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妄清垂头看向了手中半成型的香囊,随后懒懒开口。
“我猜,她可能不喜欢。”
茯苓应声:“你觉得她不喜欢,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茯苓说完后,谢妄清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继续抬手,将血滴落在了软布上,软布最后化开的形状却并非是桃花瓣,而是栀子花的模样。
那是一朵带血的栀子花。
谢妄清将它移到了烛火前,烛火扑洒的火影,令那红意愈甚。
只听谢妄清缓缓开口:“我想试着让她喜欢。”
*
“啪啦”一声,烛火崩开了星点,溅落在了木桌上。
茯苓比谢妄清先一步回神:“既然如此,那你还是就用那块儿布吧,我教你怎么把它对缝起来。”
茯苓话音一毕,便继续用自己手上的料子做示范。
“你瞧,你这儿的花边就没有绣对,应该再过来一些,才不会显得这么生硬。”
茯苓抬手扳过了谢妄清僵硬的手指,见谢妄清还是不太熟练地用针,茯苓禁不住一声长叹。
“我寻思着以前教你绣香囊的时候,你也没这么僵硬的啊。”
许是谢妄清的神思都集中在了手中的香囊上,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茯苓的话。
“我说最后一次,你的手得转弯,不是直的,是弯的!”
茯苓被气得一拍木桌,然而当谢妄清抬头时,茯苓所能看见的又是一双清冽的水眸。
谢妄清好像不太理解为什么茯苓要发这么大的火。
茯苓被谢妄清一看,后知后觉自己有些过了。
她清了清嗓子,随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方丝帕,丝帕打开的刹那,花香填满了整个雅室。
谢妄清在闻见花香的一瞬,眉头微微皱起。
“这就是你指尖残留的花香,这里有桂花、茉莉,加了点柚子皮,还有最后一种花......”
茯苓说着,将丝帕摊开,她指尖点在了那一朵白色的花瓣上。
谢妄清的目光也随之而落在了那白花瓣上。
只听茯苓轻声说到:“这最后一种花,我先不告诉你是什么花,等你什么时候学会缝香囊了,我便告诉你是
什么。当然,你可以先用这儿的一捧花放进你缝制的香囊里试试。”
“天色不早了,茯苓......”
刚才教谢妄清缝香囊的茯苓还颇有些气势,然而她一弯腰时,语音立刻便缓了下来。
“茯苓先行告退了,谢公子,你......慢慢学。”
茯苓说完,即刻便转身出了谢妄清的房门。
当大门阖上之后,室内陡然一片沉静,唯有烛芯子燃烧的杂音。
谢妄清攥着香囊的手缓缓收紧,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云烟阁内的画面。
浮现出他给苏念栀敷冰块的画面。
“好热啊......”
静谧的室内,突然发出了少年的一声轻叹。
谢妄清觉得自己肯定是病了,不然他是不会觉得热的。
他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觉着“热”。
比如......
杀红了眼的时候,而那种热是让他觉得兴奋。
可现在的热,却让他觉着心口很闷。
让他觉着浑身又痒又热。
谢妄清目光微转,落在了桌上的一只瓷罐上。
那是茯苓刚才留下的。
他抬手将瓷罐的盖子揭开,随后立刻便冒出了一股寒气。
“是冰块儿?”
谢妄清将瓷罐倒了过来,立刻在他手中滚落了几颗冰块儿。
冰凉的触感在他的掌心化开。
谢妄清以为握着冰块儿,应该能消解那莫名翻上的热意。
然而,当他手中的冰块儿都化为了水后,他觉得这个冰块儿可能对他的作用不大。
谢妄清瘫坐在木椅上,拿着冰块儿的左手半垂,从他指尖滑落的是冰水和血滴相融合后的血水。
他望着那一只瓷罐,良久后,不自觉地便唤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苏念栀......”
随即,他继续说到:“我好热啊......”
第40章 谢一杯
“苏念栀......”
“我好热啊......”
