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梁老板眉头一皱，神情有些不耐，说，“卢总,你什么意思？想看我的笑话？”
此情此景之下,他实在想不到与此事毫不相干的第三方,为什么会想要参与其中。
也许是因为刚才自己拒绝了卢清越插队排单生产的要求,所以惹得她不快，故而想看他出丑吧。
面对将近百万的退单，梁总也实在很难淡定有风度的应对了。
毕竟，他的工作室虽然生意火爆，但其实规模并不大，主要是靠家传手艺和几个父母亲带出来的徒弟在支撑。
尽管排单到了两年之后，可年盈利也就在四、五百万的样子，这一下就要赔进去一百万，实在是有些让他吃不消。
其实，赔钱是小，他更怕因为工作失误导致工作室口碑下滑。
万一这些剧组间口口相传，说他家出现如此严重的错误，进
而引起信任危机，那以后的生意可能要受到大影响。
他心里的焦躁可想而知，而这个新来的客户偏偏这个时候来凑热闹。
不是等着看笑话是要干什么？
没准心里默默解恨，为了刚才自己不给她排单，而得意痛快吧。
尽管是受朋友所托过来的，可生意场上这种恨人有，笑人无的家伙他也看得多了，并不稀奇。
见他火药味儿这么足，卢清越依然是没有着恼，而是站起身，慢条斯理的说，“梁总，我要是想看你的笑话，从你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我便已经看够了，何必多此一举？而且，我还是熟人所托过来的，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咱们日后还怎么合作？再者说，你受损失，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焦急烦躁可不解决任何问题。多个人，多个办法，你还不如带我们去看看。”
梁总，“……”
他站在门口，好一阵没说上话来。
确实，卢清越说的句句在理，他现在这样的心态，也没办法跟订货方交涉，冲动之下，很容易就把对方得罪了。
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梁总很快整顿态度，他面目平和了很多，再开口，对卢清越客气了不少，说道，“卢总，刚才多有得罪，你要是有空的话，咱们一起去看看也好。”
卢清越笑了笑，示意杜欣然跟上自己，和梁总一起去交货现场。
走在路上的时候，杜欣然凑到卢清越耳朵边上，好奇的低声问，“卢总，咱们跟着过去……”
卢清越笑了笑，带着点神秘，说，“别着急，咱们去看看再说。”
交货地点离办公区不远，很快几人就走到了地方。
远远的，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大嗓门在嚷嚷，“怎么回事！？业内都说你们家是一等一的手艺，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能弄错，我看根本是徒有其名！”
转过弯，几人看到了那个嚷嚷声的来源，是个衣着很体面，留着中长发，身上颇有点艺术气质的三十来岁男人。
梁老板赶紧加快脚步迎上去，走到那男人近前，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说，“何总监，有失远迎，快，到我办公室坐一坐，我给您沏一壶好茶，有事情咱们慢慢商量。”
谁知，那何总监却是毫不客气，一挥手就把梁老板的手给甩脱了，话说的也很决绝，“商量？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们再有三天就正式开拍了，你把主角服装全做错了，你让我怎么向制片方和导演交代？”
一听这话，梁总更是懵了，“三天就开拍？我记得您之前不是说还有一个月呢么？”
何总监，“那是之前，现在演员档期有冲突，只能往前调整。再说，我们哪天开拍和你有什么关系？咱俩的合同签的交货日就是今天，和我们哪天开拍无关。”
这番话真是让梁老板始料不及。
其实，刚才来时的路上，他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仔细计量之后发现，即便是做错了，也有办法补救，只要给他们半个月的时间，就能改回来，可以把损失降到最小。
可现在订货方突然说三天之后就要开拍，这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一时间，梁老板看着身后那小山一样等待交货的昂贵戏服，直觉的眼前发黑。
从十多年前开始做这行，工作室一步一个脚印，走得踏实，他赚钱是靠手艺和良心，还没出过这么严重的错误，也没经过这么大的挫折。
这批货是他唯一一次没有亲自掌眼，全权交给徒弟负责的项目，可却出了这么大的瑕疵。
本来想叫过徒弟好好训斥一通，但看着徒弟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不断跟何总监求情说好话，梁老板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唯今之计，是要赶紧解决问题。
