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之时,那纸糊着的窗棂旁响起了一阵布谷鸟的叫声。
这道突兀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也让她抹了抹泪,起身走到窗棂旁。
一卷信笺被塞了进来。
苏贵妃打开信笺,只见上头赫然写着:“梅花舞”这三个字。
她沉思几许,将那信笺藏在袖口中。
她大概猜得到是谁递信进来教她如何复宠,上一回遭了林嫔的暗算时,不正是他递信进来让自己假装有孕,又在一朝分娩时将五皇子送了进来。
苏贵妃对那人的本事深信不疑,他有搅弄风云的本事,只要照着他说的去做,便能复宠,也能护住五皇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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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一更
苏山对苏贵妃在宫中的境遇一筹莫展, 沈清端虽有法子解了苏贵妃眼前的困境,可如今的冷宫外有重兵把手,他在宫内的人脉也无法替其递信进去。
“孙皇后如此势大, 连太子都养在了她的名下, 为何偏偏与咱们娘娘过不去?”陈氏已是又怒又急, 只恨不得亲自进宫去瞧一眼苏贵妃。
沈清端朝着陈氏行了个礼,言辞恳切地说道:“怀璧其罪。皇后若只想做母仪天下的中宫,自然不会与娘娘置气。可若她想做陛下唯一的妻, 娘娘便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外书房内只余四人,苏山与陈氏知晓苏贵妃进宫的缘由,可苏荷愫却听得云里雾里, 扬着懵懂的杏眸望向沈清端。
沈清端瞥了一眼苏山,在他的默许下将昔日苏贵妃未进宫前被那恶.霸监军瞧上的事说与了她听, 并道:“那监军与别州知府为同宗, 作.奸.犯科,肆无忌惮。我那时也拿他也无甚法子。”
苏荷愫却不知晓姑姑入宫还有这一层缘由,可见她那时整日只顾着在田野间嬉戏玩耍, 连这样的事也未曾觉察。
“后来, 清端便给我们出了个主意。他让你姑姑穿了一身碧色罗衫裙在溪畔摆摊卖菌子,一眼便被微服私访的陛下给瞧中了。”苏山叹道。
若不是那监军欺人太甚, 他如何舍得让唯一的胞妹入那不见天日的深宫里?
陈氏望着沈清端愁色沉沉的面容, 也附和道:“我那时一直不明白陛下为何会对娘娘一见倾心,其间清端必是出了不少力。福兮祸兮,咱们一家人都靠在娘娘的权势过上了好日子,谁成想娘娘在宫里竟是这般举步维艰。”
沈清端心里也不好受, 他幼时被苏家所救, 也曾与那位苏贵妃住在同一屋檐下, 知晓那是个性情娴雅的柔善之人,并不适合尔虞我诈的深宫。
那时情势所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是,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沈清端敛下睫羽,掩下眸子里的愧疚之色,“娘娘与我母妃生的有几分相似,母妃在世时最喜碧色罗衫,是以陛下才会对娘娘一见倾心。”
话音甫落,非但是苏荷愫惊诧得连话也忘了说,苏山与陈氏尽皆瞪大了眸子望向沈清端,目光中满是震惊。
怪道苏贵妃一届农女出身,进宫后却深受明侦帝宠爱,还逾制赏了苏家承恩公的爵位。
其余金银财宝更是毫不吝啬,娘娘隔三差五便要赏下来一回。
原是因为娘娘和已故的云南王妃有几分相似的缘故。
“那时我为你们所救,第一眼瞧见娘娘后便以为是见到了母妃。”沈清端自嘲一笑道:“母妃死的那样惨烈,既是抱着想随父王共赴黄泉的念头,也是为着不落入那人的手中。”
说罢,他便朝着苏山躬身下拜,只道:“若不是因为救下了我,兴许如今你们还是逍遥自在的一家人,不必受这等骨肉分离之苦。”
苏山不过惊讶了一息,便也知晓沈清端此话非假,那些往日里他想不明白的地方终于寻到了由头来解释。
他上前将沈清端搀扶了起来,叹道:“若不是你,只怕咱们全家早已死在了那监军的威势之下,娘娘的日子也定是苦不堪言。更何况进京谋权势一事并不是你迫着我做的,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陈氏方才的脸上还阴云密布,此刻却已雨过天晴。她目光殷切地望向沈清端,道:“照你这么说,陛下早先如此盛宠娘娘,也有弥补你母妃的意思在,那你可还有法子解了娘娘今日的困局?”
