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不想死得太早, 就闭嘴。”
谢妄清话音方落, 苏念栀这才抬头看向了四周。
她和谢妄清正处在一方花田的正中, 四下被形态各异的芳菲环绕。
然而......
在此芳菲盛开之地, 空中却飘转着鹅毛飞雪。
此种飞雪乃是秘境中的剔骨之雪,寒冽至极,苏念栀以凡人之躯陷入此秘境,不消多时,便会被活活冻死。
而谢妄清乃是魔君,自然无恙。
“可是......”
“为什么要给我围他的狐尾呢?”
苏念栀垂头之时,目光所至,刚巧是那一条有着蓝色长疤的狐尾搭在了她心口。
“他这是在救我吗?”
她有些疑惑,那条嵌着疤痕的狐尾微微向上攀延,在苏念栀的耳边轻轻耸了耸。
苏念栀脖颈向后一缩,才将离开那狐尾不过半指的距离,剔骨之雪便落在了她的肌肤上,犹如冰窖将她罩在了其中。
苏念栀倒吸一口凉气,狐尾再次盘绕在了她身前。
她犹疑了片刻后,轻启唇瓣,小声对着前方的谢妄清说到:“谢......谢谢你。”
却听站在其前的谢妄清,冷笑着回声:“你谢早了,我只是打算回去再杀你。”
“让你直接在这儿冻死,未免太无趣了些。”
谢妄清背对着苏念栀,在满地的清雪白光的反照下,他两颊隐约挂了层浅浅的彤色。
他想着近日无趣,难得遇见了个苏念栀这样的人,还是得多留几天,再好好玩玩儿。
现在就让她死,未免有些太便宜她了。
苏念栀瞧不见谢妄清的神色,她垂首敛眉,转而抬手,试探着戳了戳那条带有疤痕的狐尾。
“噢,那你回去杀吧。”
“明明就是他来着......”
苏念栀坚信自己并未认错,她敢肯定谢妄清就是当年的那只白狐。
况且,那时的白狐也曾在寒月时,将狐尾递送在了她的两膝之下,和现在一样,将她绕裹在了其中。
苏念栀的话音既落,四周再次归于一片沉寂。
她余光瞥了一眼谢妄清,只见谢妄清端立在前,似乎是在寻找出秘境的法子
。
苏念栀亦是抬头打量起了这片花田。
照理说,活人祭只会将祭品卷入秘境中,她也是第一次瞧见会有魔君被卷进此地的。
若不是方才那一团花刀让她倒在了谢妄清身前,也许,入了这秘境的只有她一人。
而观谢妄清的样子,应当也不知晓如何出此秘境。
活人祭的秘境,从未有人能够走出去,秘境只会慢慢蚕食人的意识,最后将其永远地埋葬在此。
山岚拂过,花田内瞬时便腾开了花香。
谢妄清的眸光微顿,这花田于他而言太过熟悉了。
当初,他正是在这方花田,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娘亲。
当花香入心时,一道强大的力量在他的心口汇聚。
旋即,少年漆黑的双瞳转化为了赤色,若幽火腾然。
而他搭落在身后的狐尾则不断收紧。
苏念栀察觉到狐尾收紧时,为时已晚,蓬松而又有力的狐尾将她缠绕在内,一张小脸全都被白绒所掩,苏念栀使不出灵法,只能任由那狐尾吞噬自己。
她想应该是谢妄清突然变了主意,现在便想要了她的命。
也好,她生来便是会为魔而死的,杀不了魔尊,她也不能回到人间。
苏念栀的双膝被狐尾拍打,令她跪倒在地,当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时,却突然落入了一则温热的怀中。
紧接着,绕在她头部的狐尾散开,而她的脖颈则覆上了轻软。
谢妄清将苏念栀扑压在花毯之前,他眸中瞧不见明光,唯有赤色的瞳孔沾带幽火之色。
而他的发间却生出了两只绒耳,显出了妖化之时的形态。
苏念栀眉头微皱,谢妄清必定是把她当作了猎物,想要啃噬其躯体。
她出于本能地将膝盖抵在了谢妄清身前,然而她的力量微乎其微,反被谢妄清压回。
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脖颈一侧的温热。
“嘶......”
