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过了几日,宫宴也如期而至。
今日的洛阳格外热闹。
镇南将军班师回朝,已经抵达了洛阳皇城。
大街小巷敲锣打鼓,他们的军马一进城就受到了人群的簇拥,鲜花手绢扔向打了胜仗的将士们。
“元将军威武!”
“把那群匈奴打得屁滚尿流,滚回了他们的草原。不愧是镇南将军!!”
“啊啊啊,将军看我这边了!!!”
城外的喧嚣林渺不知,因为此刻她还挺忙。
忙着检查棠苑的布置。
今晚的宫宴被设置在了棠苑举行,苏伶环带着她巡视了一圈。
“希望今天的宫宴不要出什么岔子得好。”
林渺没听清她喃喃自语,“师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
苏伶环将花插在花瓶中,嘴角勾起一抹温婉的笑。
夜里。
屏儿看着换上新衣的林渺,眼睛一亮,“娘娘您今晚可真美。”
林渺扯了扯繁重的裙摆,“不太方便。”
屏儿自动忽略她这句话,围着她转了一圈,嘀咕道:“总感觉差点什么……”
“爱妃!”
卫景奚的声音响起,少年袖中带风疾步而来。
林渺抬眼后便是一愣,今日的他竟换下了黑袍,绛紫色的收腰锦袍衬得他面冠如玉,身姿挺拔,高雅贵气。
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家翩翩少年郎,而袖口与下摆绣着的祥云龙纹却昭显出他尊贵的身份。
他的视线落在盛装打扮了番的林渺身上,微微一顿,眼尾的红痣弯了弯,色若春晓。
“爱妃今日打扮甚美,只不过缺了一样东西。”
他揽住林渺,带着她来到梳妆镜前。
林渺被迫提着裙子,双肩被一双大手握住,顺着他的力道坐了下去。
只见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她妆匣处扒拉,林渺看着他拿出胭脂,立马道:“陛下我不能涂胭脂!”
卫景奚一愣,胭脂在他手中转了一圈,道:“既是如此……”
他也没问为什么不能用胭脂,将胭脂盒放下,打开了抽屉,从中拿出个大拇指大小的小盒子。
林渺没见过这个,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也不明白他们两人到底说的是差了点什么。
直到卫景奚拿出一把小刷子,林渺才意识到什么:“陛下不会是要给臣妾涂胭脂吧?”
少年却勾唇笑了:“爱妃此言差矣,此物可不是胭脂。”
他将盒子打开放在桌上,小刷子往里头轻轻一蘸,另一手握住了林渺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他蓦地凑近,林渺瞳孔微微一缩,却听他道:“不要乱动哦,爱妃。”
林渺僵直了背,视线落在他如画的眉眼上,又飞快移开了目光。
“此乃朱砂。”
唇上突然一凉,林渺身子颤了颤,下巴却被他牢牢捏住,令她无处可躲。
她下意识去看卫景奚,只见少年俯身,垂着鸦青的羽睫,黑眸深邃认真,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手中的刷子一点点描绘着她的唇形。
痒痒的。
“一抹朱砂点绛唇。”
他的红润的唇开合,轻轻吐出这句话,低沉的嗓音醉人心扉。
林渺面颊微微发热,眼神飘忽不自然。
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那小刷子便往外点了点。
“都说了让你别乱动。”
少年似乎有些无奈,用大拇指揩去了她唇角溢出的朱砂,他的指腹温热却带着粗粝,毫无疑问有着薄茧,和林渺一样。
卫景奚突然松开了手,“好了。”
他直起身,退到她身后,林渺看清了镜中的人,微微一愣。
镜中的少女一袭海棠红华丽宫装,梳好的乌黑发间插了同色的发钗,莹白的脸颊如今酡红一片,像是抹了胭脂般,红唇似那海棠花瓣,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淡,饱满诱人。
原本清丽似芙蓉的面容,如今也像那盛放的棠花,就连那冷清的黑眸也笼上了层薄纱,澄澈水润。
这么些年,也算是林渺第一次正视她的容貌。
“喏,缺的东西补上来了。”少年眉眼含笑,很是满意自己的杰作。他凑到她耳边,极小声地说了句:“爱妃今日真美。”
耳根酥麻滚烫,林渺心跳了跳,刷地站了起来,若无其事道:“宫宴快开始了,陛下我们赶紧过去吧。”
卫景奚轻轻一笑:“那便走罢。”
两人来到棠苑的时候,已是座无缺席,宫人们步履轻快,上着膳食。两边的达官显贵交头接耳,嘈杂的人声在他们踏进棠苑的时候瞬间消散。
“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众人异口同声,纷纷原地下跪行礼。
卫景奚搂着林渺,大步流星,直通那高位入座,他手掌往下一滑,环住林渺的腰,使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林渺登时就要跳起来,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按了下来。
“众爱卿平身。”
接收到卫景奚带着深意的眼神,林渺额角跳了跳,扫了眼下方乌泱泱的人头。
算了,她忍。
“今日这场宫宴是孤特意为镇南将军所办。以贺他率领一万大军,将胡人击退回边关!”
