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山下的小镇里吃了顿饭,又住了间房,静静等待夜晚的到来。
常无忧没心情说话,静静看着窗外。
曲肃和何染霜、侯朴商量今晚的行动。
“她舅舅很厉害。”曲肃说:“我能感受到,应该是快要元婴了。”
金丹巅峰,曲肃觉得有些危险,但还算是有些把握。
“也有其他金丹的气息。”
何染霜轻轻开了口:“逐个击破。”
只能逐个击破了。
祁连派的灵器一定比他们多,所以他们要小心,防止那些人逃掉。
“缚灵阵。”常无忧轻声说。
她家人当时就被困在这个阵法里,无法逃离,现在这个也要用到舅舅身上了。
只有阵法的发动者,才能解除。
但这个阵法,画起来有些麻烦,侯朴还没学会。
只能曲肃和何染霜去。
“这个阵法难画,发动时周围会有光亮……”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那时候母亲将她推出来时,她见到了缚灵阵的光。
围住了自家的院子,不怎么大的阵法,幽幽发着冷淡的光。
那段时间,只有舅舅来过他们家。
常无忧闭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没有了感情。
“他家的人,不能逃走一个。”
曲肃懂她的感受,没耽误时间,一商量好战法,他就和何染霜出了门。
祁连派人多,和那时的太常派已经截然不同。
人多,就灵气混杂,曲肃和何染霜将自己气息掩盖,便能很好地藏起来。
他们两个没有声息,围着祁连山腰,用了半夜的时间,布下了一个偌大的阵法。
夜深时,他们终于回来了,带着侯朴和常无忧进了山中。
常无忧身上被覆了曲肃的灵气罩,看着他们三个跃入了最大的院中。
祁连山顶是她舅舅家和一些门派里颇重要的人住所,再往下些,是弟子。
层层叠叠,凸显了地位的高低。但舅舅许是安稳久了,没想过这样子,倒是方便了有杀心的人。
曲肃已经感知到这里的情况,他一挥手,侯朴便明白,独立留在原处,防止有人察觉后赶来,他不必打赢,只要能留住敌人多一会儿就行。
何染霜和曲肃一起,去了东侧的院中。
“师妹,”曲肃小声说:“我们两个先打败一个金丹。”
“然后用我的功法。”
曲肃功法渐臻,他学会了另一种用法,吸收了一人的功力,然后储存在体内,可以在一击中将这些功力全数攻出。
这一招,威力极大,但也有个坏处,就是对灵脉伤害很大。
但现在,他们有了云瘴前辈,受伤就受伤,疼就疼,只要还能活着,曲肃什么都不在乎。
为了给她报仇,他什么都愿意做。
何染霜看了他一些,有些心疼师兄,但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这样做了。
前面有个屋子,里面就有个金丹,应该已经睡了。
曲肃悄悄近了屋,何染霜站在阴影中,防着外面发现。
曲肃在窗子附近,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其实,修行之人可以醒酒,但有些人还是喜欢喝醉的感受。
正好方便了曲肃,他从窗子跃进去,直奔床头而去。
但他刚走近一步,忽然愣住。床上还有人,是个凡人。金丹的气息浓烈,和酒味一道,将那凡人遮掩了。
那凡人已经醒了。
曲肃有些为难,他不想杀无辜凡人,正准备伸手弹出一道灵气,将那凡人打昏。
但用了灵气,就可能惊醒那个金丹,他略迟疑时,床帘动了,一个女人怯生生伸出头来看着他。
那女人的视线从曲肃脸上滑到了他的手上,最终停在了他手中的剑上。
女人愣了愣,忽然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她轻轻摆手,表示自己不会发生任何声音来。
帘子摆动时,趁着月光,曲肃看到她身上不着寸缕,胳膊上还有些伤痕。
曲肃收回视线,不看她,但心中有些明白了。
他不再管那女人,径直向前。灵气和杀气逼近时,床上醉酒的金丹忽然有了反应,眼睛圆睁。
但曲肃反应极快,在那金丹即将开口的一瞬间,他将周身灵气包裹住那金丹的口鼻,然后趁他没反应过来时,曲肃的剑气已到,狠狠刺入那金丹的喉中。