苏念栀哼咛而言,她原以为谢妄清会将她当作猎物而啃咬,可当谢妄清埋首在她的颈窝处时,触在她肌肤前的并非是尖牙。
而是白狐湿|润的舌尖。
当其甫一相触时,苏念栀浑身僵凝若冰。
她垂在两侧的手微微弓起,心口起伏不停。
与此同时,灵狐仍在舔舐着白花一侧,且,逐渐从其脖颈缓缓滑落,抚过了苏念栀的锁骨,心口,往隐秘之处探寻。
灵狐像是失去了意识,只顾着找寻香味的来源,就在他将将要触碰到花香最浓之地时,猛然掀起的雪风将他推倒在地。
谢妄清清醒了。
他看向平躺在地上的苏念栀,女子的衣衫堆叠出了褶皱,衣襟敞露,可见其里月白色的小衣。
她两颊落霞,微微呼气,仿佛被定凝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谢妄清眼帘轻颤,他全然不记得方才都发生了些什么。
不等他将神绪理清,从那花田风旋中缓缓走出了一道人影。
那人步履轻慢,锦衣若水流波,一头青丝被素雅的玉簪所挽,玉鞋停在了谢妄清的跟前。
谢妄清望向来人,女子眉如远山,微扬的桃花眼里蕴着清波。
他瞳孔一颤,锁眉颤声道:“娘亲?”
颂瑶垂头看了一眼谢妄清,并未回应他。
她抬步绕开了瘫坐在地的谢妄清,最终在苏念栀的身侧站定。
“好孩子,我扶你起来。”
颂瑶屈身,扶着苏念栀的腰,将她轻轻拉拽着而起。
苏念栀的眼角点了浅淡的霞色,颂瑶抬手,将手中的锦帕叠成一角,想要替苏念栀拭去眼角泪。
可锦帕
才将碰到苏念栀时,她不自觉地便向后一躲。
苏念栀方才似乎听见了谢妄清唤眼前人为“娘亲。”
可谢妄清的娘亲早已亡故,又怎么会再次出现。
颂瑶像是看出了苏念栀的疑惑,她嘴唇微弯,嗓音轻柔。
“别怕,我是亡魂不假,但我总不至于去害你。”
颂瑶说着,便用锦帕点在了苏念栀的眼角。
她小心翼翼地擦去了苏念栀眼尾的泪珠,柔声道:“妄清他弄疼你了吧。”
苏念栀一愣,她倒不是因为疼而流泪。
而是因为方才谢妄清压着她时太痒了,可自己如何也推不开谢妄清,痒得让她流了几滴泪。
她忽然想起将才失去了理智的谢妄清,那模样不像是将她当作了猎物,而是......
苏念栀的两颊陡然腾升起霞红,她曾和仙悟去过一方青楼里捉妖,那青楼里的男子也是像谢妄清这样压在他人身前的。
“我......”
苏念栀两唇翕动,她还未有发声,倒是谢妄清冲到了颂瑶身边。
谢妄清看着默默给苏念栀擦泪的颂瑶,不禁问到:“娘亲,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话音方才定住,苏念栀和颂瑶齐齐转头看向了他。
少年的眸中染了水雾,颇有些委屈之色。
他的娘亲,凭什么给苏念栀擦眼泪?
颂瑶默然片刻,忽而抬手打在了谢妄清的前额:“不听话的孩子,你忘了近日是赤月之日吗?”
颂瑶盯着谢妄清,只见谢妄清的耳根竟然攀绕起了红晕。
“赤月之日......”
谢妄清敛眉呢喃,难怪他方才会失控。
赤月之日乃是灵狐的交|合之期,往常谢妄清可用强大的妖力压制其本能。
可今日陷入了这秘境中,他的妖力被缚,所以方才会将苏念栀压倒。
“我居然把她当成了......”
谢妄清的低语还未消散,却被颂瑶打断。
“妄清,给这位姑娘道谢。”
谢妄清眉梢微动,嗤笑道:“为何要向她道谢?”
颂瑶偏头,眉目紧锁,瞪了他一眼道:“若不是昨夜这位姑娘放了两只芍药在我的灵牌前,今日我是无法与你们相见的。”
“那芍药是这姑娘用仙灵血所化的,而她的仙灵血中又混进了你的妖血,以此为媒,将我的亡魂引了出来。”
“不该向她道谢吗?”
说罢,颂瑶甚至抬手将苏念栀搂进了怀中。
骤然被颂瑶搂入怀时,苏念栀秀眉一蹙。
自她幼时被仙悟带走,以作祭司时,她便再也未有见过自己的阿娘。
每当她从睡梦中惊醒时,总会羡慕那些有阿娘在身边的孩童。
颂瑶轻扣住了苏念栀的后背,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
苏念栀靠在颂瑶的身前,甚至抬手环住了颂瑶。
谢妄清冽眉攒拧,他正想问苏念栀为何要环抱他的娘亲时,颂瑶再次低斥而言:“妄清,快些向她道谢。”
谢妄清拗不过颂瑶,想他一介魔尊,竟要向苏念栀道谢......