卫景奚道:“镇南将军元山上前听赏。”
下方人群中,走出来一身披铠甲的少年,麦色皮肤,清秀的五官,不正是她在昨思阁碰上的那个贼人吗?!
他的目光与林渺对上,微微挑了挑眉,显然也认出她来了。
此刻他已上前,却不行礼,吊儿郎当站没站样,狭长的瑞凤眼更显傲慢,只听他慢吞吞来了句:“元山在此。”
那语气懒散狂妄,与“你爷爷在此”等同。
一时间,鸦雀无声。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垂着头不敢说话。
面对他如此无礼的行径,卫景奚脸上似有愠怒,却没立马发火:“就封元山为一品将军吧。”
旁边的太监立马小声提醒:“陛下,镇南将军已是一品……”
卫景奚哦了声,摸了摸下巴,寻思道:“国库现在也无甚宝贝了呀。”他转头问右下角的欧阳禹,“皇叔说,孤应该赏点什么好呢?”
欧阳禹还未收回的阴冷视线,正好与转头过来的对上,他忙不迭对卫景奚露出和蔼的笑容,“陛下不如将上次赵国进贡的珊瑚翡翠玉赐予镇南将军。”
那回卫景奚要去国库拿珊瑚翡翠玉,欧阳禹好说歹说将他劝回。
卫景奚耸了耸肩,无奈道:“可是孤已经将它赐给孤的爱妃了呀。”
欧阳禹笑容僵住,着实没想到不到几天的功夫,他转手就拿走了国库唯一值钱的宝贝。
“爱妃,上次孤送你的珊瑚翡翠玉可喜欢?”
他另一只手勾起她耳边的发丝,缠绕在指尖玩儿,含笑的眼眸流转之间尽是风情。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渺硬着头皮:“喜欢……”
卫景奚笑意更深,“那爱妃还不让孤给香一个?”
说着,他噘着嘴闭眼凑近林渺,林渺下意识反手就是一巴掌呼在他脸上,推开了他的脑袋。
不要太得寸进尺!
场下的人倒吸了口凉气,这妖妃居然敢以下犯上!
唯有一人噗嗤笑出了声。
林渺立马补救,她哈哈一笑,装作娇羞的模样:“唉哟~陛下不要这样,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卫景奚:“......”
这边的元山笑出一口大白牙,他道:“元山不需要陛下的赏赐,陛下的赏金尽数分给我手底下冲锋陷阵、英勇杀敌的将士们吧。”
将林渺的手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控制住,卫景奚欣慰地点头:“如此甚好,这件事就交给孤最放心的皇叔去做吧。”
假如他的脸颊没有泛红,刚才的那一切仿佛不曾发生。
被迫领了一桩差事的欧阳禹:“......喏。”
元山退下,宫宴继续举行。
经历过方才一事后,总感觉下面的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其中不免有讶异的、嘲讽鄙夷的、敬畏的,甚至还有恨铁不成钢的——这里指那些年老的太傅官员,比如沈丞相,恨铁不成钢的对象自然是针对她身旁的卫景奚。
林渺还在左边看到了她的师姐苏伶环,见她看来,对她温柔一笑;再往下是垂着脑袋的柳倩,面对一桌精美的食物,她手握着筷子一动不动,似乎在走神。
随着宫人端着菜碟上了一份荷花酥,一旁的妃子拉了拉柳倩的袖子,指向荷花酥说着什么。柳倩这才回神,夹起荷花酥放入口中咬了一口,顿时她眼睛一亮,嘴边也有了笑意。
林渺这才放下心。
而这时眼前一块荷花酥正在靠近,是卫景奚。
“来,爱妃张嘴,孤喂你。”
林渺:“......”
