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自己的爹娘,全家上下包括丫鬟仆妇几十口的人命,全都无辜惨死在禇家的手底下,周渡当初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便叫她的恨意再无处发泄,好像姓褚的全家被贬为庶民,她便已经该感恩戴德了一般。
她渐渐揪紧了身上粗糙的衣裳料子,同云袅道:“你说,我若是想要姓褚的人头落地,她会帮我吗?”
云袅惊骇。
她以为,自家小姐想的会是请沈夫人帮自己洗刷污名、与周家和离之事,不想她是想到了老爷和夫人。
反应过来之后,她不住地点着脑袋:“沈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亲妹,禇家再厉害不过一个贵妃,说不定当真可以!”
可是瑜珠知道不行。
不论她的权力有多大,她都不该要别人以身试法,替自己去冒这个险。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需要给自己一个回到上京的理由,给自己一个选择去直面周家、去自己找回名声的理由。
她双眼通红,攥紧粗布衣袖的手背露着根根分明的青筋,知道自己错过这次机会,就又只能做四处东躲西藏的阴沟蝼蚁。
可是为什么呢?究竟为什么她不能活在光明灿烂的金轮之下呢?
“云袅。”过了良久,她终于道,“我们回上京吧。”
不要再做阴沟里的蝼蚁,不要再做任人欺凌的可怜虫,她想叫杀她全家的人偿命,亦想重新做回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江瑜珠。
—
瑜珠投江失踪的消息传到上京,已经是正月中旬。
临离开扬州的前一晚,周渡在她屋外想了很久,终于做下了放过她的这一决定,是以带去扬州的人手,也全都自己原封不动带回了上京。
而他打过招呼的扬州太守在得知瑜珠跳江的消息后,可谓是惊慌不已,连夜便派了不少的人手出去搜寻。
人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他不敢轻易就给周渡递消息,还指望能赶紧找到人,将人救回来再说。
结果便是扬州的官兵冒着大冷的天沿着城里城外的河道仔仔细细搜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半点瑜珠同云袅的踪迹。
太守这才彻底慌了,忙不迭喊人飞鸽传书至上京,到周家人手里。
彼时周渡不过刚回到上京一日,刚从刑部办完事回来,一身傍晚的霞光披肩。
他知道,自己忘不了瑜珠,唯有叫自己不断投入到公务中,才能有片刻不再想起她,不再折磨自己。
可他还尚未有还瑜珠清白,他不能歇下来,他回到家中不过是想要换一身官服,马上再去一趟黎阳侯府与五公主府。
那是在上京唯一还会与瑜珠交好的两户人家,又双双有头有脸,德高望重,他想将真相告知她们,请她们二位在日后的宴上为瑜珠正名,彻底还她的清白名声。
而自扬州回来后,他待家里人也越发冷淡,虽然从前便已经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如今这副宛如浑身都渡了一层霜、眼里没有半分情绪的行尸走肉模样,显然更加叫人心寒。
温氏见到他,几乎是一句话都再说不出。
可是傍晚,他自厅前过的时候,温氏却叫住了他。
“扬州太守今日往家里送了一封信,也不曾说是谁启,我便做主拆了……”她说话的声音有点惴惴,似乎很是不安心。
而周渡在听到“扬州太守”四个字的时候,便已经凛起了神色。
“他说什么了?”
“你先冷静,明觉,你先冷静……”
温氏知道,瑜珠在扬州,周渡先前不顾年节将至,追去扬州,便是为了找她。
她不知道两人在扬州发生了什么,亦不知道,周渡在扬州究竟有没有找到瑜珠,她只知道,她这个儿子,当真是爱上了那个女人,当真是为了她,可以连家族声誉都全然不顾。
她其实不想那个女人再回来,但她也不愿看着自己儿子日复一日变成没有半分活人情绪的样子,这比从前只是刻板严厉的他还要可怕,还要瘆人。
她甚至抱有一丝犹豫,他若是再这般下去,大不了,她便亲自去扬州,将人请回来。
周渡是整个周家最有出息的长子,将来周家的指望,全在他身上,她对瑜珠再不满意,为了儿子和周家的将来,也可以忍着。
只是拆开信的一刹那,她才知道,她这一丝犹豫,其实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瑜珠跳江了。
在正月初七的凌晨夜里。
“母亲说什么?”周渡的情绪一瞬变得比当初得知她离开上京时还要激烈,瞪着一双怒张的瞳孔,血丝渐渐从眼角弥漫来开。
温氏终于也有一刻真正知道恐惧和害怕,不知是被瑜珠跳江的事吓怕,还是被周渡的反应吓怕,眼泪惶惶滚了下来。
“明觉,她,她跳江了,尸骨,尚未找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番话的,只是看着周渡的样子,她知道,她再不阻拦,就该彻底失去这个儿子了。
“你去哪里!”
