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点点头:“试试倒也无妨,就是这样的话,开茶铺的事就要再往后推推了。”
“推推便推推,小姐先去试试女夫子,我在家中为小姐浣衣作羹汤,顺便出去看看有无合适的铺面,等一切有了着落,再做抉择也不迟。”
“好。”瑜珠又点点头,看着她瘦到冒出尖下巴的模样,心疼地为她舀了一碗乌鸡汤。
云袅虽贪吃贪玩,但也的确很懂得感恩,见状赶紧为瑜珠也舀了一碗,还把最大的一只鸡腿往她碗里夹。
主仆俩边吃边轻声细语地说着日后的事,幻想着自己在扬州城的美好将来,如若没有在回家路上又一次见到周渡的话,那这日的开心真的是可以持续很久。
她渐渐将上扬的嘴角放平,望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箱衣裳,平静地看着他,显然在问他是何意思。
“都是我亲自挑的,试试吧,你即便不穿新衣,云袅也要穿,姑娘家哪有不喜欢光鲜亮丽的新衣的……”
“我不喜欢。”瑜珠打断道,“云袅也不会喜欢。你送给我的东西,除了和离书,我不会喜欢任何一样,我说过,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过几日就回上京了。”
周渡一身洁白,甚至连唇角也带着毫无血色的苍白与她道:“圣上给的休沐只有九日,我过几日就得赶回上京了,下次再来,便不知是何时候。我知道,你如今还不愿意跟我回去,我也不强求,但是我送你的这些东西,我只求你别拒绝,这些都是你应得的,瑜珠,这些都是我们周家欠你的。”
若非真实地听到,瑜珠是不相信周渡会哽咽的。
杀人的犯人,临走的时候对着那人的牌位落了几滴狼人的眼泪,算什么呢?能改变什么呢?
她吸了吸鼻子,没有当即回答他,直到过了很久,她觉得自己的鼻子都快冻僵了,耳朵也要渐渐失去知觉,才答应道:“好,只要你走,我就收下。”
周渡终于扬了扬嘴角的笑意,虽然这些话,其实同往他心头上扎刺没什么区别。
他又趁热打铁接着道:“还有一处宅子,是我特地为你们挑的,不大,但是足够精致,你同云袅住,再买几个奴仆,应当刚刚好。”
这算是蹬鼻子上脸吗?
瑜珠嫌恶道:“我不需要宅子,也不需要别的奴仆,你少在这里打着继续监视我的主意。”
周渡失笑:“我已经知晓你住在这里,想要监视你,直接派人守着这条巷子就行,同宅子又有什么关系呢?”J
这倒也是。
一时脑袋没转过弯来的瑜珠想了想,却还是不想要他指甲缝里泄出来的这点虚伪的好意。
“宅子你自己留着吧,但愿你走之前,能把和离书送到我手上。”
她转身进屋,再没有半点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听她三句话不离和离书,周渡当真头疼地厉害。看着瑜珠冰冷又决绝的背影,他的心酸也当真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便不顾云袅想要关门的阻拦,冲进了院子里,抓住了瑜珠的手腕。
瑜珠被他这种突然闯入的行径吓到,大惊失色,挣扎着想要将他赶出去,却被他死死地扣住手腕压在墙角道:“我走之前,至少留给我一日,陪我逛逛扬州城,好不好?”
瑜珠不知道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脸说出这种话,气到恨不能再扇他一巴掌:“我说过除了和离,我不会再同你有任何瓜葛!”
“可我只想要一日,待我回了上京,与你久不相见,万一家中就为我物色了新的妻子,万一我就同意与你和离了呢?”
“我就想要一日,我们同新婚时一样,瑜珠,可以吗?”
从来高高在上的周明觉,也终有一日,卑微地像条狗一样俯身在她面前乞求,问她可以吗。
瑜珠想笑,又想哭,当年她求着他,问他能不能帮她查清楚真相,能不能帮忙还她清白的时候,也是这般卑微,这般下贱,下贱到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将自己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却也得不到他的一下点头,得不来他的一句同意。
如若手腕不是被他用力地攥着,瑜珠恐便真要信了他的几分真心。
他如今这种半是强迫半是渴求的行径,当真是爱吗?
