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又想相信凤千藤。
“说起来我刚才是不是很酷?好像把沈心泉吓住了。”她又随口一说,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那种狂妄。
往常凤千藤必然会揶揄她几句,此刻却静了静,道:“是有点。”
她以为自己听错,想再看他时,他已经往前走去。
子时就是幽河地底的公主,尤米安的生辰。魔修们必然要好好庆祝一番。
就是不知道这人几岁,不过肯定比她大。
殿内已经被侍从们好好装饰点缀一番,黑夜中红澄澄的灵灯在闪闪发光,侍女们端着各类食材涌进花厅,场面热闹非凡,要是没有那冷冰冰的聚灵铁柱杵在周遭,大概能更让人身心愉快些。
徒为逮住一个侍女问尤米安人在哪,她说公主已经去谒见魔神大人,稍后才会回来。
好。那现在她的大殿那边没人。
……
尤米安站在巨大的水晶镜前。
她穿着魔殿规格最高的华服,自打幽禁令以来,这是时隔多日第一次穿上这样隆重的裙裳。
为了去谒见狠心将自己幽禁的父亲。
那面水晶镜后面就是通往魔神所在殿堂的通路。
往常她来到这里,很快就会被召请去另一边。
可是这回却迟迟没有动静。
她微微颦眉,水晶镜表面却在这时荡起一圈弧形涟漪,凤家家主和他的小弟一前一后从里出来。
班一鸣怔住,就算很快恢复镇定,尤米安也没放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公主。”凤临天冲她点头行礼,态度很高,也很傲慢。
尤米安眯起眼笑:“你们找我爹有什么事?”
“无事,是魔神大人传我们例行问话罢了。”凤临天道:“今日是公主的生辰?恭贺公主。”
班一鸣也忙鞠躬:“恭贺公主。”
假惺惺的,不如不说。
她当没听见,正好镜面的大门还没完全合拢,不理他们,径自走进去。
班一鸣松了口气:“家主,她不会发现吧……”
“发现又能怎样?又不是你我做的。”凤临天也是不解的神色,摸摸下巴:“罢了。凤千藤的金丹,我上回让你拿去分解,你分解得如何了?”
班一鸣道:“这个,那金丹恐怕真藏有极强的力量,我特意用最大的熔炉和最强的真火炼制了四五天,竟然还没有溶解的迹象。”
凤临天冷笑:“这就是凤捣仪选他的原因……”
“家主,夫人当初就不曾说过什么吗?”他道:“小姐……”他现在叫的小姐,是凤家真正的玄女血脉继承人,那个满月之时就已经死了的女孩:“小姐不是被夫人预言必死无疑吗?那对于凤千藤,夫人就不曾说过什么?毕竟他在十五岁时做了那种事,怎么看都不对劲……”
凤捣仪没说过任何话。
只命令他,一定要把凤千藤作为凤家的后裔抚养长大,无论他以后做了什么,都绝不能伤害他。
由于凤家唯女子可继承玄女血脉,所以自古就阴盛阳衰,和凤家后裔结为道侣的,统统得改姓。理论上而言,能和凤家血脉结合,是他们占了天大的便宜。
所以即便有这么个条件,想挤进凤家的修士也数不胜数。
凤临天就是那个从中胜出的。
他知道凤捣仪根本不爱自己,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工具,他是凡人出身,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优越血脉,但他跟其他修士比有一个很大的优点。
他没有家族,没有势力牵扯,想捏死十分容易。
凤捣仪多半是看中了这一点,但好在他也只是贪图她的血脉。
凤捣仪与魔神厮杀三天三夜,回来时带着凤千藤,已经伤痕累累,很快就陨落了。她死后,自己才有资格当上这个家主,也听从她的命令,将这凡人之子养大到现在。
如今的凤临天早就不是曾经的那个李临天,已然修炼到大多数修士都达不到的境界。
谁还敢轻蔑他是凡人之躯?