看着那批做工精美，却犯了最简单制作错误的衣服，凭他有再丰富的服装制作经验，也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在三天之内弥补。
而一边的何总监发现他也是一副束手无措的模样，更是急火攻心。
其实百万的服装赔偿，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关键是不能误了开拍时间。
剧组只要开始运转，人吃马嚼，一天就是百万以上的花费，这谁耽误的起？
更何况，他也只是负责服化道的艺术总监和副导演，如果上面追究起责任，如此重大的失误足以毁掉他的职业生涯。
他的愤怒和焦急可想而知，即便梁老板和项目负责人一直在对他道歉，也无法平息他的怒火。
最后，他直接出言威胁道，“梁老板，这次的事故如果你想不出办法来弥补，我何天绝不饶你，以后影视剧的单子，你一个也别想接到！”
这话要是别人说，梁老板不一定信，但何天可不是别人，他背后是娱乐圈顶尖制作公司莲花娱乐，据说，何天还是莲花娱乐董事长何言故的侄子。
莲花集团在娱乐圈的地位如日中天，圈内半数以上的顶流明星都是他家的艺人，制片能力更是在国际上都享有口碑。
近几年，莲花制作的多部电影在国际重量级电影节上斩获大奖。旗下演员更是有好几位被捧成了国际知名的影帝，影后。
而梁老板和莲花娱乐的合作也不是第一次了，合作关系已经保持了多年，一直以来都很顺利，双方都特别满意，莲花娱乐也给梁老板带来了不少合作资源，介绍了不少生意。
这才有了这个一开始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的崛起。
梁老板的崛起靠的是莲花娱乐，那如果对方想让他接不到客源，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早就听说莲花娱乐的何言故是个厉害人物，梁老板这下子一旦得罪了对方，心里怎么能不忐忑难安。
他赶紧又跟何天求情，可只换来对方的冷嘲热讽，还有急迫的催单。
其实，何天也想得饶人处且饶人，但这次的问题关乎重大，非同小可，不是他能担待的起的。
人人都知道他是何言故的侄子，以为能享受什么特权，却不知道叔叔御下极其严格，对亲戚还要加个“更”字。
他常说，“你是何家的人，本来就拥有比别人多得多的机会，那就要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叔叔的铁面无情有时候甚至让何天暗自抱怨，自己如果不姓何，是不是还比现在能混得更好点？
所以，这些年，他在集团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兢兢业业，生怕出错。
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合作多年，一直以严谨精良著称的梁老板会在关键时刻犯下这种错误。
一时间，双方争执不下，但纠结的其实都不是这一百万的单子，而是它可能会带来的一系列无法估量的连锁损失。
始终在旁观看，但未发一言的卢清越，这时候走上前，翻了翻那几件样衣，又拿起被扔在一边的设计原稿认真翻阅起来。
因为设计原稿是商业机密，何天在吵架之余，还用余光关照着这边，发现有个女人正在随意翻看，不禁几步走上去，疾言厉色的从卢清越手中夺过来，立着眉毛说，“你是谁？谁允许你看了？”
卢清越并不知道商业机密一事，她对影视娱乐行业一窍不通，闻言，便把那份资料放了下来，和颜悦色的说，“不好意思，何总监，无意冒犯。”
何天见她气质不俗，仪态端庄，不大像是工作室的人，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心说，即便是在帅哥美女云集的娱乐圈里，像她这样的气质美女也很少能遇到。
出于职业敏感，何天好奇的问，“你是别的剧组来订货的？”
卢清越笑了笑，说，“不是，我做的是餐饮业，计划开一间古风餐厅。”
一听不是圈中人，何天便没了兴趣，转过脸，正要与梁老板继续理论，却被卢清越轻轻唤住。
“何总监，能否问一下，这部剧的年代和背景么？”
何天本来不耐烦解答这个问题，但对于卢清越，他却拿出了一点耐心，总感觉对方似乎不是无端发问。
他道，“电视剧的背景是明末清初，故事发生在当时的盛京。矛盾集中再清早期与明朝在辽东地区的反复争夺，明末将领英勇抗击，无奈明朝皇帝昏庸无能，朝政被宦官和权臣把持，党争误国，陷害忠良，最后只能任由女真后裔的清朝崛起，掠夺辽东土地，进而入侵山海关，直达北京。”
将影视剧的背景介绍完之后，未等卢清越再问，他便有些愤愤不平的拍着案子上的样衣，说道，“本剧主角是清早期的官员和贵族，他们的服装应该是左衽，因为女真人是少数民族，区别于中原汉族的右衽。可梁老板不仔细看服装原稿，按照以前的合作惯例，制作成了右衽服装，这种低级错误，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