回去后,定要将她好生折磨一番。
“谢......谢谢你。”
谢妄清轻飘飘的一声落定,眸光中却映照出了苏念栀略显苍白的面色。
她一双清眸里还盈着泪珠。
有哪么疼吗?
他方才又没用多大的力,并且什么事儿都还没做呢。
谢妄清突然僵顿,忙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摈弃。
“好了,好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颂瑶见谢妄清道了谢,也不再追究,反倒是扶着苏念栀走到了风旋之口前。
苏念栀应声道:“我......叫苏念栀。”
颂瑶弯唇一笑:“栀栀啊,我也喜欢花。”
“多谢你昨日的芍药,让我还能和妄清再见一面。”
颂瑶以亡魂之身居于这秘境中,她何尝不想再见谢妄清一次?
可谢妄清往往献祭而来的活人皆是心术不正之人,根本不可能打开秘境之门。
直到今日遇见苏念栀,她才有机会见到谢妄清。
不过......
她到底是亡魂之身,是不可能一直在此处呆着的。
颂瑶话音方落,便松开了苏念栀,转而拉起了谢妄清的手。
她取下了自己墨发间的白玉海棠簪,置放在了谢妄清的掌心。
“妄清,娘亲在这儿过得很好,你不用再找活人献祭了。”
“娘亲只盼你康宁便好。”
颂瑶清柔的话音被微风推散,等她的声音彻底消失之刹,风旋之口再次开启。
“妄清,再见了。”
颂瑶向着谢妄清和苏念栀淡淡而笑,风旋将苏念栀和谢妄清卷入其中。
而颂瑶则微抬两手,手腕翻转之际,孔洞之内陡然掀起冽风。
少年捏着海棠簪的手不断扣紧,却只能看见颂瑶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直到孔洞关闭的刹那,颂瑶彻底消失。
*
沉云飘散,晨光穿过铁壁罅隙,光束直落在魔域的荒地上。
祭台前的鬼火不灭,哀嚎不止。
“魔君竟然被那妖女带走了,今后我们可怎么办呐?”
“魔君!”
乌泱泱的妖鬼发出嘶吼之声,纷纷泣出血泪。
在这泣泪中的妖鬼里,只有风影神情自若。
他皱了皱眉,思索了半晌后叹道:“照话本里写的那样,他们在一个地儿独处了几个时辰,也该回来了呀。”
风影的叹声方落,祭台前忽然显出飞花漩口。
“少主!”
“是少主回来了!”
妖鬼高声而喝,白花漩口内显出了玄色的锦袍。
风影随着众人望去,唯见谢妄清缓缓从那漩口中走出,而他宽大的外氅之下,却露出了一方玉色的衣角。
“少主怎么抱着她啊?”
“奇怪,这小神女怎么还活着?”
风影身侧的两只蛇妖疑惑出声,只因谢妄清怀中正抱着苏念栀。
谢妄清无视了众妖之言,朝着立在最远处的风影开口。
“风影,将她继续关起来。”
他抬手一挥,将苏念栀扔给了风影。
方才在风旋内,苏念栀竟倏然晕了过去,这要是即刻断气儿了,他还怎么玩儿?
好在只是暂时陷入沉晕中,丢去牢里睡一觉就好。
风影从谢妄清处接过了苏念栀,又唤来了斑虎和灰狼将苏念栀抬走。
祭无则跟在了谢妄清身后,他余光打量了谢妄清几眼,试探出声:“少主,我们......”
“不杀了苏念栀吗?”
在祭无的印象中,谢妄清带回来的“画皮”可从没有活过这么久的。
谢妄清闻声眼睫轻颤,不过一刹,便敛去了异色。
“留着,再玩儿玩儿。”
*
黑暗的地牢中,处处渗透着腐霉的气息,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气,在不见天日的牢笼里蔓延。
“苏姑娘,你又回来了。”
陆明怀捧着自己手中的白面馒头,话音中尽是肯定之意。
他像
是早就料到了苏念栀会活着回来一样,若无其事地抬头扫了一眼苏念栀。
然而,他目光却在看清苏念栀后微滞,连带着他身侧的扶翎亦是微怔。
扶翎费力抬起了自己的手,指向了苏念栀微敞开的领口道:“栀栀,那魔头对你做了些什么?”
扶翎正说着,即刻便做起身之状。
“翎姐姐,我没事。”
苏念栀按住了扶翎,扶翎受的伤比她和陆明怀要严重,若不能多加休息,不知何时才会恢复。
扶翎面露忧色,她偏头看向苏念栀时,尚可见女子霞色未褪的两颊。
苏念栀嘴角扯出一道笑弧,轻声对扶翎道:“我真的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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