思及此,他对同为凡人之躯却比自己天赋异禀的的凤千藤厌恶更深:“我倒要看看凤千藤犯下那般罪行,芯子到底是个什么恶神之种。你继续溶解,有了进展来汇报给我。”
“是。”
落后凤临天一步,班一鸣攥紧袖中金丹,眉宇间的阴鸷渐渐加深。
进入水晶镜,来到谒见魔神的长廊尽头,尤米安在死寂的无机质的光洁地砖上跪下唤了声“爹”。
上方,高高悬空的御座上垂下了一角黑色的袍子,背对着她,没有应声。
幽禁她时,他的话就很少,现在直接不回应她,尤米安天不怕地不怕,唯独不敢忤逆自己的父亲,皱眉道。
“爹,你要幽禁我,还是如何都请便,但不能收回我身上的魔神血脉,也别想从我身边把修远夺走。你当初答应了我的。”
话音一停,一阵剧痛突然袭向她的神识,尤米安立刻反应过来,是自己留在大殿的咒诀被什么人打破了。
怎么可能。
……
徒为和凤千藤避开人群,来到尤米安的大殿。
果然没人,连侍女都没有,只有段修远一个人坐在桌边很悠闲,看见他们突然造访还有点惊讶。
“你们怎么来了?”
“先跟我走。”徒为二话不说上前抓他,段修远莫名其妙,一动不动:“去哪儿啊?米安还没回来,我得等她回来。倒是你……”
看向她身边:“凤千藤,你不是跟陆石香在一块儿吗?她人呢。”上前,胳膊搭他肩膀上,嚯了声:“我知道了,是你又不喜欢吧?在宗门时收了那么多情书,哪个都没入你法眼,说真的,你眼光高也差不多得了。”
“手拿开。”凤千藤不耐。
“拿开就拿开。”他放下手臂:“但和魔修缔结婚契的事,你真可以考虑考虑。陆石香虽然战力不行,但血脉摆在那里,你稳赚不亏。而且她阿兄还很了不得。你反正又没喜欢的,为了仙门,为了和平,小小牺牲牺牲一下自己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家长得还那么好看,说起来还是你得了便……哎哟!”
徒为在旁边听都听不下去,冷着脸猛地推了他一把。
他不解:“小妹你干嘛?我――”
“闭嘴。”她打断:“你要说的就是这种无聊的废话?”
“我哪儿无聊了……”他一脸懵。
她道:“不无聊?那你来幽河地底这么久,没死没缺胳膊少腿,为什么不给我们传信?和你的尤米安活得倒安逸,那娘呢?边界地的那帮人呢?山喜呢?你有没有想过他们都在等你的消息?”
火气的确是一下子就窜上来了。
毫无紧张感的态度,那仿佛已经是魔修的同伴的口吻。
拽起他的衣襟,骨骼凸起,青筋直冒,哪怕身高不占优也直直逼视向他。
段修远无辜眨眼,看不见一丝对曾经同伴的念想。
明明山喜为了他,做到了那种程度,到死时恐怕都还想着自己的师兄。这个人却不问世事地自愿被魔修关在这里。
“……你不是问凤千藤为什么不接受陆石香吗?你不是说他没喜欢的人吗?”徒为忽然道。
“那我告诉你,他喜欢我,所以他不可能答应这个提议,你也不用费心给我找什么能保护我一辈子的人。我不需要。”
这话好像终于唤醒段修远的意识,他缓缓瞪大双眼,好一会才消化了她的话:“你?和凤千藤?你在说什么啊小妹……他不是你‘嫂嫂’……”
“对。”也不管凤千藤事后会怎么说自己,干脆道:“嫂嫂是我的。哥,你记得八年前,我们常常一起上街玩耍,你经常抱怨我对他,比对你还要亲近。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因为我从八年前开始就想把他从你身边抢走了。”
“而我现在成功了。”
“不……”在室内明亮的灯光中,段修远往后一退,脸上被招出错愕的色彩:“不,怎么可能……”
这反应倒也在意料之中。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事,觊觎自己的嫂嫂,听起来就很荒唐可耻,但即便如此她也要直接告诉他。
“哥,跟我走,缔结婚契不是个好办法。你也该明白如果尤米安真想阻止这场争斗,她就不可能会把你困在这种地方什么都不告诉你。”
“不、不……”
“哥,你听我说。”
“不不不……不不!”
“……哥?”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面前的段修远突然变得古怪,眼球发直,脸色煞白,嘴唇机械地张合,一个劲吐出诡异的单音。
徒为皱眉想抓他的手,被他腾一下打开,抱住脑袋痛叫一声跪倒在地。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那几乎是刹那间的事,伴随着僵化的嘶吼,有什么东西在面前砰地爆开,灯火通明的室内瞬间被漆黑席卷,凶煞的气劲生生刮着人脸过去,凤千藤鬓角一缕黑发被吹得往后翻飞,拔剑道:“小心。”
徒为:“但我哥……”
“那恐怕不是你阿兄。”
“…什么意思?”
