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毕,又与他坐的贴近了一点,狡黠又轻俏:“而且,你只比绵绵差一点点……”
她拿两指距离比划的手势,当真是只有一点点。
只是看她说了这么多,周渡却一直没什么反应。
瑜珠费解地抵在他胸膛上抬头:“怎么?你如今是已经得到了,便不想要珍惜了吗?”
静坐如松之人的神情总算动了动,垂眸与她对视的瞬间,眼睛便同样染上了不经意的狡黠。
“珍惜。”他将瑜珠抱坐到自己腿上,喉结滚动明显,“我只是在想,你今夜特地将绵绵安排走,是在给我什么机会。”
瑜珠白净如瓷的脸颊不免又添了一抹绯红。
这人,年纪渐长的这些年,最随之渐长的,便是床笫间的荤话。
“宝宝。”她转眼间已经被他抱着放进了床榻里,底下躺的是软和的被褥,明日出发去西北,恐怕就没有这般舒适的地方睡了。
“我今日教绵绵说话,她已经不仅会叫爹爹和娘亲,还会叫弟弟同妹妹了。”他目标明确,动作利落,瑜珠虽然早做好了今夜将自己献祭的准备,但还是不想他会付出比平日还要努力千倍万倍的汗水。
这汗水还每一滴都落到了她的身上,滚烫灼热。
“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朦朦胧胧间,她听见周渡在问。
她攀着他的脖颈,给他的回答是:“都要。”
转瞬,她便听见耳边低沉的笑意:“好,我们都要。”
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加难以承受的狂风和暴雨。
盛夏天亮早,等到天将明的时候,屋中的动静方才停止,瑜珠累到精疲力竭,最后看了眼远处正冉冉升起的天光,道:“
该去西北了。”
身后之人将她紧锢在怀里,接道:“是,该去西北了。”
那是他们一家口将来要生活许多年的地方,也不对,或许是一家四口,一家五口……他抚着瑜珠的肚子,嘴角扬起的笑意,比窗外已经开始吐露光芒的金轮还要刺眼。
“宝宝。”他再次亲昵地附在瑜珠耳边,与昨夜做过的无数次一样。
“我爱你。”
这是他这么多年虽然一直都在表达,却从未宣之于口过的情愫。
他在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照耀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闭上了眼,深深地拥紧瑜珠。
而他怀中之人,明明已经累到什么都不想动,听到他这句话,还是强忍着酸痛翻了个身,将脸蛋安然地埋进了他的怀里。
他们终于在相爱。
他们彼此,终于都万分确信。!
94
沈淮安在地牢里待了没两日,便得到了自己将要被斩首的消息。
意料之中,他并不难受。
他靠在地牢冰冷的墙砖上,闭眼想着事情。
这是他活着的第二十五个年头,自出生起,他就是北威侯府高高在上的小侯爷,他爹同小姑姑一道执掌北威军,整个西北,大半都是他们家的势力。
当年先皇病逝,参与夺嫡的还有好几个皇子,可就是因为三皇子娶了他家的大姑母,所以他们家无条件地选择支持他。
有他们家的加持,三皇子自然顺利地继承了大统,他的姑母也顺利地坐上了后位,皇帝为了感谢他们家,还特地将当时还年幼的表兄立为了储君。
那是他们家最如日中天的一年。
皇后,太子,北威侯府,鲁国公府……随便一个名讳报出去,都足以震惊世人。
他幼年便长在这样的环境下,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可即便是这样的他,也还是有自己除不掉的眼中钉,肉中刺。
礼部那个姓周的官员,他膝下有个儿子,叫周渡,字明觉。
周明觉的父亲没什么了不起的,再寻常不过的谨小慎微之人的升迁路,但他的祖父,却实在是不容忽视。
他曾是先帝之师,位列三公,最后死在自己的任上,极受百姓尊敬,去世的时候,万民哀悼,天子扶棺。
而周明觉,自小便被说肖像祖父。
先帝在时,曾为膝下的十七皇子寻找伴读,家中有意将他推上去,叫他去试试,但先帝最终选择之人,是周明觉。
他便是那时才注意到有这样一个人。
他冷眼看着周明觉做了一年的十七皇子伴读,时常出入宫闱,与皇子们同进同出。
他以为,他是十七皇子的伴读,那与他关系最最要好之人,当属十七皇子。但不然,一年的伴读生涯下来,他最常看见的,竟是他与当时已经成年,且膝下连长子都已经有了的他姑父三皇子走在一处。
他们年纪像父子,交谈的模样,却似忘年好友。
他恍惚明白,周明觉这是要走宠臣之路。
家有爵位之人,参不参与科考都无所谓,十五的时候,太子要他去东宫帮忙,做他的左膀右臂,他欣然便去了。
他是家中独子,北威侯府日后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一半的北威军都得听他麾下,所以他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他的未来,甚是璀璨。