不是。
瑜珠很清晰地告诉自己,他不是,他的眼中只有对她这位周家少夫人弃家族于不顾出逃的失望与落寞,而不是真心实意地想同她重修旧好。
何况,她与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好。
被迫定亲的时候没有,被迫成亲的时候也没有,如今到了两厢决绝,撕破脸皮的时候,更不可能有。
她甚至想不到,他说的同新婚时一样是何意思。
她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周渡,你让我觉得恶心。”
周渡的瞳孔微张了张,仿佛不敢相信瑜珠会用这样的词来描述自己。S
可他自知,自己实在也没有多高尚。
须臾,他仿佛自暴自弃般扯了扯嘴角:“明日辰时,我在巷子口等你,好吗?”
如若她说不好,就可以避免见到他了吗?
瑜珠看了看自己这黄土做的泥巴墙,也自嘲地笑了笑。她好像永远逃不开周家的魔爪,逃不开周渡的纠缠,等他回到上京,他当真就不会再来烦她了吗?他当真能把和离书送到她的手上吗?她的生活,当真还有希望吗?
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周渡凛着眼神,信誓旦旦道:“我回到上京,定不会轻易再来烦你。”
是怎样冠冕堂皇的人,连发个誓都要用上这样不确定的字眼?
瑜珠狠狠地甩开他的手:“滚!”
周渡却仍旧道:“明日辰时,我来接你。”
他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其实根本不必等待瑜珠的答复,即便她不见他,他也会等在门外,等到她出来为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一定要在走之前同瑜珠再好好地过一日从前在上京那般的生活。好似是想弥补自己出发去燕地前同瑜珠的同床异梦,又好似是想用这种拙劣的方式,唤醒她心底里那点残存的关于他们新婚后短暂又的确算得上有一点美好的甜腻时光。
他甚至卑劣地想,待他陪瑜珠逛遍整个扬州城,日后瑜珠不论在扬州走到任何地方,都能记起他,不至于忘了他。
他不想自己在瑜珠的记忆中渐渐消亡,他不在的日子里,他也想瑜珠好好地记得自己。
他本以为,自己这回来扬州,能轻而易举地带瑜珠回去,可不想瑜珠对他和家里的厌恶已经如此之深,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再来扬州是何时候,京中常有外派的官员,他会努力去争取。等他再回到扬州,不知道瑜珠的心境会不会好一些,他想慢慢彻底乞求她的原谅,再带她回京城。
他终究还是想带她光明正大地回京城。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却终是在院子口,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他看见瑜珠蹲坐在墙角边,弱小可怜的像只没人要的兔子,一如当年他初见她的那一刹。
躲在花园角落里默默抽泣的小姑娘,终究成了他心头上最刻骨铭心之人。
作者有话说:
等狗东西走了,马上就是珠珠的爽文女主翻盘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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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谢谢!
第41章 孙员外
我不想再待在扬州了
翌日, 待到日头高升之时,瑜珠才披着自己唯一的一件大氅打开院门,而周渡果然就同阴魂不散一般, 守在她的屋外。
冬日的清晨冷的厉害, 尤其这几日还在化雪, 即便升了太阳,也依旧挡不住钻心的严寒。
瑜珠没有走到他跟前, 只是站在院门边上, 与他隔了几尺距离道:“你想去哪里?我今日还得早些回来准备活计,没有太多功夫同你风花雪月。”
看着她即便收了那箱子衣裳, 却依旧穿着自己的旧衣, 周渡觉得自己心又被剜了一寸。
他强撑着浅浅的笑意,道:“去鸿园走走吧, 我听闻扬州的鸿园出名, 就在护城河边上,风光绝佳。”
“你倒不怕我走到护城河边, 直接就当着你的面跳下去。”瑜珠冷漠到没有一丝弧度的嘴角冰凉地嘲讽着他, “周渡,我说过,你再逼我, 我就跳江给你看, 从不是玩笑。”
“我不会再逼你,我说过是最后一次, 一定是最后一次。”周渡心痛地上前了两步,居高临下看着她, 目光中充满了落寞, “瑜珠, 我当真不会再逼你,就今日,这一日,好不好?”