偌大的室内, 只有少年一声又一声的轻叹在其中回荡。
谢妄清手中的冰块儿已经尽数化为了冰水, 顺着他的小臂滴落在了地上。
他觉得也许是自己用的冰块儿太少了,所以才会这样一直觉得热。
因此,谢妄清干脆将那瓷罐里所盛放的冰块儿全部倒了出来,随后将冰块儿覆在了自己的衣袍前, 两手捏着冰块儿, 在自己的身前轻轻滚动。
然而冰块在他身前滚动时,却因为那冰块儿实在是太小了, 倒像极了几片轻软的羽毛在谢妄清的身前抚弄。
谢妄清向后一仰首,薄唇微张。
他的两颊难得一见地泛开了霞色,一抹异乎寻常的霞色。
不仅如此, 少年边用冰块儿消热的时候, 喉中还不时发出轻哼嘤咛的声音。
随后,只见在烛光的映照下,他的眼角略微化开了些绯色,挂染了些水雾。
“怎么会这么热?”
谢妄清轻轻长叹一声, 他觉得还得找陆明怀看看。
然而就在他这句话落下之后, 谢妄清的脑海中却再次浮现出了云烟阁所见。
他本来已经将这些画面尽力从自己的脑海中褪去, 却没想到还是不听使唤地又想起了白日里的事。
女子平躺在榻上, 单薄的衣衫被她用手揉出了褶皱,敞开的衣领之下, 是一览无余的春景, 是小衣也拢不住的浑圆。
冰块在她身前化成了水珠,最后水流顺着沟壑缓缓下滑。
就在女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凉意而感到惊诧时, 有人轻柔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示意其不要担心。
他说:“栀栀......别怕。”
随后, 他转过了身, 想要拿起一方帕子给苏念栀擦去那冰水。
就在他转身之时,谢妄清猛然睁眼。
他脑海中所看见的,为苏念栀擦身子的人是玉奴。
“呵......玉奴。”
少年嗤笑出声,额前堆积的细汗,聚集成水,沿着他鬓角而滑。
他一双清眸里,漆黑的瞳孔浮现了赤色。
谢妄清将装冰块儿的瓷罐搁放在了桌上,随后缓缓起身。
他起身之时,被冰块儿润湿的衣衫都贴在了他的肌肤上,衣裳内里,清晰可见。
随着他向前行走的步子,衣裳内,还时不时地滚出来了几颗碎冰。
最后,谢妄清在木桌前坐定,抬手拿起了刚才被他放在了桌上的针线,以及被鲜血染红的水蓝布。
烛芯子越来越短,明火渐渐向下一沉,室内的暖光也不如之前明亮。
却见白衣少年仍是坐在木凳上,埋下了头,一针一线地缝着香囊的花边。
然而,他每扎一次针,就要碰到自己的指腹,到最后,他的左手指腹落了许多的针印子,鲜血顺着那些针印流出。
谢妄清似乎察觉不到疼痛,他自顾自地将血点在了香囊上,当香囊最后一边被缝合后,他才直起了身。
“怎么感觉少了点什么?”
谢妄清望着香囊一时出神,片刻后,才见他轻轻一笑:“啊......原来忘记写名字了。”
他再次提起针线,借着微弱的光影,细针来回穿过软布,等到天光将明时,才见谢妄清放下了针线。
他举着绣好的香囊,对着天光一照。
只见水蓝色的香囊正中间嵌了一朵绯色的花印,而右下角的地方则有一个被歪歪扭扭的白线缝出来的“栀”字。
谢妄清望着香囊上的花印,轻笑而言。
“带血的花才是最好看的。
”
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中却蒙上了轻雾。
“但......也许你不喜欢。”
*
金殿流辉,檀香环绕。
碧色帐幔之内,女子靠在金丝软枕上,一张妍丽的小脸显露了疲态。
“长公主,玉奴来了。”
婢女向着长乐通报了一声,随后便见殿门之前,一袭粉影闪过。
“玉公子。”
婢女朝着玉奴一礼后,立刻便转身走了出去,离去时还不忘将大门阖上。
“玉奴参见长公主。”
男子弯身作揖,嗓音温润。
却见长乐下了玉榻,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走向了玉奴。
“玉奴,你已经很久没有送药来了。”
长乐的话音中带了些斥责的意味。
玉奴倒是不急,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放在了妆台。
“长公主不必担心,玉奴答应您的事,便一定会做好的。”
“只是近来玉奴手里有些事,所以略微有些繁忙,还没来得及给长公主送药,您瞧,这一做出来了,我便给您送了来不是吗?”
长乐的目光顺着玉奴所指向的地方瞧去,只听她哼声一笑:“哼,你要我找的人,我哪一次没有按时给你送过去?”
“怎么找你要点儿药,就得拖这么久?”
