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受了点小伤,不要紧。”他靠在苏荷愫的肩头,疲累地阖上了眼眸。
绿韵悄悄带着莲心和碧窕退了出去,临走时不忘将雕花门关上。
苏荷愫抑不住心内的酸涩,眼圈蓦地一红,只是念及母亲白日里的教导,不欲在这个时候哭哭啼啼,只得苦苦忍着。
沈清端气息平稳安详,阖着眼似是睡熟了。
苏荷愫这才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愈哭愈觉得恼怒。
她从前分明不是个如此爱掉泪的人。
怎得如今竟是成了个爱哭鬼?
倚靠在她肩头的沈清端睁开眼,耳边细细密密的哭声磨得他心肝脾肺都拧在了一块儿,心间泛起的酸楚比割在脊背上的那一刀还要疼些。
安慰的话在心口绕了一遭又一遭。
最后却只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这样艰险的日子只是个开始。
往后只会越来越多,他只得小心再小心,让自己身上的伤少一些,让他的妻少掉些眼泪。
他这一声对不起让苏荷愫心内酸楚的不像话。
她止住泪水,哽咽着问道:“你有这么多的死士,为何非要冒着险亲自去杀人?”
倏地。
沈清端揽紧了她的腰肢,凑到离她一寸之隔的面前,忽而吻上了她滴落在脸颊的泪珠,以这般柔情的动作袒露着自己的歉然。
他说:“当年左相在云南王府的谋逆之案中捞了不少好处,桩桩件件的阴损事都与他脱不了关系,他必须死。”
不过,死前倒是吐出了不少朝中隐秘。
也不枉他受的这些伤了。
“那你下一回,能不能不要受伤?”苏荷愫泫然欲泣,杏眸里透着祈求之色。
沈清端轻啄了一下她的唇。
而后笑道:“好。”
*
春闱前夕,苏荷愫倍觉紧张。连日里膳食不见荤腥不说,还规束起了丫鬟们日常的用语,“落”“第”等词是再不能挂在嘴边。
恰好苏荷愫从承恩公府里带来的仆妇里有个姓刘的婆子,生了三个女儿后却硬是要再拼个儿子出来,整日里将“招娣、盼娣、念娣”三个名字挂在嘴边。
绿韵看不过眼,私下里数落了她一回,还将此事告诉了苏荷愫。
苏荷愫听罢点了点头,先绕到后头去烧香。
她在架子床的隔断处辟出了个可供焚香祷告的祭坛,已早早地为沈清端祈起福来,只愿魁星老爷保佑,能让沈清端一举中第。
祷告毕。
她才唤人将刘婆子带进了房中,好声好气地与她商量:“春闱在即,招娣、盼娣这样的名字不吉利,不若我来替她们改个名字吧?”
苏荷愫早先便不喜这刘婆子时常贬低、打骂三个女儿的行径,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多提点她两句,省得她太重男轻女,不把女儿当人看待。
刘婆子是个精明市侩的妇人,当即便咧开嘴笑道:“她们都是贱命,夫人若想赏名字,什么阿猫阿狗的名字都使得,全凭夫人您的意思。”
这话虽是在奉承苏荷愫,可她听着却觉得恶心的紧儿,懒怠再与刘婆子这样糊涂的人说话,寻了个由头便将她遣了出去。
赶走刘婆子后,她捧着腮靠在桌案上瞧支摘窗外的春色,绿韵上前柔声安慰道:“如今伺候姑娘的丫鬟只有我们三个,人也太少了些。待姑爷一举中第,自是更不够了。那刘婆子的大女儿年方二八,一手针线活计连奴婢也自愧不如。”
绿韵性子沉稳,甚少有这般多言的时候。引得苏荷愫笑盈盈地问道:“瞧着你与她很是熟稔,是想让她来我身边伺候?”
绿韵赧然一笑,略显拘谨地朝着苏荷愫行了个大礼,恭声道:“奴婢并非是收了她什么好处,只是想着夫人身边缺个伺候针线的丫鬟,她日子也比旁人格外艰难些,便起了这样的念头。夫人若不许……”
“有什么不许的?”苏荷愫笑意愈深,亲自将绿韵扶了起来,道:“你挑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给她换个白芷的名儿吧。”
至此,苏荷愫身边便有了四个伺候的丫鬟。
春闱前一夜,苏荷愫挑了灯在上房里替沈清端收拾行李,会试连考三场,每场三日,考的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
时常有考生受不住春闱的艰苦,一头栽倒在会试考场上,是以苏荷愫便亲手缝制了一个无字无画的素色香囊,里头装着从陆让那儿求来的提神药材。
春闱能中自是最好,若是名落孙山,也别累坏了身子根本。
沈清端听了神色倒是古怪的很儿,将那素色香囊系在腰间后,重又钻头回书房里研读策论。
定是他平日里懒怠了些,所以夫人才会生出“兴许会名落孙山”这般的念头。
他要再认真些才是。
小五正在替他研磨,百无赖聊时瞧见了他腰间系着的素色香囊,忍不住笑道:“公子怎么带上了香囊,您从前不是说这是繁琐无用的赘物,断断不会带在身上。”
沈清端持着狼毫的手一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过了好半晌后才说道:“昨日教你的诗文背熟了吗?既是背熟了,就誊默一遍。若是有错字,便罚抄。”
小五笑意一滞。
磕磕绊绊地将那诗文默了一回,竟是错了十处地方,只得坐在角落里的桌案旁默默罚抄。
抄完十遍。
他总算明白了公子是在故意整治他。
只是,他究竟何处得罪了公子?