“帝王之爱,虚无缥缈。母妃已死,方能常驻他心间萦绕不去。”沈清端冷声说罢,才回了陈氏的话:“我能解娘娘的困境,只是我安插在宫中的人手进不了冷宫,需想些别的法子。”
陈氏听罢沉吟了片刻,忽而推开了外书房的屋门,朝着遥遥立在庭院里的春望吩咐道:“去将大奶奶请来。”
春望应声而去。
苏荷愫知晓母亲的用意,嫂嫂的祖父乃是三朝太傅,也是如今太皇太后的幼弟,只靠着这层关系便能随意出入宫闱。
他们在书房里略等了一等,于氏便由一众仆妇簇拥着现了身。陈氏也不与她客气,直截了当地将托她递信给苏贵妃一事说了。
于氏不过思虑了几息,便爽快地应了下来,只道:“我脸生,也不常往太皇太后跟前凑。还得让我哥哥跑一趟。”
镇国公世子于琪筝乃是于氏的嫡亲哥哥,时常进宫陪太皇太后说话,在宫里人脉也自不用多说,递个信不过是些许小事。
陈氏高悬着的那颗心落了地,攥着于氏的手道:“这回多亏了你,可恨那张瑞安平日里收了我们这么好处,一遇上事便连个屁都不肯放。”
于氏忙抚着陈氏的背替她顺气,并劝道:“那起子阉人不就是无利不起早?娘以后想给娘娘递信,托我哥哥去办就是了。况且陛下虽一时气恼将娘娘关进了冷宫里,到底没有动她的位分,兴许明日陛下气消了便又肯听娘娘的辩解了。”
陈氏听了这话,又见于氏一副气定神闲的端秀模样,只在心里慨叹了一声:到底是出身世家的大家闺秀,遇事的气度果然不凡。
苏山这个公爹倒是不好和儿媳说些感激的话语,索性走到桌案旁替沈清端研磨,须臾工夫便写好了一封信笺。
陈氏交于于氏后,心内仍觉惶惶不安,只催着春望等备些厚礼让于氏一齐带去镇国公府,谁知于氏却推辞道:“原是一家人,母亲何必这般客气?”
说罢,便告辞离去,风风火火地往镇国公府去了。
苏山与陈氏皆目送着于氏离去的背影,直至她穿过二重铜花门,身影再也瞧不见时,两人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苏荷愫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追问沈清端道:“夫君,此法子当真能解了姑姑眼下的困境吗?她如今身陷冷宫,若是陛下不愿意见她,可怎么好。”衤糀
“娘娘在宫里也待了近四年。总不会势弱到连陛下的面也见不到。退一万步说,还有五皇子呢。”苏山夺过话头,沉声道。
沈清端见苏荷愫如此担忧,也出声劝慰道:“娘娘虽暂时见不到陛下。可五皇子能见,他骤然离了生母,自会哭闹不止。”
苏荷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不再问。
*
三日后。
太皇太后偶感寒疾,镇国公世子于琪筝进宫探望,托了一相熟的总管太监将冷宫外驻守的御前侍卫调离了片刻。
再将那信笺交给了冷宫外的巷道里候着的太监,那太监道过谢后便钻入了冷宫,学了声布谷鸟叫,将那信笺塞进窗缝中。
当日夜里。
为太皇太后侍疾的明侦帝正欲回乾清宫安寝,路过永乐宫时听见里头喧闹一片,便冷声问道:“何人在吵闹?”
福佑忙让抬龙撵的太监们停了下来,凑到明侦帝身旁小心回话道:“是五皇子,听伺候的奶娘说他夜夜哭闹,许是骤然离了生母伤心难过的缘故,过几日应就好了。”
话音甫落,永乐宫内又传出了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明侦帝的脸色已是阴沉至极,只道:“伺候的奶娘们都是死人不成?就让皇子这般哭闹?若是哭哑了,她们有几条命可以赔?”
福佑听罢立时便要进永乐宫去申斥服侍五皇子的奶娘们,才刚迈出一步,却被身后帝王凉薄无情的声音制止。
“她可悔了?”
福佑念着往日里苏贵妃的好处,以及承恩公府不落一回的年节厚礼,当即灵机一动,回道:“那冷宫里残破又没有炭火供应,吃食比永巷的宫人还不如,娘娘哪怕不悔也得悔了。”
他这话一出,明侦帝脸上的阴郁之色更甚了几分,只见他蹙起剑眉,不虞道:“朕不过是让她进冷宫思过,何曾断了她的吃食供给?内务府怎得没来问过朕的意思?”
福佑自然不会提及这是孙皇后刻意安排的一事,只囫囵搪塞道:“冷宫里的嫔妃向来是再无复宠之力,想必内务府也是为了躲懒,这才没有问过陛下的意思。”
夜风微凉,明侦帝虽披了罩身的大氅,心间却好似盘亘着萦绕不去的冷意,摧着他幽幽开口道:“革了内务府总管,将她放出来,就待在永乐宫里闭门思过。”
福佑连忙应是,回身从永乐宫的宫门处走了回来,手里还提着琉璃灯盏,借着微弱的烛火瞧见了坐于龙撵上的明侦帝手中正盘弄着一方落梅纹的墨砚。
那是已故云南王妃的遗物,陛下日日皆带在身边。
福佑敛下眸子,藏没心内所有的情绪。只静默着伴着龙撵缓缓走回乾清宫。
亢长的宫道之上,他反复地告诫自己,往后皇后娘娘整治苏贵妃时,他还是不要再装聋作哑了吧。
依着陛下对已故云南王妃的情意,说不准苏贵妃这个替身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翌日一早。
嫔妃们皆按规矩去凤藻宫内请安,只是今日孙皇后心情不佳,又兼朱珠公主与金陵贺家二公子的婚事在即,嫔妃们的请安不过草草了事。
一刻钟内,内务府总管来凤藻宫回话,今日来的是个面生的太监,孙皇后一见便蹙起了柳眉,问道:“王成安呢?自他做上这内务府总管以后可是愈发会躲懒了,连给本宫回话都只托了你来。”
那太监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只道:“启禀皇后娘娘,陛下一早的谕旨,王成安办事不力,已被革职查办。如今内务府的事宜皆由奴才暂代。”
孙皇后听罢立时便起了身,略显慌乱地质问着地上的太监:“好端端的怎么会办事不力?”