“明日我就收拾东西回上京,你要在扬州做任何事,我都不会再阻拦,也不会再干涉,你好好的,过你想要的生活。”
“不会再阻拦,不会再干涉,当真?”瑜珠一个字一个字咬得清晰,凝视着他的眼珠子也一动不动。
而周渡也比寻常还要认真地噙着眸光,道:“当真。”
瑜珠点点头,一言不发转身向外去。
周渡今日没叫人安排马车,扬州城比起上京来不算大,他前几日坐着马车绕了一圈,觉得步行才能更好地赏到这座江南城镇的美。
他跟在瑜珠身边,一路沿着护城河畔走,甚至还小心翼翼地自己站在靠近河岸的外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幸而没有万一。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鸿园,这是前朝一位扬州太守命人修建的花园,专种他喜爱的各种各样的梅花,绿梅,红梅,白梅……同冬日尚未消融的冰雪在一处,别有一番滋味。
而今日在园中并不只他们二人,瑜珠走到亭子前,便见有人折了一枝梅花,正与自己心仪的姑娘示好。
“梅花性高洁,世人大多喜爱,姑娘便有如此花,凛冬盛放,不畏严寒……”
“凛冬盛放,不畏严寒,却也免不了被人的手一把摘下,玷污清白。”瑜珠泠泠的声色响在这不大不小的园中,清晰地钻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折花的公子登时变了脸色,冲瑜珠喊:“你骂谁呢?”
瑜珠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再多说,春白和彰平便已经主动上前,示威般的拦在他们身前,不叫他们打扰到自己的主子。
瑜珠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周渡的脸色却显而易见地不是很好,陪她逛了大半的园子,才道:“你不喜欢梅花?”
“我不喜欢被人看管的梅花。”
被禁锢住的自由,被监视的人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喜欢。
周渡默默攥紧大氅底下的拳头:“我说过不会再打扰你……”
“我知道,我也不曾说是你。”
就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周渡瞧着她在冰天雪地里越来越清澈无瑕的眼神,无端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一阵彻骨严寒。
这样的瑜珠叫他记起当初他要出发去往燕地前,送他到城门口的瑜珠。
也是这样冰冷,也是这样了无生趣,叫他看得越来越疏远,越来越陌生,与从前还能在他面前面红耳赤、据理力争的瑜珠相比,截然不同,无比苍白。
他好像终于也开始慢慢意识到,或许他当真是错了,瑜珠不想见到的是他这个人,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高兴的,他对她最好的方式,该是放手。
可他好不容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瑜珠,怎么舍得就这么轻易放手呢?
瑜珠已经不会再主动走向他了,他若再不能主动向瑜珠多走几步,他们就当真,没有任何可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默不作声的,还是继续走在瑜珠身边。
午饭是在鸿园边上的酒楼里用的。瑜珠没什么胃口,只随便夹了几筷子自己眼前的青菜叶子,周渡看不下去,给她舀了一碗山参鸽子汤,可她一口没喝。
周渡道:“你不想我再束缚你,可你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赌气,我说过,这都是周家欠你的,那些衣裳、首饰、补品、菜肴,没有一样不是你该得的……”
“我是拿什么得的?我的名声,我的清白,还是我的身体?”
瑜珠放下筷子,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却是深深的后悔与无尽的自嘲。
“周渡,我这辈子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的事,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没留在山上的寺庙里,而是跟着你爹上了京城。”
“京城当真是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曾见过的样子,就连家族里的腌臜事,也是我闻所未闻的稀奇。”
“我初进你们家时,你们就曾同我说,你们对我的好都是我该得的,因为我祖父祖母曾于你们家有恩,没有他们,就没有你们周家的今日。而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败坏一地的名声,被人指点的羞辱,你如今居然还同我说这是我该得的,那往后,你还要如何报答我?叫我在扬州城也继续待不下去,迫不得已只能跟你回京城,是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周渡不曾想,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引起她这样大的反应。
而更可悲的是,瑜珠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没有反驳的权力。
因为皆是事实。
望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瑜珠摇了摇头,抹了把眼角的泪水,道:“我累了,想回去了,你别再跟着我,从今往后,也不必再来见我。”
说罢,她好似终于得到解脱一般,闭眼忍不住落了一滴泪,转身决绝离去。
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她与周渡都是十分相像的人,对于自己不在乎的东西,都可以表现的冷漠到极致。
明明先前她骨子里带着的清冷,并非是这种意味。
望着她一下也不曾停顿的身影,周渡心下抽痛了一瞬,却还是跟了上去。
他心底里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不知是什么。他觉得,这很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瑜珠。或许是他已经在脑海中不断告诉自己,该放过她,又或许是他隐隐已经察觉到,瑜珠可能会因为他的不断出现而选择再次离开扬州城,去到另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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