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无忧始料不及。
书生意思很明白, 曲肃要想好好的,就必须要换功法。
但是换功法,就要从头开始,曲肃愿意吗?
他和子吉一样,怎么可能愿意!
常无忧小声说:“劳烦您将他的伤修复吧, 之后的事情我和他说。”
书生点了头。
书生人极好,她提的要求,他都应了。
常无忧投桃报李, 也说起来自己的经历来。
她说自家的仇恨,自己以后复仇的计划, 也说了后山现在的发展。
书生听着,又扬起眉头来。
“这天下, 果真不曾好。”他这样说着,摇了摇头, 似乎觉得以后也不会好。
这是常无忧遇到的第一个愿意指导她的大能,所以她想多问些事情。
“前辈, 我一直在想, 魔功和仙法到底是什么?”她问起来自己长久以来的困惑:“为什么修魔就会死, 会疯?”
青衫书生看着她:“你有什么猜测吗?”
常无忧确实有:“刚刚你救的那个孩子,他灵脉不够,仙法都不合适,只能练魔功。”
“我想过,”她小心翼翼问:“是不是仙法只能给天资齐全的人,而魔功所有人都可以练?”
何染霜看着她,没想到教主竟然想了那么多。
青衫书生深深看着她:“你说对了一部分。”
他站起身:“仙法只能给灵脉齐全的人,但魔功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练。”
他带着常无忧向院外走:“跟我来。”
“有些天地真义,是要自己看懂的。我因为想的太多,而被师父赶出来。我答应过师父,不能随便往外说,所以你要自己看。”
何染霜想跟上,但不知青衫书生用了什么功法,常无忧跟着他,几步便走出了很远的距离,何染霜跟不上。
何染霜想御剑,但她一抬头,前方便没了人影。
她只能回了院子里等着。
曲肃在房里,等子吉呼吸平稳后才出来,看到常无忧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有些紧张,问何染霜:“他们人呢?”
何染霜摇头:“我没跟上。”
那书生功力太强,他们两个没别的办法,只能等。等着的时候,何染霜一直想着刚才书生见他们的第一句:“陈锦柔?”
她非常好奇,那个陈锦柔是谁,只能等到待会再问了。
常无忧跟着书生走了几步,便跨越了山河,到了一个阴暗山崖下。
书生的手指向前方,阴暗山崖被照亮,显露出了巨大的岩画来。
“看吧,看你能不能看懂了。”
常无忧抬头,认真看着。
第一幅画,是一个放牛的孩子在地上闭目。
第二幅,是很多人一起闭目,那放牛的孩子站在人群中央。
第三幅,就是缺胳膊少腿的人,也在闭目。
最后,是所有人站在一起,看着天。
她盯着画,看了许久。
看着看着,常无忧眼中露出不可置信却兴奋异常的光。
她嘴里喃喃:“怎么可能……”
但说完这句,她忽然意识到,就应该是这样啊。
她微笑着,对书生道了谢:“多谢前辈,我明白了。”
书生遗憾地看着她:“悟性真的很好,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没说,但常无忧明白。她没再接话,书生带她回了院子里。
常无忧心里有很多事情要消化,所以一时没有开口。何染霜大着胆子问了自己一直的疑惑:“前辈,您第一句说得陈锦柔是什么?”
青衫书生回答:“是个人。”
有名有姓的,自然是个人。但她是谁?
书生问何染霜:“你练的功法叫什么?”
