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复宠
成国公府已连摆了三日的宴席,成国公还在宴上即兴赋诗一首,句句词词皆与东升西落有关,似在幸灾乐祸于苏家的败落。
成惘更是一扫前段时日的阴霾,与密友徐致等人大谈诗经、五艺。
论到《秋冬赋》这首诗词时,成惘面色凝重,而徐康则适时地出声感慨道:“世子爷逢凶化吉,离了‘秋冬’,方能觑见‘春日’风姿。”
这话意有所指,在场诸人都渐渐回过味来,心照不宣地祝贺起成惘“慧眼识珠”,避开了苏家这处火坑。
成惘也淡淡一笑,温声说道:“如今承恩公府遭了劫,我也不屑做那等落井下石之事。”
众人又是一阵感慨赞叹,只说成惘有容人之乃量,不愧为京城众人如此敬仰与钦佩。
成国公与成惘将面子赢了,成国公夫人则负责将里子赢回来,她先是领着众贵妇们在花厅里观赏绿菊,而后便在众人的恭维声中放话道:“苏家遭此一劫,我实是于心不忍。”
“成国公府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人家,若是苏家三小姐实在没有着落,两家的婚事倒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话一出,满座的贵妇们皆哗然不已,对成国公夫人的话也是将信将疑。
如今的苏家比茅坑里的臭石头还沾不得,精明利害惯了的成国公夫人躲都来不及,还会有这般好心去帮扶一把苏家?
“只是……苏三小姐这般粗陋的出身,也只配给惘儿做妾了。”
话音甫落。
众贵妇们这才收起了眼底的讶异之色,顺着成国公夫人的话奚落了苏荷愫几句,又兼夸赞了成惘一阵,这场宴席才算是囫囵过去。
*
成国公家放话让苏荷愫做妾的消息不过半日的工夫便传到了苏家的耳中。
苏景言方才从京兆府尹回来,虽未受什么刑罚,到底是被审讯了一日,如今也疲乏至今。
他听得此消息后又是一阵勃然大怒,陈氏正在后院里陪着苏月雪说话,只派了红袖来前厅接引长子。
菡萏央求了一通后,便也缀在了红袖身后。
苏景言恼得双颊通红,先是长姐受辱,再是幼妹被人当成谈资,他只恨不得去将成惘痛打一顿才是。
红袖却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道:“奴婢虽不懂大道理,却也知晓如今不是使蛮力的时候,爷虽有满身的功夫,可却堵不住满京城人的嘴,倒不如静下心来想想别的法子。”
菡萏也为此担忧不已,这一回苏景言虽是全须全尾地回了苏府,若下一回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她便也软着嗓子劝道:“大小姐已是好几日都不曾睡好了,只怕世子爷是为了她出了什么事,爷便是为着让大小姐安心这一点,也该压压心里的火气。”
被两个丫鬟连拉带哄地规劝了一通,苏景言这才生生地忍了下来,心里却是愈发坚定了要去习武充军的念头。
大丈夫该以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才是,获了功爵权势后,方能护住宫里的姑姑和父母亲人。
*
苏荷愫近几日夜夜都睡不安稳,总是会被长姐挂在梁上的骇人模样吓醒。
碧窕瞧着心疼不已,便与绿韵商量着要去陈氏面前禀告一番,不拘是烧符水还是求佛问安,总要想个法子才是。
可苏荷愫却不许她们闹到陈氏跟前,只道:“家中乃是多事之秋,我不过是那日吓到了而已,实在不必再让母亲她们担心,过几日便好了。”
绿韵等人无法,便也只得多在枫泾院内焚些安神敛气的香料,以盼苏荷愫能解了梦魇之忧。
三月开春之时。
宫里总算是传出了几分消息,说皇后娘娘在陛下跟前为苏贵妃求了一番情,陛下也果真念起了昔日烟雨江南一见倾心的旧情,将苏贵人从寝殿里放了出来。
虽还只是贵人的位分,可到底承恩公府的爵位未曾收回,这般松动也让苏山觑见了可乘之机,便往御前大总管福佑那儿塞了一大笔银子。
福佑也愿意做这等顺水推舟的人情,便带话给苏家道:“贵人若是服个软,陛下兴许就能消气了。”
苏山便让苏荷愫代笔写了封家书进宫,全篇皆是幼女思念姑姑的口吻,半点不提家中事宜,也不提及苏贵人失宠一事。
半月后,苏贵人果然复了嫔位。流水般的赏赐又被搬进了她的永乐宫。
苏府不再闭门谢客。
苏山暗地里嘱咐陈氏去寻个适龄的男童,并将他这等欺君杀头的谋划原原本本地说与了妻儿听。
陈氏又惊又怕,只颤抖着语调说道:“太医那儿,还有接生的稳婆那儿……”
苏山只摆了摆手道:“我自有主张。”
苏景言却是愁容满面,他望着胸有成竹的父亲,说道:“若是事情败露,姑姑只有死这一条路。”