说着说着，何总监又怒火中烧，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在场的人，谁也没敢接话，工作室的人更是脸色通红。
确实，这就是把关不严，品控不严，想当然的结果。
甚至，项目负责人还回忆起来，当时有工人提出来，这批衣服的设计图怎么是左衽，他当时竟然没反应过来，还信誓旦旦的说，肯定是订货方搞错了，必定是右衽，他们工作室开张到现在，还没做过左衽的衣服。
但这话他现在不敢说，只能默默烂在肚子里。
梁老板闭了闭眼睛，刚想开口，想承认自己确实没有能力在三天时间内改回衣服，任打任骂任罚，请莲花娱乐随意处置。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道清亮悦耳的女声插了进来。
“何总监，根据您介绍的背景，我倒认为工作室做的服装没有错误。”
闻言，众人都是一惊，齐齐看向女人的方向。
卢清越比量了一下服装的襟衽，然后娓娓道来，
“满人是女真后裔，确属蛮族，与我中原大汉子民从风俗人情，到穿着打扮都大相径庭。确如何总监所说，在努尔哈赤起兵早期，满人处于部落统治阶段，穿着服装皆为左衽。但在努尔哈赤统一各部，于盛京建立小朝廷后，服装制度便发生了变化。他们效仿明制，做了礼仪和服饰改革，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由左衽改为右衽，以表示自己脱离了蛮夷部落，成为教化民族，为自己一统中原，统御汉族做好了文化上的铺垫。”
她的语速不急不徐，让人听了十分舒服，同时也让众人心里都涌起了一阵希望。
看到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卢清越笑了笑，转头望着何天，问道，“何总监，不知道这部剧的背景是不是在满人建立盛京朝廷之后呢？”
何天的嘴巴微微张着，神情有些不可思议，接着意识到什么，赶紧点亮手机，翻起了里面存的剧本。
剧本第一句便是，“1628年，冬至，盛京皇宫。”
他滚了一下喉结，然后说，“稍等，我去打个电话。”
何天离开之后，梁老板赶忙走到卢清越跟前，眼神带着求助，问道，“卢总，您的意思是，如果电视剧背景是发生在盛京皇宫建立之后，是不是右衽的服装就不必做改动了？”
卢清越笑了笑，“根据我了解的历史，应该是这样。但还要看剧方的态度，毕竟他们有自己的历史文化顾问，我了解的知识也不一定全面。”
梁老板却像是得到了什么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一样，眼神放光的说，“我相信您，您一定是对的！对了，之前我们工作室的那个服装顾问就跟我提起过，说您对古代服装演化历史和古代习俗文化非常精通，古风餐厅的服装设计图都是您自己做的。”
对他这番话，卢清越并没有给予回应，只是回身坐在了椅子上。
杜欣然见状，马上将保温杯递到她手里，“卢总，您喝水。”
卢清越，“谢谢，你也坐吧，我们等等看结果。”
杜欣然此时满眼的崇拜，悄悄附耳说，“卢总，您懂得真多。”
卢清越没答话，只是端庄优雅的坐在那里，喝着保温杯里的碧螺春。
大概又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梁老板已经急得像豆腐坊里戴眼罩的毛驴——在原地一圈圈的打转。
周围的其他人也急得错手搓脚，不得安生。
在场唯二称得上沉稳的人便只有卢清越和杜欣然了。
正此时候，何总监迈着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面上似乎有几分喜色，推门进屋的同时便没克制住，直接对着梁老板就喊了起来，“老梁，老梁，问题解决了！”
一句话而已，让梁老板差点喜极而泣，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去，抓住了何天的胳膊，“真的？你意思是右衽的衣服不用改了？可以顺利交货？”
何天，“对，我刚才和剧组沟通过了，他们查阅资料之后，发现这个时期的服装确实如……”
他的眼神在现场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坐在角落位置的卢清越身上，然后扬起一个更大的笑容，说道，“确实如这位女士所说，清早期在盛京朝廷，就都已经改制成了右衽服装。”
“太好了！何总监！这下，咱们俩都不用着急上火了，您的电视剧也不用因此耽误拍摄进度了！”
何天，“……”
看到梁老板松了一口气，他反而又有点生气，责备的说道，“这次要不是有这位女士的专业指导，你可没这么容易就交差，这种低级错误，你真的……”
未等何言说完，梁老板就作势要抽自己两巴掌，却被何总监抓住了手。
“何总监，您大人有大量，以后这种错误，我们工作室再犯，要打要罚，我们全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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