而周明觉,十七岁这年他开始科考,十八中进士,被彼时已经是皇帝的他姑父点为殿前探花,任职刑部。
要不说,姑父对他还是偏爱的,以他的才能,他知道,其实点个状元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之事,但皇帝只给他探花,便是避免了将他推上风口浪尖的危险。
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刑部,才是皇帝对他最为看重的表现。
后来又如他所料,周明觉在刑部的几年,连连高升,二十出头便坐到了侍郎的地步,朝廷中一时风光无限,与他同一批中举之人,无出其右。
他想着,这样的人才,不得到手实在是浪费,不若就叫他也加入到东宫的阵营,为将来太子能够顺利登基多添一分保障。
可他居然不。
刚刚坐上刑部侍郎的周明觉,马上将迎来家中为他安排的大婚,他万事忙碌,对于他的提议,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眼,便否决掉了。
否决也就算了,他以为他会好好休息的新婚休沐,居然也被他拿来办公,一举端掉了他安排在六部的好几个眼线。
“沈小侯爷既然想辅佐东宫,那便好好辅佐,这种偷鸡摸狗的把戏再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东宫只怕也是要因你获罪。”他告诫他道。
可他并不当回事。
他堂堂的北威侯府,什么都可以不当回事。
不过自那之后,他开始比从前更加频繁地关注周明觉,上回黎家的马球会他带出来见人的那个妻子,他觉得有点意思。
夫妻俩看上去无甚感情的样子,那女人站在周明觉身边的模样,还不如站在五公主同黎五姑娘身边来的开心。
后来,果然没过多久,他派去暗中盯着周家的人就告诉他,周明觉的妻子跑了。
跑了。
这定是他此生听过关于周明觉最大的笑话。
别人家就算是要跑,也只是个小妾通房什么的跑了,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居然还能跑了。
他在那日下朝之后,实在忍不住嘲笑了几句姓周的。
那时的他也不曾想到,自己将来也会跟他走上一模一样的路。
也不对,他甚至还没有周明觉幸运,他甚至连人都没有拥有过。
瑜珠啊,他轻舒了口气,怎么她偏偏是周明觉的妻子,怎么她偏偏就那么固执。
不过也幸好她没有跟他,他想,否则今时今日被捕入狱的,便有她的一份。
他知道,如今周明觉一定会护好她,即便皇帝已经知道她跟着他一道杀了褚长势,但周明觉一定会豁出全部身家性命去保护她。
一个男人对于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爱护,没有比同身为男人、同样觊觎着这个女人的他更清楚的了。
只是可惜,他想要一套她铺子里的衣裳,终究是没有福气。
日后的周明觉会有福气穿上吗?他颇带着点怨念地想。
定是会的,瑜珠其实并不是个多么冷血的人,甚至很多时候,她都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坚强。
因为软弱,因为害怕,所以自打褚长势一事后,她便不愿意再与他深交,钱塘过后,便更加加重了她的这等想法;而同样是因为软弱,同样是因为害怕,所以她也不愿意重蹈当年覆辙,选择再次原谅周明觉。
可是当她知道周明觉都为她做了什么之后,他想,她大抵便会答应回到他身边了。
回去也好,往后余生,至少有人能一直护着她。
他留下了遗憾,总该有人要替他圆满。
他抬头,瞧了眼如今外边的天色,牢房的窄窗,还没有他的半个头大,能看到的景象也十分有限,昏暗晦涩。
他想起了那日,父亲还有姑母特地将自己叫去的场景。
一家人难得有机会坐在一起,却非家宴,而是无尽的沉默。
“淮安,若是能舍弃我们两家,保住太子……”往日里最是雷厉风行的小姑母,说出此话的时候都是欲言又止。
“行啊。”他只能表现的故作轻松道,“你们需要我做什么,知会一声就是。”
他永远忘不了当时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半是震惊,半是迷茫,他们永远只当他是个莽撞且放肆的混蛋,当他这些年在东宫碌碌无为,除了给家中惹麻烦,其他正事一件都不会干。
可他早就知道他们的算盘。
甚至知道他在悄悄囤兵囤粮这种消息,都是他们自己放出去的。
牺牲的不过是一个他,再多也不过是个北威侯府,加上一个鲁国公府,得到的,却是太子再没有外戚干政的担忧,是皇帝终于可以放下防备的信任。
助太子登基,他们家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一家人在征得他的同意后,又坐在厅中商量了一整夜,本来那个夜里,他该去找瑜珠的,但是他没有去成。