的确,面前的人声、呼吸声,存活时生物会发出的那种声响消弭了,什么也不剩,仿佛从一开始那里就没有别人。
徒为使出星光诀,微弱的淡蓝光芒微弱地照亮周围的黑暗,段修远……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半碎的石头。
安静地躺在地上,碎屑落了一地,是某种灵石,灰色与棕色交错的花纹里,镶嵌着一粒几乎微不可见的金色粒子,那枚粒子显得有些耀眼,蕴含着熟悉的灵力,吸引了她的视线。
“徒为,看前边。”凤千藤从容平淡的声音打断她的恍神,抬头,前方黑暗中竟然缓缓显出一片亮着淡淡光芒的地方,从上而下的光束聚焦似地打在那两个人身上。
一男一女。
男人穿着干练的黑白修袍,那袍子已然不成样子,被刀子划破,皮肤上血迹斑斑,刀口又深又凌虐,血从袍子底下渗出来,痛得男人微微皱眉,跨坐在他身上的少女捏着刀。
“现在你该答应我了吧?留下来,永远不要回去。你来找我,不就是这个意思?”
“哈……米安,你真天真。”
段修远的脸上全是血,不得不闭上一只眼睛,任由血从额头往下淌过。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抛弃家人和同伴的人吗?”
“为什么不能是?”尤米安的刀锋闪闪,杏眼里藏着优雅的笑:“段修远,我可以为你抛弃一切呀。我的家人、身份,甚至这具身体,任何人。”
“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抛弃一切?”
段修远攥住她刀尖的手有些脱力,扯起嘴角就讽刺:“因为你不爱你的家人,想抛弃当然简单得很。可我的家人不一样。”
“闭嘴。”她挑眉:“少找这些借口了段修远……我知道,你不就是还喜欢凤家那位公主吗?她被我伤成那样,你很心疼是吧?特地跑来跟我求情,就为了她?”咯咯笑道:“也是,跟她比起来,你们神仙眷侣,我又算什么?不过是你一时兴起的玩物罢了。”
“……不是这样。”
“不是?”她将刀子往下送了几分:“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说啊?”
“因为我有责任,有使命!”在她叫道这些都是借口之前,他又咬牙:“凤千藤是男人,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哈哈。”尤米安扬起美丽的唇角,并无欢喜,也无诧异:“他是男人……那又怎样?我还是恨。恨他从我这里夺走你,染指我的所有物的人,无论男人女人,我都绝不放过。”
她已然不是能听得进任何话的状态,这近八年的嫉妒、恨意已然蚕食了她的魂魄、她的骨髓,现在才来告诉她,抢走她的男人、和她的男人缔结了婚契的女人其实是个男人,又有什么用?
这样就能让她这些年的痛与恨消散吗?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
她突然甩开刀子,扼住段修远的喉咙,动作粗暴、力道大得好像要将他直接掐死,落下去的吻却无比轻柔,仿佛在疼爱一个十分宝贵的东西。
哪怕这个东西刚才才被她撕裂得遍布伤痕、鲜血淋淋,几乎奄奄一息。
“段修远,你以为跑来跟我谈就有用吗?哈哈哈哈,我八年前不会听你的,现在也一样。我要用我自己的办法,得到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包括你。”说完分开唇舌,甩了一个重重的巴掌在他脸上。
尊重?
没有尊重。
共情?
魔修不会因旁人的痛苦而痛苦。他们不是那种善解人意的软弱物种。
爱?
魔修才不会懂爱。
只有掠夺、占有,毁掉也不会让给别人。
段修远自然愤怒得涨红脸还在企图跟她说什么,米安已经不想再听,拿咒诀束了他的四肢,不允许他离开这个房间,不,这张床一步。
她撩起裙子踩上去,暂时替他治愈了关键部位的伤口,这样就不会死了。
其他小伤口还在淌血,她踹了一脚,雪白的袜子染上他的血,他痛得喘息,裸露在外的结实胸肌都在轻轻战栗,报复的快感和喜悦在心中升起:“我这八年有多恨,你现在尝到的不过是千分之一罢了。”
“米安……收手吧……把外面那些魔修撤回来,你以为……幽河地底会是我们的对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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