何染霜乖巧回答:“极煞蚀脉鬼经。”
书生皱眉:“不好听,陈锦柔应该不会喜欢。”
书生顿了顿,终于又说了一句:“你练的这本功法,原来的名字应该是陈锦柔抄。”
何染霜如遭雷击,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当真和那个名为陈锦柔的女子扯上关系。
“怎么回事……”何染霜喃喃,曲肃也满脸疑惑。
书生看向常无忧,常无忧捋了捋思路,终于开了口。
“你们有没有想过,现在修仙者众多,我们回溯过去,之前有仙修、也有魔修。但我们继续回溯过去,其实修行这事,总该有第一个人的。”
在很久很久之前,天下只有凡人。
大家生活平和,天地灵气充裕。
有个放牛的孩子,和往常一样,午饭后,将牛从家中牵出。孩子和牛停在缓坡上。
白云洁净,山水和畅,每片树叶都惬意,每丝草叶都莹绿。
一切都恰到好处。
牧童闭上眼睛,清风吹过,他惬意到极致,半醒半睡间,他察觉到了一些与寻常不同的东西。
那些东西流入他的身体。
他成了全天下,第一个得脉的人。
天地灵气充裕,之后他顺畅地筑基、褪凡,后来金丹、元婴,直至化神、渡劫成仙。
修行的第一人,也让其他人开始思考起来。
大地上不停有人开始修行。
没有已存的方法,每个人只能摸索着,按照个人的方法来练习。
有些人修行成功,也有些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方法。
而修行成功的人,大度地将自己的方法写下来,传给了一些人。而那些人就成了他们的弟子,就这样,形成了门派。
很多人都在修行,但成功的是少数。
少数人成功的功法历经了无数年,就这样流传下来,被后来的人学习。
他们总结出了规则,这些功法,只能用于四十九条灵脉以上的人,
“这些就是仙法。”常无忧说。
但是有些人不能修炼。
但他们凭什么不能修炼?
他们凭什么被认定为不能修行的人?于是他们抛弃了前人已经成功的功法,开始琢磨起来适合自己的功法。
但那些仙法,是经过了无数年的锤炼才形成的,普适度很高。
这些灵脉不够的人,凭自己怎么可能创造出新的功法来?
但在泱泱长河里,有水,有沙,也有被打磨出来的璀璨宝石。
那些灵脉不足四十九条的人里,也总有悟性极高的天才。他们以性命为筹码,很多人死去,但也有人真的写出了功法来。
“这就是魔功。”常无忧轻声说。
曲肃忽然明白了。仙法是通用的,但魔功不是。
魔功刚开始,只是一个又一个人为自己拼的一把血泪罢了。
四十九条灵脉以上的人,练什么仙法都行。但四十九条灵脉以下的人,出的问题各不相同。
“所以魔功没有普适性。每一本都是当时写功法的人,为自己而写。换个人来用,就会出问题。”
青衫书生舒展了眉目:“不错。”
曲肃已经不想问该怎么解决了,他已经知道了。
那就是练自己的魔功。
书生看向何染霜:“你不必担心日后出问题,陈锦柔抄与别的都不同。”
“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子。”
“她生于富庶之家,家庭和睦、父母疼爱。长大后,便嫁了人。”
“她的夫君也极温柔俊俏,生了天真可爱的孩子。”
“可是后来,她的父母遭了事故去世,她消沉了很久。在那段日子里,夫君变了心、伙同一个女子,溺死了他与陈锦柔的女儿,还污蔑她与旁人私通。”
“为了坐实此事,那些恶人将她弃于野地,果真遭了玷污。”
“后来,陈锦柔的婆婆助她逃了出去,从此她冷心冷情。”
“陈锦柔先前未曾修行过,但资质绝佳。自孤身一人后,她就写出了陈锦柔抄。”
“她性情温柔,但不爱与旁人相交,对我还算和善,偶尔也能说上几句话。”
“严格说来,她这本算不得魔功。因为不管多少灵脉都能练。但又比魔功更难些,因为陈锦柔抄不看天资,看得是心境。”
青衫书生看何染霜:“你竟能练陈锦柔抄……”他语气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非常厉害……”
“后来呢?”何染霜问:“她后来呢?”
青衫书生仰头:“飞升了。”
“能写出自己功法的,都飞升了。”
“只是她飞升后,有些人想按她的功法练,没一个能成功,也因此将陈锦柔抄妖魔化,才成了那个极恶毒的名字。”
这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旧事了,现在听起来,竟是恍若眼前。
常无忧叹道:“如此说来,仙法魔功,本是一脉同源,只是适合的人不同罢了。”
青衫书生说:“在我还没出生的那个很久远的时代,其实魔功并不被称为魔功。”
“只是确实很多人练这些功法出了问题,或者疯了、或者死了,对其他人影响颇大。”
“为了一劳永逸,修仙界的几位掌门做了决定,宁可绝了天资不足的人的修仙路,也不要再练这些功法了。”
“自此,这些功法成了魔功。”
“在我修行的时候,魔功已经都是禁术了,但总有些人偷偷练起来。”
“原来制定规则的那些掌门或者飞升、或者去世了。魔功的真相再没人知道,仙魔成了对立的两面。”
常无忧看他:“但你发现了是吗?”