他也不知道那个夜里瑜珠在做什么,会在想他吗?大抵是不会的,只求她,千万别是在同那个与周明觉有几分相像的面首调情就好。
他情愿那人是周明觉,也不要是一个什么都不配的面首。
那样会叫他觉得自己很难堪,觉得自己难得真心实意的情感,都成了一场笑话。
他直到翌日清晨才被爹娘他们放出门,迎着朝阳的步伐想尽力迈得轻盈,却无奈越来越沉重。
爹娘要他留在家中,一道用个早膳,他却只想去找瑜珠,求她收留自己一顿。
他已经知道,那兴许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所以他贪得无厌,在吃了一顿饭之后,还想要一件衣裳。
如若不能穿上,他想,那烧给自己也是可以的。
不知道人在地底下,能不能真的收到阳间烧来的东西,他还有很多想要的,可是都说给瑜珠,他觉得她马上就该起疑心了。
就叫她这样与他保持着距离,其实也挺好的,那样,得知他死讯的时候,她也不至于为他哭得太凄惨。
瑜珠。
他在铺子前回头的最后一眼,看见她怀里抱的还是刚为自己算过价钱的算盘。
她还不知道,那笔钱,他大抵是再也不能付给她了。
就再吃一次白食吧,他回头,走的坦荡。
—
被拽回思绪的时候,正是换班后的狱卒鬼鬼祟祟过来,扔给他一把刀片的时候。
皇帝要将他午时斩首,他才不要。自我了断都比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砍下头颅来的体面。
他掐着手指头,算自己今年已经二十五了,而瑜珠恰二十二,他早投胎这几年,不知道下辈子,能不能也早点碰见她。
至少得比周明觉早吧?
他望着外边的天色,暗自瞎想。
手中的刀片越陷越深,渐渐的,血肉模糊成一片。
他的盛夏,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提前过去了。!
95
周渡醒来的时候,头顶仍旧一片昏暗。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在哪里,他只记得,他闭眼前,把所有一切都跟瑜珠还有孩子们交代仔细了,他应当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他好像还没死透,他还能察觉到自己轻微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他握了握拳头,手心也还是有温热有力的。
只是头晕。
他闭目,回想自己闭眼前的种种,确认自己如今还活着,那瑜珠呢?孩子们呢?他们是还舍不得他死,又为他请了宫中的太医来续命吗?
他头疼的厉害。
想叫人过来,握紧了力气去摇床前的铃铛,却发现,床前根本已经没有铃铛。
怎么回事?
他脑海有一霎的空白,眼睛陡然睁开,敏锐地去观察周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要看清什么却都难得很。
周渡平躺在榻上,再度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松开,再握紧。
再松开,再握紧。
是他的拳头没有错,可根本不该是已经风烛残年的他的拳头。
他已经七十九了,和瑜珠一起生儿育女,过了大半辈子,拳头再怎么有劲,也不会是跟自己尚还年轻的孙儿一个力道,像他回到了二十岁。
等等,回到了二十岁——
周渡思绪顿时清醒。
所以,他是回到了二十岁?
他有些不可置信,觉得这种猜测太过荒唐,但目前好像也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说明他这种突然的精神矍砾与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也不是照到这种程度。
思及此处,他再躺不下去,起身非要一探究竟。
他点了一盏油灯,照亮了屋中的小片地方,借着这点亮光,一步一步向前,打开自己窥探梦境的大门。
没有错,这是他当年还在周家做大少爷时候的屋子,照屋子的陈列与摆设来看,这时候瑜珠都还没嫁过来,屋里全是他一个人的东西。
他继续往前走,走到屋中的小书桌前坐下,想依据书桌上摆放的东西,看看自己究竟是回到了哪一年。
“成嘉十三年,钱塘江家,纵火案……”
他喃喃地念着桌上摊开的内容。
成嘉十三年,也就是瑜珠刚来周家的这一年。
周渡屏住了呼吸,不可控制地颤着手,继续往下看。
当年江家的那桩事,背后牵连甚广,包含禇家在内的一众党羽,都被他查出在此案中有或大或小的牵连,不至于被抄家灭族,但也起码会受到皇帝的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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