准营业微笑:“今天辛苦大家了,中午嫂子请你们吃饭。”
众师弟不等时途表态,纷纷婉拒:“嫂子可别这么客气,能帮上忙是我们的荣幸。”
师兄能让他们这么占便宜吗?那不能!
一番拉扯后,邵牧君快步走过来,急声让能开卡车的人跟她走。
不一会儿,鲍博开着卡车开到库房门口,时途对温萧偏了偏头:“走,进去你只用说哪些需要搬就行。”
归心似箭的老温绕过小夫妻俩,走得飞快:“她知道什么?!还是我去指挥。”
众人拾柴火焰高,在师弟团的倾力相帮下,之前搬过来的那些家具和杂物很快装好了车,鲍博一声吆喝,他们也不嫌弃卡车坐着丢脸,或蹲或站跟着东西就这么一路谈笑自若地颠到了钢铁厂大院。
老温乐呵呵地指挥壮丁团把家具按房间各自归置,不到十二点,这本应漫长的搬家工作,便提前结束了。
陶家馄饨店的老板和店员倾巢而出,一路拎着餐具,扛着整桶鲜汤和煮到八分熟就捞到汤里的青菜香菇猪肉馄饨,一行人跟在温萧身后,拉风地从大院门口长驱直入。
这大院里的老住户都认识老板陶洛香,一路上都有人驻足好奇:“陶老板,这是什么路数啦?”
陶洛香笑得像朵菊花:“呐,老温女儿说的,这叫‘外卖’,家里客人多,让我送馄饨过来呀。”
“那今天一天都营业额都做好了吧?”
“哈哈哈,没有的事,有空来吃馄饨啊。”
家具都摆好后,二十来个师弟只能贴墙站,聆听老温天马行空的格局调整设想,时途站在一旁认真地插嘴给建议。
温萧带着人进来时,便看见这样的场景。
老头就是因为有女婿这么吹捧才如此膨胀的,她想。
她有些好笑,但莫名觉得十分窝心,看着时途的眼神柔软了起来。
还是鲍博先看到温萧带着人过来,怪叫了一声:“嫂子来啦!”
一屋子男人齐刷刷看过来,温萧脸色微红,张罗着陶洛香把馄饨放到餐桌上,一碗一碗分给刚出完力的壮丁吃。
稀里哗啦的嘬汤声里,时途抬着一碗馄饨走到温萧身旁:“吃完我跟鲍博跑一趟钢铁厂,把妈和小弟接回来,鲍博留在这儿给小弟补习功课,我们俩出去约会。”
他的福利可没忘。
温萧看了一眼鲍博:“我们都麻烦人家多少了!能不能别逮着他一个人薅?”
D市麻烦过他安排吃住行,温行远的功课也是他一路带上来,连搬家他都是主力。
时途放下碗,掏出手帕想擦嘴,看温萧嘴角沾了颗葱花,就先给她擦完再给自己擦:“没事,都是自己人,我有活也带着他们干。你别想那么多,有些关系就是要彼此麻烦,才会越来越好的。”
温萧听在耳朵里,若有所思。
壮丁团吃完馄饨,不用时途吩咐,都很有眼力劲地告了辞。
鲍博笑呵呵给温萧挥手:“嫂子,我们去接阿姨和小弟,你就放心吧!”
时途坐在副驾驶上抬手看时间,像是在评估还需要花多少时间搞定。
温萧隔着客厅窗户,忧心忡忡地对时途说:“要是我妈闹脾气……”
老温隔着老远打断她:“你妈对谁发脾气都不会对女婿甩脸子的!小途,你快去,把老太婆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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