眼前的荷花酥精致小巧,层层叠叠的花瓣绽放得很是好看,花瓣极薄,用筷子夹起却不掉渣,可以看出御厨手艺的精妙。
咬上一口,入口即化,表皮酥脆混合着花心的绵软,甜丝丝的口感在味蕾爆开,咽下后唇齿留香,仿佛令人回到了那个荷花池塘,蝉鸣声声的仲夏夜。
看不出来,刘得胜做糕点的手艺竟出乎意料的好,一大男人能做到这么不光外观好看且味道一绝的程度,只能说不愧是御厨。
就连不太重口腹之欲的林渺,也忍不住吃了几个。卫景奚见她吃得欢快,便命宫人再上一盘。
台上舞女们舒展腰肢,随着琴声舞蹈。
林渺看得无聊,卫景奚也兴致缺缺,更别说下面一排排的人了。
卫景奚突然皱眉发怒道:“每次都是这些,孤都看腻了!来人,把这些人拖下去砍了!看着就烦!”
舞女们下跪求饶,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苏伶环立马出来替她们求饶:“陛下,今日是庆贺镇南将军战胜归来的好日子,怕是不宜见血,望陛下三思。”
她这一番出头赢得了多数人的好感,林渺默默将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
卫景奚盯着她不语,苏伶环丝毫不惧,只用那双温柔的眼睛回望着他。
“也罢,淑妃说的是。看在镇南将军的面上,孤就饶她们一命吧。”
太监很有眼力见,指挥着舞女们退下,扭头恭敬地问:“陛下,接下来是戏曲,不知……”
卫景奚不耐烦打断他:“上吧上吧。”
“喏。”
穿着水袖戏服,画着浓妆的戏子们一个接一个上台,而林渺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
——红衣鬼面人!
作者有话要说: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出自唐代陈叔达诗作《自君之出矣》
啦啦啦~答应你们的万更来了!
第33章 化干戈为玉帛
那一身红衣,脸上带着黑色鬼面具的戏子,正是红衣鬼面人!
林渺是不可能认错的,她死死盯着那人,握紧了拳头,将心中的杀意压下。
台上的戏曲前奏响起,戏子们挥舞着水袖,开始绕着红衣鬼面人转圈。
眼下这么多人,万不可轻举妄动。她暂且不知他现身于此的目的……
等等!
林渺目光落在卫景奚的侧颜上,灵光一闪,莫不是这红衣鬼面人是为了刺杀他而来?
在卫景奚看过来时林渺便已垂下了眼,若是如此,她更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郎呀嘛小郎君~一见误此生呐~从小两不猜~”
她吐字清晰,声腔优美,音韵十足。
她唱的是原本是青梅竹马的两人却因为男子从军而分开,男子许诺回来便会娶女子。女子苦苦等待十年,却没等到她的郎君。
“妾等君归久不归~妾只能、追随郎君而来~咿呀哟~~”
于是女子踏上了寻找男子之路,在兵荒马乱下经历重重困难,却依旧没能寻到男子。以为男子战死的女子绝望地回到了故土,准备殉情。
“郎君与妾阴阳相隔~且等等妾身,妾身愿七尺白绫~咿——随君而去!!”
而在此时,男子骑着快马归来,阻止了女子的上吊,两人久别重逢,相拥而泣。哭诉了一番,终于弄清了真相,原来男子并没有战死相反还当了将军,在另一边与匈奴战斗,与女子错过。
最后,这一对青梅竹马终于在了一起。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台上的红衣鬼面人抬起水袖,幸福地依偎在扮演男角的戏子上,两人以相拥的动作完美收尾。
戏曲声一停,两旁的众人们久久不能回神,仿佛还沉浸在方才唱念俱佳的“青梅戏”中,好一会儿,才纷纷回神,夸赞连连。
就连卫景奚也说:“赏!重重地赏!”
林渺却留心这红衣鬼面人的一举一动,可见他似乎并没有对卫景奚动手的意思,反而跟着一群戏子缓缓退下。
林渺纳闷了。
她对卫景奚道:“陛下,臣妾去如个厕。”
说完,不顾卫景奚的反应,便提着裙子,快步出了棠苑。
卫景奚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若有所思。
戏子们前脚刚踏出梅苑,后脚林渺就追了上来。
而那引人注目的红色却不见了。
她抓住一个戏子,“那红衣戏子去了哪里?”
那戏子胆怯地指了指另一边分叉的小道,林渺道了声谢,疾步追去。
晚风吹过,小道旁的灯火明明灭灭,道路前方不甚清晰。
林渺的速度已经够快了,却没见到红衣鬼面人的身影。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戏子骗了她,还有一种就是红衣鬼面人猜到她会追出来,刻意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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