“非但是你姑姑,我们苏家也只有死这一条路。”苏山叹息着露出了几分沧桑的面容,胞妹被贬的这些时日,他也总算是体会到了何为人情冷暖。
“你长姐和胞妹,乃至我们整个苏家受的屈辱,为父都记在心里。经了这桩事,为父也明白了个道理,陛下的恩宠靠不住,咱们不能万事只靠着你姑姑,也要做你姑姑的倚仗才是。”
苏山说罢,又冷哼一声道:“你当皇后真这般好心地为你姑姑求情?不过是太医院的太医先诊出你姑姑有喜脉,她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
这话却是真真切切地戳中了苏景言的心思。父亲说的法子的确九险一生,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转圜。
五月底的时候。
宫里果然放出风声,说苏嫔有喜,陛下龙颜大悦,非但是复了她贵妃的位分,并放着满宫六院的嫔妃们不去理睬,只夜夜守在永乐宫伴其左右。
承恩公的爵位已是升无可升,苏贵妃便为侄儿苏景言求了官职,明侦帝大手一挥便赐了苏景言御前左都领的官衔。
苏山在人前只神色淡淡地说了些谦恭之话,背着人时则忍不住拊掌大笑了起来。
御前左都领乃是从三品的实职,若是苏景言再殷勤上进几分,将来自是前途不可限量。
苏景言得了这样好的差事,与之退婚的马御史家自然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嫡长女马莹儿更是哭湿了好几条帕子。
她本就中意英姿勃勃的苏景言,被父母强硬着退了婚便罢了,苏家眼觑着是个火坑,她也不能耽于情爱不管不顾地跳进去。
可如今苏贵妃复宠,且苏景言还得了个人人艳羡的实职,她如何能甘心?
马御史也连连叹惋道:“本以为苏贵妃是再无复宠的机会了,谁成想上天这般眷恋苏家,竟让她怀上了龙裔,陛下本就子嗣淡薄,这下苏家的荣宠可要福泽三代了。”
好在他们上门与苏家退婚时未曾将关系弄僵,如今失了这桩婚事,便也只得在家中感慨几声罢了。
马家尚且还能自我安慰几分,可成国公府却是陷入了一片阴霾之中。
先是成惘被成国公申斥了一遭,只说他必是在哪里得罪了苏家三小姐,否则那日承恩公为何会上门来退亲?
成国公夫人溺爱儿子,当即便要驳斥,却被成国公吹胡子瞪眼地骂了一通:“慈母多败儿,你在他院子里安了多少个妖妖冶冶的婢女,纵的他科举不成,如今连个一官半职也没有。”
成国公夫人虽不敢顶撞丈夫,私心里却只觉得自己所生的儿子是这世上最好的儿郎,便辩道:“谁家公子这个年纪没有几个通房?况且惘儿还小,明年春闱必能一举中第。”
成国公连连摇头,拂袖离去后便一头钻进了连姨娘的院子里。
成国公夫人替成惘理了理锦衫上的褶皱,并温声安慰道:“你虽有六个庶弟,可他们个个都被母亲养成了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便是你父亲恼了你,也不是什么大事。”
成惘紧绷着面色,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气恼于那日母亲放话要让苏荷愫做妾的愚蠢举动。
若不是这桩事,哪怕是与苏家退了婚事,总不至于搞僵了关系。
*
自苏贵妃复宠后,上门给苏景言说亲事的媒人们险些踏破了苏府的大门,连带着苏月雪的婚事也有了着落。
给苏月雪说的是大理寺少卿家的长子徐致,虽只是个庶子,却自小养在老太太身边,养就了一副温文尔雅的性子。
陈氏见了徐致一面后便万分满意,因有了上一回的前车之鉴,她便催着媒婆将这桩婚事定了下来。
是以这桩婚事便定在了九月初,陈氏给苏月雪备下了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箱笼里头样样皆非凡品,苏山另有体己银子偷偷塞给了长女。
宫里的苏贵妃更是把永乐宫一半的赏赐皆赐给了侄女做嫁妆,明侦帝也另有一盒东海明珠并一抬姹紫嫣红的插屏作赏赐。
这等仪仗当真让京城不少世家大族都在背后悄悄议论了起来,苏家当真是富贵,嫁个待字闺中已久的老姑娘便这般大手笔。早知为了这等嫁妆和赏赐也该将那苏月雪娶进门才是。
经了苏月雪的婚事后,京里问起苏荷愫的人家便愈发多了些。
苏山却吩咐陈氏一个也不许应下,并在自己寿宴上当着满厅的宾客面前,笑意朗朗地说道:“幼女已许给了我的门生,沈清端沈公子。”
第8章 、回门
非但是在场的宾客俱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连在女宾席内与好友说笑玩闹的苏荷愫身形也是一僵。
父亲已给自己定下了婚事?
还是他的门生?