长乐虽然嘴上是在呵斥玉奴,然而还是抬手将那妆台上的药瓶拿起。
她倒出了两颗碧色的丹药,和着温水吞服,随后长乐又走到了铜镜面前。
铜镜之中倒映出女子明艳的面容,她肤白若雪,樱唇微张,点有朱色。
长乐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弧,可突然之间,她却将铜镜扔了出去。
“怎么会有皱纹?”
“玉奴,你给的什么药?怎么一点儿效果都没了?”
长乐将药瓶甩给了玉奴,玉奴不怒反笑:“您也不是第一次用这药了,应该知道玉奴是不会骗您的,只是您心中太急了,才会觉得这药无效。”
“如果长公主认为玉奴是在骗您,大可中断你我之间的合作。”
“长公主不会以为,离开了您,玉奴就找不着人了吧?”
往日文雅的公子突然面露厉色,长乐也是一顿。
她还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玉奴。
只见玉奴将药瓶放回了妆台,朝着长乐一礼:“玉奴离开了长公主,还可以自己找人,然而长公主离开了玉奴,或许是找不到第二个能够炼出这丹药的人了。”
“天色不早了,玉奴便先回去了,长公主不妨好好想想。”
玉奴不等长乐回话,转身便出了殿门。
殿门阖上的一刹,他嘴角的笑意立刻便散去。
风吹梨花落,飘来的梨花瓣落在了他的掌心。
玉奴瞧着那洁白的花瓣愣了一会儿,片刻后,只见他右手紧攥成拳,将花瓣捏碎。
随后,叹然出声:“啊......这世间怎么会有洁白静澈的物件呢?”
“分明这是一个被欲望填充的世界。”
他轻声一笑,将手中的碎花丢弃。
就在他经过那棵梨树时,脚步却倏然一顿。
玉奴深吸了一口气:“今年的梨花好似不够香啊,那就让玉奴来帮宫里的梨花添点儿香味吧。”
*
翌日,天光晴好,从窗缝窜进的光线洒落在室。
苏念栀被刺眼的晨光所惊醒,才发觉自己已经从云烟阁回了明安皇室。
“嘶......头怎么这么疼啊?”
苏念栀深吸一口气,昨日在云烟阁喝醉之后发生的
事情,她愣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我记得我明明喝醉了......然后玉奴让谢妄清带我去房中休息,然后......”
苏念栀两眉轻攒,只觉得刺疼。
她只记得从云烟阁出来后,是谢妄清带她回来的。
“对了!”
“香囊!”
苏念栀猛然想起,自己从玉奴手中接过的香囊,那香囊的味道和梨花树下所闻见的味道极其相似。
况且主角团是在抓这血妖,也许当真与那梨树下的枯骨有关呢?
因此苏念栀洗漱一番后,正打算拿着香囊去找扶翎等人时,却发觉自己拿回来的香囊不见了踪影。
“去哪儿了?”
“我记得明明是攥在手上的啊,那我回来睡觉了,也应该是放在了身边的啊?”
苏念栀将床褥掀开,找了半晌也没看见那香囊的影子,也没有闻见半点儿香囊里的花香。
就在苏念栀打算放弃时,目光一瞥,却瞧见了烛台旁边的碎灰。
轻软白净的绸布此时化为了灰烬,留下的残角还依稀可见花印。
正是玉奴给苏念栀的香囊。
“谁烧的香囊?”
苏念栀将那灰烬捧了起来,目光一沉。
昨夜的事情她记不清楚,也不知道是谁将香囊给烧了。
她沉思片刻后方才抬眸:“难道是谢妄清?”
苏念栀想,既然昨天她是和谢妄清一起回来的,想必谢妄清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因此,她收拾了一番,将香囊的灰烬用一方木盒装好,打算去找谢妄清。
苏念栀轻轻将门推开,然而推门的刹那,她却呆愣在了原地。
她推开门时,所看见的并非是耀眼的晨光,而是黑压一片。
除了黑压一片的笼罩外,还有的“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苏念栀的耳边徘徊。
突然之间,她觉得额前落下了一抹温热。
苏念栀怔愣着抬手一摸,指腹却染了猩红。
她慢慢抬头,双唇微颤。
在她门前挂了一具无头尸。
一具被吸干了精|血,整个身子只剩下枯骨的尸体,而更让苏念栀惊诧的是......
那具枯骨的皮囊,被扒了下来,头骨和皮囊一起被人用钉子钉在了门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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