金丹身上有护身符,但曲肃的剑气极凶悍,用了拼死的力气,抓住这个先机,他的剑只略一停顿,便扎破了那金丹的防护。
堂堂一金丹,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便如同凡人一般,没了声息。
曲肃当即运转功法,吸收了那金丹的功力,等他吸收完,金丹已经死透了,瞳孔涣散,血水滴滴答答从从床上落下。
这一场屠戮,没有一点声音。
曲肃做完这些,便要出去,床上的女人呆呆愣愣看着这一幕,忽然捂紧了嘴,无声抽泣。
她没穿衣裳,曲肃不看她,用灵气挑起地上的一件衣裳,隔空飞过去披在她身上,然后他就要离开。
那女子披上了衣裳,跪在床上,端端正正给他磕了个头。
曲肃回头,看到了她眼中有泪。
他郑重做了个揖回礼,便走了出去。
第五十章
曲肃走出房, 和外面的何染霜汇合。
“她舅舅在最里面的大院子里。”曲肃轻声说:“但是两侧的院子里还各有一个金丹。”
“耽误不了太久了,我刚刚把那个人杀死了,她舅舅随时都能察觉到。”
何染霜明白他的意思:“那就直接去她舅舅那里。”
只要将无忧的舅舅控制住, 其他人也会投鼠忌器。
现在拼的是速度。
他们遮掩气息,向里面赶去, 不远处的侯朴看着他们的身影, 全身紧绷,预备着即将开始的战斗。
曲肃练剑, 剑法里就有身法, 因此,他速度比何染霜更快些。
等曲肃用了身法,身形移换到常无忧舅舅的房门口时,里面有了声音。
“谁!”里面的男人大喝。
曲肃一言不发,直接挥剑冲破了房门, 径直冲进去。
里面有两人,一男一女,曲肃认出常无忧的舅舅, 另一人,应当就是她的舅母了。
她说过, 舅母不怎么厉害。曲肃不藏功力,当即运转身体里的功力, 将刚刚吸收的金丹的力量发动起来。
磅礴的灵气在他身体内旋转,扎破了他的灵脉, 压迫他的每一分血肉,剧烈的疼痛从灵脉中生出, 然后蔓延他的身体。
血色在他眼中生出。
很痛, 但他没有表情, 面色如常,挥起了剑。
她的舅舅满脸的慌张,一边大声喊人,一边抬手,就要发力。
曲肃已经将全部的灵气都通过身体,流淌到手上,他以剑为介质,凛空而下。
空气都在微微的波动,在这一击中,她舅舅的反应显得如此缓慢。
这是一个金丹的命凝成的力量,即使对面是个元婴,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她舅舅奋力撑起一道防护来,但这道剑气,将他的防护冲破,直接触到了他的身体。
剑气森然,为了躲这道攻击,她的舅舅一把拉过站在身边的妻子。
他的妻子还没反应过来,满脸茫然,就替丈夫拦下了这一击。
血光四溅,但这一击穿透了女人的身体,仍然到了他身前,他伸手奋力抵挡,脚下也开始了逃离的动作。
但曲肃不可能让他逃。
趁他现在无暇顾及,曲肃立刻上前,剑刃抵住了他的脖颈。
外面,侯朴正在和两个金丹对抗,现在抵挡不住,步步后退,几乎退到屋前。
何染霜走过来,站在屋前:“别动。”
她语气冷淡,手下按住了一个孱弱的年轻男子。
她手中看似空空,但手指抵住男子脖子要害,脖子已经有了血痕。
看到了这边的形势后,外面的打斗声停了,双方陷入对峙。
掌门和掌门之子已经被抓住了,他们还怎么敢打!
“这位仙友。”常无忧的舅舅满心惶恐,勉力缓过心神:“这位仙友,不知我们是不是有误会?”
“我乃祁连派掌门祁云天,敢问小友来自何处?”
“若是有什么误会,若是有什么所求,断可以商量……”
祁云天在努力,想和曲肃他们搭上话。
侯朴那边,双方绷紧了身体,屋里,曲肃和何染霜都抓住了要紧的人。
院内院外,一片可怕的寂静。
因此,忽然响起的脚步声,就显得尤为可怖。
脚步声很轻,不像是修行之人。
在这样凶险的时刻,脚步声竟然显得轻巧,让人心中更为害怕。
祁云天的手都在颤抖,不知自己将要看到什么可怕的场面。
但脚步声到了门口,便停了。
一张柔和清丽的少女脸颊露了出来,少女撩起裙摆,走了进来。
“嗨,”少女声音清脆:“舅舅。”
“我来找你了。”
祁云天的牙都颤抖起来,他肌肉紧绷,仍然挤出笑来:“……无忧?”