作者有话说:
菡萏这事算是有了结局。
以后出场的比较少。
下一章就春闱了。
终于男主要做官了。
租房子的时代也终于结束了。
换新副本咯。
第27章 春闱
除了素色香囊, 苏荷愫还为沈清端准备了暖肩,暖膝,几身针脚严密藏不下私物的对襟长衫, 和一些好克化又滋味清雅的糕点。
她总想着多多益善才好, 只怕有何处没想到, 让夫君在那考场上吃了苦头,还是见多识广的康嬷嬷劝她道:“夫人备的暖膝和暖肩倒是不打紧,吃食等物却是犯了春闱的忌讳。”
依着康嬷嬷的提点, 苏荷愫与白芷、绿韵等丫鬟连夜缝制出了个布袋,墨砚狼毫等物皆放在其中。
白芷将那布袋拿给康嬷嬷过目,康嬷嬷喜她勤恳踏实, 便道:“明日开考前,审官们会细细查验这布袋, 是以针线不必花哨, 越简单越好。你这针线活就好的很儿。”
白芷来上房伺候的这些时日,整日里话没有几句,做的活却是不少。沈清端多半时候都在书房里用功, 是以四个丫鬟只需伺候苏荷愫这一个主子。
绿韵、碧窕等人并非不好相与之人, 白芷初来那几日瘦弱的像只小猫,被莲心逼着吃了好些荤肉, 凹陷下去的脸颊也长出了些肉, 显得十分讨喜。
苏荷愫褪下皓腕上挂着的白玉镯子,递给白芷道:“这几日多亏了你,这镯子戴着玩吧。”
那白玉镯子透着熠熠生辉的光泽,一瞧便知不是凡品。白芷如何敢收, 只跪在地上朝着苏荷愫磕了几个头:“夫人许我来上房伺候的大恩大德还未报, 奴婢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如何敢受夫人这样的赏赐?”
苏荷愫递给了绿韵一个眼神,绿韵立时过去把白芷搀扶了起来,柔声劝慰道:“这是咱们房里的规矩,夫人赏你你就拿着,不必推辞。”
苏荷愫也笑她:“往后不必动不动就下跪,倒把我唬了一跳。”说罢,便将白玉镯子递给了绿韵,绿韵再替白芷戴上身。
赏赐完白玉镯子,苏荷愫便揉了揉自己的眉骨,与白芷说道:“还有件事要与你说,你那个二妹也大了,不若就让她去母亲房里伺候,活计也轻省,一应份例都从我这儿走。”
白芷又是一怔,突如其来的欣喜令她一时间忘了如何回话,还是绿韵笑着替她应了一句:“夫人心善,魁星老爷都看在眼里呢。”
白芷这才回过神来,欲要磕头谢恩,却被绿韵拦住。
她心内感念不已,只道:“此生便是做牛做马也难以回报夫人的恩情。”
苏荷愫见她这话说的情真意切,一时也心有戚戚,叹道:“女子在这世上活的本就艰难,我帮你们,何尝不是在帮我自己?”
推门而入的沈清端恰好听得此话,心间也划过几分触动。
他的妻并非自小浸润在诗书礼义之中,可却是个心地良善之人,说的话做的事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要光明磊落的多。
沈清端方才读完策论,知晓除了京城之外,各地民政不平,赋税日重,百姓难以安居乐业,大多人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可顶上的那人只顾奢意享乐,或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戕害栋梁之才,或是将朝政社稷交在佞臣贪.官手中。
“夫君。”苏荷愫的一道惊呼打断了沈清端的紊乱的思绪。
他拢回了思绪,笑着走进了里屋。
伺候的丫鬟们皆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苏荷愫上前握住了沈清端薄凉的手掌,笑盈盈地将那些暖肩、暖膝和布袋拿给他过目。
沈清端一一上身试了,笑着赞道:“夫人兰质蕙心,样样都做的十分精巧。”
苏荷愫正替他侍弄衣襟,抬首恰好撞进他蓄着一池温情的漆眸中,不由得敛下盈睫,赧然道:“夫君又取笑我,我一个人哪儿做的了这么多绣活,都是白芷和绿韵她们相帮,才能连夜赶制出来。”
“嗯。”沈清端正摩挲着她的柔荑,道:“书我也温习的差不多了,早些安寝吧。”
明日天不亮时便要起身,若不早些睡只怕考试时会打瞌睡。
苏荷愫收起了羞赧之心,催着沈清端洗漱净面,又把绿韵和莲心唤进了上房,吩咐她们在临窗大炕上铺好锦被。
换好寝衣的沈清端从插屏后绕了出来,清润的面容上浮现了几分不解:“为何要在炕上铺被子?”