“陛下身边的福佑说,是王成安给贵妃娘娘的份例出了错,娘娘虽身处冷宫,一应吃穿用度却不得削减。”
孙皇后霎时脸色一白,若不是身边的大宫女虚扶了她一把,只怕连身子都站不稳。
她已无暇再管宫务之事,遣退了那太监后,立刻让身边之人去福佑那儿打听消息。
一刻钟的工夫,身边的心腹太监便回禀道:“陛下已让苏贵妃回永乐宫面壁思过,慧嫔正抱着七皇子在御书房外痛哭,陛下却大大申斥了她一通。”
话音甫落,哀切与愤怒一齐涌上了孙皇后的心头。
身旁的心腹宫女金玉瞧着孙皇后这般颓丧伤心的模样,心口的话滚过了几遭,仍是说了出口:“娘娘是正宫皇后,她不过是个妾。太子已近成年,五皇子还如此年幼。娘娘何必自降身份,总与她过不去?”
孙皇后心里的苦楚又岂是金玉能明白的?
她与明侦帝乃是结发夫妻,出嫁那一日瞧见明侦帝英伟魁梧的气魄,一颗心便交付了出去。
可明侦帝对她总是少了夫妻间的亲热,平日里笑影淡淡不说,连那床.帏之事也不过草草了事。
她原先以为,明侦帝心怀大业,福泽万民。本就是个于情爱万分淡漠的人。
可那一日。
云南王府被满佚䅿门抄斩的一日,他已为弟妻备好了被瞒过天下人的身份,待风头一过,便要将她迎回后宫。
明侦帝那几日甚是开怀。
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毛头小子迎娶爱人的欢喜,连她都破天荒得了他几个笑脸。
可讽刺至极的事,她连哭也没有地方哭。
她是皇后,就该这么贤惠大度,忍下明侦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冷淡,替他遮掩好觊觎弟妻的腌臜之事。
幸而苍天有眼。
贺云菀在云南王被斩首的那一日决然自刎,断了明侦帝对她的所有念头。
只是获悉此事的明侦帝却好似疯了般痛哭不止,几乎砸了御书房内所有的器具。
而后。
一次微服私访,他从江南带回了与贺云菀有五分相似的苏氏女,她那时便怔在了原地,好几日都梦魇连连。
“你难道不知晓她生的像谁?本宫好不容易送走一个贺云菀,难道又要眼睁睁地瞧着陛下为了这个苏氏女奉上心肝血肉?”孙皇后说这话时几乎潸然泪下。
金珠扶着她走回了凤藻宫的内寝,屏退伺候的宫女们,替她拿了软帕拭泪,才劝道:“娘娘何必总将这些旧事放在心上?过几日便是公主大婚的日子了,您该高兴些才是。”
孙皇后听罢却只是自嘲一笑道:“陛下到底是念着贺云菀,连对贺家也这般照拂。将珠儿嫁去贺家打的是什么主意,你难道看不出来?”
金珠正替孙皇后揉肩捶背,听后只道:“奴婢不懂这些,只知晓贺成贺公子声名远扬,远胜京城的那些纨绔公子哥们,陛下定是深思熟路后才会把公主嫁去金陵。”
这话也算是戳在了孙皇后的心坎上,到底是嫡亲女儿的婚事重要些,若想整治苏贵妃,以后还有的是法子。
“珠儿性子直爽,若是知晓此事定会去难为苏贵妃,婚事在即,还是瞒着她吧。”
金珠应是,便又服侍着孙皇后打理宫事。
只是黄昏时分。
朱珠公主不知从何处听了几个小宫女嚼舌根,只说皇后娘娘刻意难为苏贵妃,如今被陛下斥责后连安插在内务府的人手也被剔除,贵妃娘娘出了冷宫。
这一招,是皇后娘娘输了。
朱珠公主一听便令人将那两个小宫女给揪了出来,重刑拷问之下,将前几日宫里发生的事皆问了出来。
她不顾身边伺候之人的劝阻,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永乐宫,不分青红皂白地赏了苏贵妃一个耳光,力道不大,却让苏贵妃似一阵风般倒在了地上。
恰逢陛下来永乐宫探望“染了风寒”的五皇子,福佑替他推开永乐宫的宫门,撞见的便是朱珠公主飞扬跋扈地凌.辱苏贵妃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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