他不敢相信,又眨了眨眼睛:“无忧?”
常无忧不点头,只带着笑,看着他。
忽然,祁云天便落了泪:“真是舅舅的无忧吗?”
他似乎真的为了见到她而高兴:“若是早知道你还活着……舅舅一定会去寻你。”
“我的无忧啊,是不是在外面受了苦?”
他眼含热泪,似乎全是真诚。
也似乎曲肃并没有将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很想问她一个凡人,怎么会有修行者愿意为了她效忠,也很想知道她现在什么身份。但命最重要,其他都是其次,他现在一心扮演一个关爱外甥女的舅舅。
常无忧看着他,忽然有些倦怠。曾经,她也担心过若是对舅舅动手,母亲是不是会不高兴。
但现在,这个人的样子,只让她恶心。
她忽然想明白了。
这个人,把母亲的丈夫和孩子都害死了啊。
“母亲不会怪我的。”她轻声说。
这一声,祁云天没听到,问她:“无忧,你说什么?舅舅没听清。”
常无忧摇头:“我说,若是你将这些心眼用在修行上,也不至于这么些年没什么长进。”
她话音刚落,祁云天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他最是受不了别人看不起他。
最是受不了自己没有高人一等。
但他现在命在常无忧的人手里,只能忍了这口气。这个外甥女,在他记忆里,只是个没什么能力,很会撒娇的小姑娘。
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大不一样,地位也不同,他只能尝试着以情动人。
“无忧,舅舅念着你……”
但常无忧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想问你,我的家人,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她一字一顿,满含恨意。
祁云天心里一怯。
坏人其实也知道自己做的是缺德造孽的坏事,所以他也知道现在是报应上门了,但他还想再瞒一瞒、骗一骗。
“我不知道啊,无忧。”他做出一副悲伤的姿态,但仍然小心着不让曲肃的剑刃伤了自己。
“我什么都不知道,忽然有一天,就听说你家全没了。”
“无忧,你活着,应该来找我的。”
“我会好好对待你。”
常无忧不愿再看他,转头看向了何染霜手里押着的表哥。
“你有没有想说的?”常无忧问他。
表哥眼神愣愣地看着躺在血泊里的母亲:“你们杀了我的母亲……”
曲肃开口:“不是我们。”
“是你爹,杀了你娘。”曲肃用极为平静的语气,扎着表哥的心。
“我只想把你爹杀了而已,但你爹将你娘拉过来,挡了一剑。”
曲肃语气诚恳:“你娘不值得我动手。”
表哥恍恍惚惚看向父亲,祁云天想对儿子说些什么。但常无忧开了口。
“是了,他既然能杀亲妹,自然也能杀妻子。”
常无忧冷冷问他:“这些不都是你知道的吗?”
表哥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你说得对。”母亲的死,和表妹的出现,折磨着他的心。他向来都软弱,心志不坚定,现在即将崩溃。
“你的母亲,我的母亲,都只是工具罢了。”
他流下泪来:“我知道,我有个这样的坏爹,我也是个坏种。但我还有个很好的娘。”
“娘在屋中,为你的爹娘、你的全家人立了灵位。”
“看着我娘,我就觉得我也不是全然的坏东西。我娘给你们家的灵位跪一跪,我就安心很多,觉得赎了罪。”
表哥满脸的泪,看向父亲:“爹,你不该动娘。”
“娘是我们全家唯一的好东西了。”
“没了娘,我们家,就烂透了啊!”
表哥凄厉地嚎哭起来,祁云天沉默地看着儿子,眼神复杂。
常无忧冷漠地看着表哥,有些看不起他。
有些人,好的彻底,所以无愧于心。
有些人,坏的彻底,所以心安理得。
还有的人,明明做尽了坏事,却妄想有人替自己赎罪,自己就还是干干净净的人。
表哥已经崩溃了,母亲是他最后的防线。
“我原来可以说,爹你全是为了我们家好,我跟着爹就好。好也行,坏也罢。”
他恍恍惚惚:“其实,爹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爹能将姨母全家出卖给诸山,也能将母亲杀死,那我也不怎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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