看着他转身大步向外的背影,她赶紧追上去拦住。
“明觉,你不能去扬州,你不能再去扬州!你去了万一也不回来了,你要母亲怎么办?你要周家怎么办?明觉,扬州太守说,他命人沿着河道找了三天三夜都不曾捞到一个人影,你去了也是无用的,我们在家中再等等消息,好不好?母亲陪你在家中再等等消息,好不好?万一还有好消息……”
“三天了还没找到人,母亲当真觉得,还会有好消息吗?”
周渡满是猩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温氏。
温氏边哭边找着说辞:“太守说了,那扬州的太守说了,兴许是冬日河水湍急,护城河匣门开的又早,她们姑娘家没几斤几两,顺着水流,便被冲到了下游,他们已经往下游继续去寻了,他们……”
她不敢再往下说,这样冷的日子,两个姑娘家,在河水里泡了这么多日,还能指望有什么好消息呢?即便找到了,又能有什么好消息呢?
周渡一寸一寸地扒开自己母亲的手指,摇着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要去亲自找到她。”
温氏被他用力的动作掰疼了十指,站在原地绝望地喊:“明觉!”
而她的儿子,却是大步流星,再也没有回过头。
—
周渡的动作很快,上了马直接就往城门外赶,如今天色已经擦黑,正是快要巡防交班关城门的时候,他一步不敢停留,策马狂奔。
却在出城的时候,遇到了刚从西北班师回朝的鲁国公夫妇。
“明觉?”
鲁国公已经五年不曾回京,京中风华正好的儿郎,也大多只见过他们少年时的模样,只是周渡是叫他印象最为深刻的那个,从小到大,他眉骨上的那抹气势也不曾变过,是以,他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来。
可他喊了周渡,周渡的眼里却是一点也没有他。
只见他恍若未闻,一路将马骑的飞快,与一排排的黑铁骑军擦肩而过,与被骑军包裹在中间的几辆马车,也同样擦肩而过。
沈夫人与瑜珠正坐在一辆马车中说笑,见军队停了步伐,身旁又有人疾驰的动静,便撩了帘子冲在前头开路的鲁国公喊道:“适才过去的人是谁?”
鲁国公用同样的声量回她:“似是周开呈家的长子,周明觉!”
沈夫人眉眼一跳,回头望向瑜珠。
“这么晚急着出城,不是公差,便是往扬州去了吧?”
瑜珠同样眉眼动了动,抿唇掀起窗边的帘子,向后张望了一眼。
只是漆黑的夜幕与漆黑的骑军挡住了层层视线,叫她什么也看不见。
“随他去吧。”沈夫人道,“叫他吃吃苦头,扑个一场空也好。待他回来,我便帮你和离,往后,你再也不用受这腌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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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去赴宴
温氏那个狐狸精儿媳妇
逃离上京一个月, 不想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瑜珠掀了马车的帘子,跟随鲁国公夫人一道, 进了论气派与华贵在京中都是首屈一指的鲁国公府。
鲁国公夫妇膝下一共三个儿子, 没有女儿, 是以瑜珠同云袅一进到国公府的正厅,便见到站在厅中的, 是三个身量与体型皆不尽相同的世家公子。
沈夫人将瑜珠介绍给他们, 道:“你们也知道,我没有女儿缘, 这么多年就盼着能给你们生个妹妹, 却也是一直不尽如人意。瑜珠是我在扬州遇到的救命恩人,年岁又正好比你们都小, 所以你们便要将她当亲妹妹疼, 日后在京中,若发生了什么事, 定是要站在她这边, 给她撑腰的,明白了吗?”
母亲这么说,几个儿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纷纷称是, 与瑜珠行了见面礼,又妹妹长妹妹短的, 与她嘘寒问暖了一番。
因着先前在周家留下的阴影,此番又是同样的寄人篱下, 瑜珠不免更加小心了一些, 在众人面前说的每一句话, 都不敢懈怠。
沈夫人见他们相处的还算一团和气,便满意地坐下了,目光仔细扫过几个儿子,拎着最小的一个问:“穿的这般花里胡哨的,是要去做什么?”