沈清端,她倒是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她眨着朦胧的杏眸,于灯火阑珊处望向两座并排插屏外举着酒杯的苏山,虽是竭力忍耐,可捏着软帕的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陈氏也敛起了待客的笑意,凝着眉不住地望向男宾处的苏山。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席结束,一送走宾客,陈氏便命红袖和身边的嬷嬷们去将苏山迎来,她要问清楚那个沈清端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巧的是苏山已喝的伶仃大醉,虽是被小厮们劝着喝了一碗解酒汤下毒,可他依旧是醉得不省人事。
陈氏被气了个够呛,只得退而求其次地去将梧桐寻了过来,问清楚沈清端这人的来历后,便面色沉沉地去了枫泾院。
此刻的苏荷愫已卸下了钗环玉簪,正斜卧在美人榻上凝神赏看着桌案上的粉芍药,如瀑般的青丝似垂柳般落在她如玉般的皓腕之上,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
侄女肖姑,苏荷愫虽比不得苏贵妃倾国倾城,可姿容明媚却也远胜京中其余贵女。
那沈公子固然有几分长于常人的才情在,可家中如此清贫,陈氏如何愿意将幼女嫁过去受苦?
她便缓步走进内寝,细微的动静惊醒了正在神游太虚的苏荷愫,她便从美人榻上坐起了身,笑意盈盈地说道:“母亲怎么来了?”
绿韵及碧窕等丫鬟连忙要去为陈氏端茶泡水,可红袖却笑着拦住了她们,说道:“不必忙了,随我去耳房说说话吧。”
这便是陈氏有意要支开她们的意思,绿韵便乖顺地应下了红袖的话,一行人钻进了耳房里头。
待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后,陈氏立时便红了眼圈,哽咽着道:“也不知你父亲为何如此心狠,竟要把你许给那样的人家。”
这话一出,苏荷愫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脑海中更是嗡嗡作响。
“母亲这话是何意?”苏荷愫问这话时尚且还能稳住自己的心神。
可陈氏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将这一年多学来的闺训统统忘了个干净。
“那沈清端只有个秀才的功名,家里有个寡母并薄田两亩,如今正住在后头的葫芦巷里。”
苏荷愫扬高了语调,不敢置信地问道:“莫非是父亲吃醉酒了不成?缘何要将我许给这样的人家?”
并非是她嫌贫爱富,实在是如今的苏家已是富贵鼎盛到了极点,平日里她的吃穿用度样样精细,连净面用的皂角也值得了一两银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你父亲整日将‘权势、荣耀’等话挂在嘴边,生怕让别人议论起我们从前乡野农人的出身,如今却是失心疯到不管不顾苏家的名声了。”陈氏怒意凛凛地说道。
母女二人一时相对无言,直至到了后半夜时,陈氏才叹息着抚了抚苏荷愫的秀发,说道:“明日便是你长姐回门的日子了,姑爷也要一起回来,先将这事放一放吧,省得误了你长姐的正事。”
苏荷愫便顺着陈氏的话点了点头,心中对长姐的担忧到底是占了上风,便不再去想自己的婚事,只与陈氏议论起徐家的家事。
翌日一早,陈氏与苏荷愫早早地便起了身,两人皆用脂粉遮盖了眼下的乌青,换上鲜亮的衣衫后立在门口候着徐家的马车。
宿醉方醒的苏山姗姗来迟,他似往常一般凑到妻女身前与之说话,谁知陈氏却冷着脸扭过了头,连正眼也不瞧他。
苏山心内纳罕,慌忙去问苏荷愫,只道:“是谁得罪了你母亲?”
苏荷愫摇头只作不知。
好在苏景言似一阵风般赶了过来,围着陈氏叽叽喳喳地论起了长姐的近况,陈氏紧绷着的面色里才露出了几分笑意。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一辆翠帷马车才从城西缓缓逶迤而来,苏景言也不在吵闹,与苏山一前一后地跨出了苏府的门槛。
片刻后,身量修长的徐致先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还来不及与一寸之外的岳丈岳母行礼之时,马车里的苏月雪已急不可耐地探出了头。
他只得先将规矩与礼数搁在一旁,连忙上前去将妻子从马车上搀扶了下来。
被半扶半抱着下了马车,落地时的苏月雪已羞红了双颊,她下意识地便要挣脱开徐致揽住她腰肢的手,谁知那人却越收越紧,整个人几乎黏在了她身上。
苏山与陈氏瞧着女儿与姑爷这般恩爱的模样,都已是笑得合不拢嘴,欢欢喜喜地将他们迎进了苏府。
苏景言也多瞧了几眼自己的这个姐夫,只见他生的气宇轩昂,走路时虽步伐成风,目光却牢牢地落在长姐身上。
只这一眼,他便觉得鼻头有些发酸,压在心口的那股郁气也随之纾了出来。
苏荷愫的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苏月雪一人身上,从上至下瞧了一通,连她改换成妇人髻的发丝都没放过,只为了确保长姐未受任何磋磨。
5/60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