苏荷愫也换好了寝衫,正对着梳妆镜卸下钗环,闻言则应声解释道:“我是想让夫君睡个好觉的意思,绿韵还替我灌了汤婆子,断断冷不到哪里去。”
话音甫落,沈清端已走到梳妆镜前,将苏荷愫一把拦腰抱起,遣退了绿韵后便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烛火尚未吹灭,沈清端俯身在苏荷愫颈窝处轻咬了一句,说出口的话也颇有几分幽怨的味道。
他道:“怎得还要让我独守空房?”
脖颈处传来些酥麻之感,细细微微的触感,并不怎么刺痛。
只是沈清端甚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苏荷愫一时间竟也有些怔然,羞意从心口爬上了眉梢。
“是想让夫君睡个好觉,并非是要让你独守空房的意思。”她嗫喏着辩道。
话一出口。
苏荷愫才渐渐地回过味来,“独守空房”这词与沈清端凑在一起,实在是有别扭。
沈清端起先只是想逗弄苏荷愫一番,毕竟明日天刚蒙蒙亮便要起身去春闱考场。
只是如今温香软玉在怀,旖旎的情意再想压已是太迟了些。
他索性便吻上了苏荷愫的唇,将她今夜意欲让自己独守空房的念头扼杀在摇篮中。
外间守夜的绿韵听见里头的声响后,才是愣了一会儿,而后才红着双颊道:“明日要考试,怎得还这般……”
余下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
一声鸡鸣划破了夜幕留下的寂静。
绿韵半宿没合眼,念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推开上房的屋门,先是隔着帘子唤了一声,听得里头响起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才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沈清端已洗漱完毕,瞧见绿韵后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绿韵顺着他的目光往架子床上一瞥,只依稀瞧见她家夫人半遮半露的香肩,只这一眼,便能料想着她家夫人和姑爷昨夜是何等荒唐的行事。
“不必吵醒她,让她睡吧。”沈清端说罢,便拿起苏荷愫为他备好的包袱,起身往外头走去。
小五也早早地起了身,一边替沈清端背着包袱,一边说着“蟾宫折桂”等的吉祥话。
话音渐远渐弱,绿韵见床榻上的人没有半分要睡醒的意思,便放下了帘帐,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
苏荷愫方才悠悠转醒,她先是探了探身侧空无一人的被窝,而后才猛然起身,连声呼唤绿韵。
撩帘进来的是碧窕,手里捧着铜盆和软帕,道:“绿韵姐姐守了一夜,方才去睡了。夫人有何吩咐?”
苏荷愫慌忙翻身下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问道:“姑爷是何时起身的?可有误了时辰?”
碧窕见她心急,忙将铜盆放在梨花桌上,先去替她泡了杯薄荷蜜水,服侍她喝下后,才道:“姑爷天还未亮时便出门了,小五也跟着,误不了时辰。”
苏荷愫心下稍安,由碧窕服侍着净面洗漱。片刻工夫后,莲心提着食盒走进了上房,笑吟吟地说道:“厨娘说今日早膳多添了两个菜。”
这话才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苏荷愫猛地从月牙凳上起身,素白的脸蛋上染着沮丧之意:“夫君没吃状元糕和及第粥。”
碧窕和莲心也俱是脸色一变。
京里春闱前吃状元糕和及第粥的风气甚浓,考前半个月各家糕饼铺子都已卖了个干干净净,人人都吃,苏荷愫自然也不例外。
她早先便让厨娘备好了状元糕和及第粥,只预备着今早送夫君去考场前让他尝上一口,也好讨个彩头。
可她不仅没有亲自将夫君送去考场上,连早膳也未曾替他备好。
苏荷愫立时恹了下来,怨怪着自己昨夜怎么不义正言辞地拒绝沈清端那样的要求。
害得她被折腾个够呛,竟是在这般重要的日子里起晚了。
碧窕见状则在一旁小声地劝慰道:“夫人别急,姑爷日日这般勤勉地温书,这回定能高中。”
苏荷愫郁郁了许久,才草草地用了早膳,去曾氏房里请安说话。
新年里,陆让为曾氏换了药方。
如今她的精神气看着愈发好了些,身边伺候的丫鬟正扶着她在屋中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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