鲁国公府的三公子蔡褚之笑了笑,接母亲的话道:“这是打算后日穿去何大人家儿子满月宴的,正巧今日母亲回来了,便叫母亲看看儿子这身衣裳。”
这是个惯会油嘴滑舌的。沈夫人无奈地瞪了他一眼,道:“正好,反正你认识的衣裳铺子多,下午便喊几个人来府上,给你瑜珠妹妹也做几身新的,日后有什么宴会,也多带你妹妹走动走动。”
蔡褚之闻言,又将目光落在瑜珠身上,借着昏黄的油灯,仔细打量。
而这不仔细看不知道,一仔细看却是吓一跳。
他觉得,这个妹妹他曾见过的。
但是在什么场合,他忘了。
毕竟这般清丽脱俗的绝色,一年也碰不上几个,蔡褚之觉得,自己不会记错。他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瑜珠。
他暂压下心下的吃惊,瞄了眼瑜珠的打扮,见她绾的居然是妇人的发髻,衣裳款式也是偏沉闷素雅一类的,便赶紧先拍着母亲的马屁道:“是,儿子往后定多带着瑜珠妹妹走动,母亲交给我,只管放心。”
岂料沈夫人冷笑:“交给你,我才不放心。我不管你会带着你妹妹做什么,但只一点,不许叫她受了委屈,这偌大的皇城底下,断没有我鲁国公府还要看别人脸色的道理。”
蔡褚之忙又称是,目送着自己父亲母亲回屋换了衣裳,又要赶进宫去面见圣上同皇后,终于敢回头直勾勾地盯着瑜珠,问:“妹妹可会击鞠捶丸,投壶射箭?”
瑜珠不知他要做什么,保险起见,摇了摇头。
“那正好。”蔡褚之拍手,“后日何家的宴会,这些玩意儿都有,明日大早喊人给妹妹定好衣裳,先挑几套成衣,我带妹妹去吃喝玩乐,教你捶丸射箭!”
“……”瑜珠愣了一愣,终于明白过来,这蔡三公子,是不能用寻常逻辑来揣度的。
国公府给瑜珠安排的住处是单独的一个小院,就临着宅子西边的园子,有自己的小厨房,有自己的小书房,卧房虽然没有从前她与周渡的那间大,但也绝对不算小,比之从前在周家住在周老夫人身边的那段日子,已经算是相当奢华了。
尤其蔡家大公子还告诉她:“爹娘没有女儿,一直以来都是遗憾。其实你们尚未到京城,爹娘便已经写书信回来,要我们给你准备院子了,这院里的一切,都是比照我们对妹妹的想法来的,瑜珠妹妹瞧瞧还有何不满意,只管告诉我们,我们都给你去换。”
瑜珠摇摇头,怎么可能还有不满意。
“那便好,妹妹只管先歇着,待明日量裁衣裳的婆子们来了,喊褚之给你安排,有何事直接喊下人来通知我们即可。”
瑜珠同三人行了礼,目送他们离去,与云袅互相眨了眨眼睛。
云袅咽了下口水:“小姐,我以为国公爷同沈夫人能给我们主仆二人一人一间屋子,便已经是足够好了,不想给的是一整个院子,还不是按照什么表姑娘的规格来的,是按照亲女儿的规格来的,同咱们在黎阳侯府见到的黎姑娘的院子比起来,可是半点都不逊色呢!”
瑜珠也没想到,鲁国公府泼天富贵,待她也是仁善至极。
只是又回到了当初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她总不能时时安心,便与云袅道:“待这两日安顿好之后,我们还是得自己盘点下银子,自己在外头,做点生意或者找点活计。国公府待我们好,我们却不能想着靠国公府一辈子,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总归还是要离开,靠着自己生存。”
都是从周家出来的,云袅自然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
她们先前藏在寺庙后头的行李同银票,后来都拖沈夫人派人去取了回来,她们如今也不算是身无分文,有自己的生意做,有点活干,总比一直伸手靠人强。
这边主仆二人正在商量自己的后路,那边蔡家三子却就瑜珠之事产生了议论。
起因是蔡褚之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小心翼翼与自家两位兄长道:“兄长们觉不觉得,咱们家这位新来的妹妹,长的颇为眼熟?”
蔡大兄睥他一眼,似乎十分嫌弃他的后知后觉:“这是周明觉的妻子,先前黎家的马球会上见过。”
“周——”蔡褚之一下拔高了音量,又一下收了回去,贼头贼脑地左右看看,见瑜珠没有跟出来,才敢俯身与两位兄长不可思议道,“这是周渡的妻子?”
“是。”
“传闻中,逃出家门的那个?”
“是。”
“乖乖。”蔡褚之惊叹,“我听闻周渡一直在寻她,为了她,年节还不顾礼仪,直接跑去了扬州,那咱们母亲这个意思,是何意思?是要同周家宣战,替她,替她,替她……”
蔡褚之也不知道自家母亲要替她做什么,磕磕巴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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