青衫书生点头:“对,我发现了。那时候魔修和仙修总是打斗,死伤颇多。”
“机缘巧合,我认识了一些魔修。有些魔修,确实无辜。我开始思考,之后经历了很长时间、也经历了很多事,终于找到了这个真相。我和师父说,仙魔本是同源。”
“他们将我赶出门派,说我胡言乱语,生了心魔。”
“但魔修也不认我,所以我不是仙修,也不是魔修。”
“若是现在修仙界成了这样,你们修魔这事极好。”青衫书生最后说:“若是修行有问题,仍然可以来找我。”
“但是我不会从这里出去。”
常无忧明白他,他出去做什么,帮他们魔教,还是帮修仙门派?
他没有立场。
没有立场的人,是最难处世的。
“好,”常无忧道谢:“多谢前辈。”
她也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让魔教强盛,和修仙门派并立共存,从此谁都不高谁一头。”
青衫书生摇头:“不可能。”
他说:“我活了很久很久,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他摸了摸自己年轻的脸,沧桑叹气:“我已经很老了。”
“元婴时,可以随心变成自己想要的年纪。”
“我没有选,只是随心变化,但我睁开眼,就变成了还在门派里跟着师父的样子。”
“那时候,我一心修仙,心无杂念。懂得也不多,是一辈子最快活的时光了。”
他看向常无忧,眼睛里是一些落寞:“别想那么多。”
“能报仇,就可以了。”
“想得太多,就会很累,最后什么都没有了。”
第四十八章
他们等到第二天, 便离开了。
临走前,青衫书生给了常无忧承诺,说她的人若有修行有问题, 随时可以前来。
子吉和曲肃的身体都被他修复好了,常无忧真心实意道了谢。
“若前辈想找我说说话, 直接唤我就行, 我随时恭候。”
“若前辈哪天愿意出去走走,我们就在潜龙山后, 那里修行者和凡人都生活得很好。大家都会很高兴见到前辈的。”
她诚恳地邀请他, 但青衫书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云淡风轻,这些年来早就已经习惯了无望的孤独。
常无忧他们走出小院子,书生和他们对面而望。
常无忧还想说句什么,但眼前的景色大变, 瞬间闪过无数场景。等他们看清时,又到了之前的林子入口处。
他们四人站在原地,恍恍惚惚, 就像是一场梦。
子吉觉得有些遗憾,他醒后没多久就要离开了, 还没细看那位前辈呢,也没能多聊几句。
子吉现在身体康健, 灵气熨帖地流淌在身体里,他开了口:“那位……”
那位前辈, 终究还是没留下一个名字来。
子吉想了想,这里是云瘴之境, 那位前辈也许可以被叫做云瘴前辈?
他继续说:“那位云瘴前辈人真好, 以后我还能来看他吗?”
常无忧瞪了他一眼:“我们是为了什么来这里冒这个险, 你都忘了吗!”
子吉不敢说话。
常无忧叮嘱曲肃:“回去好好罚他。”
虽然,能遇到云瘴前辈,是由于子吉的缘故,但一码归一码,子吉还是该挨罚。
既然前辈已经离去,他们也没多逗留。
他们回了无忧山上。
一到院子里,屋中的侯朴和洛秋以就有了察觉。
他们狂奔出屋子,紧张地看着他们。
张子吉从曲肃身后站出来,有些不好意思。
他知道自己这次太过凶险,也知道教主他们为了自己做了很多。子吉站到了一边,端端正正跪在地上。
“我错了,”他磕了个头:“我让教主、师父,师姑和师叔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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