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都是熟人。”
另一边,打印店老板似乎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笑着开玩笑:“怎么不用?还是需要的,李茹,过来帮我拆一下东西。让你同学帮你下着。”
椅子被拉开,徐又芝坐到了电脑前,翻找着自己之前在电视上听见的歌,边试听边下载。
“同学,复印。”
一大片阴影遮住了照耀进屋的阳光,徐又芝抬起头望着谢林,随后摇了摇头:“我不是老板,老板在后面仓库拆东西。我去帮你叫。”
说完,徐又芝放下鼠标,跟正要往回走的李茹撞了个满怀。
“有人要复印。”徐又芝指了指谢林。
李茹有模有样走过去,一副老板相。后边的真老板还在催促。谢林要复印的东西很多,李茹只好让徐又芝收钱,自己赶忙跑回仓库帮忙。
蝉鸣的午后,轻柔地音乐声伴随着复印机嗡嗡工作的声音,周围所有的东西都陷入一种物体才有的死板。这让谢林不自觉地看向眼前唯一会动的人。
他还记得她。
“下一首歌多少钱?”
闻声,徐又芝回过头:“应该是五毛钱吧。”
“你不是来这儿付钱下歌的吗?”
“我是来下歌的。”徐又芝笑了笑,“不过我不用付钱。”
谢林轻轻笑了。他从口袋里拿出MP3放在徐又芝手边:“你刚才放的那首歌,帮我拷进去吧。”
歌曲复制结束,复印机也结束了工作。徐又芝接过二十块,从抽屉里找了三个一元硬币放在谢林手心里。他的手心被她的指尖简单触碰,却莫名让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只不过,她好像没什么反应。
谢林拿出耳机戴上,有点想笑自己方才的反应。真是一点都不酷。
**
时钟指向一点四十分。夏烨站在窗口望着街道的方向,始终没看见徐又芝的身影。他家离学校就五分钟的路程,近到能在家门口与校门口的同学相望。
平日里他和徐又芝上学放学都不是一个方向。今天难得能一路,他得等她。
楼下的吴浩已经在沙发上睡了两轮,还不见夏烨喊他走,忍不住冲上楼,却见夏烨飞快跑下来,搂着他的肩膀:“走走,兄弟,上学去。”
吴浩心里一阵无语,想着不会是那谁来了吧?
踏出大门一看,果真是那谁来了。
**
2012年12月。
丸子在红油锅里煮到浮起,钟梅用漏勺捞起两个放在徐又芝的碗里,抬起头瞧了瞧没有选择坐在二班桌子、而是在一班桌边坐下的夏烨,想好的话又憋了回去。接着她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吃点吧。”
“谢谢。”
筷子把丸子戳破,再用力把它分成两半。徐又芝对着半个丸子吹气,越吹鼻子就越酸。
刚才的热闹不止一个人看见,马雯雯和孙宇婷商量着不吃了,带着徐又芝去散心。两人来到二班的桌子旁,俯身在徐又芝耳旁说着计划。
沉默了几秒,徐又芝点了点头,转身跟钟梅还有陈廉晋道别。三人刚走没几步就见组织聚会的班委拦下了她们:“你们三个这么快就走啊?”
“突然有点事儿,下回再聚啊,反正时间还长着呢。”马雯雯笑着解释道,“下回吧,下回。”
可似乎有点喝高了的班委们不打算放她们离开,摇摇晃晃地拿着三个酒杯,非要喝一杯才同意放行。
徐又芝的情绪到达了临界点,又因偏偏停在一班的桌旁,她的闷变成了烦闷。只见她拿起桌上的啤酒倒进杯里一饮而尽。班委拍手叫好,她却一刻也不想多留。
火锅的热气在密不透风的屋内聚集,附在瓷砖地板上挖了一个陷阱。
而转身离开的徐又芝准确无误地踩了这个陷阱。她在满是水雾的地面上摔了一跤,非常滑稽得往后仰,整个人坐在地上。
只一瞬间,有一双手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扶了起来。这双手比身后听见声响注视过来的眼光还快,快到她转过头却没发现谁离开了座位。
“老板娘,你这地上太多水啦,赶快拖一拖。”
柜台后的老板娘急忙拿来拖把,边清理边询问徐又芝有没有受伤。
徐又芝摇了摇头,先前的烦闷转变成了尴尬。她听见有人说她喝多了。但她知道不是。她比想象中能喝。她还听见了班委让夏烨带来的女生喝一杯,女生用好听的声音回答:“我不会喝酒。”
“给她拿罐旺仔牛奶吧。”
这是夏烨的声音。他在解围。
**
走出火锅店,徐又芝突然没了力气,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她低着头,许久才开口:“刚才是谁扶了我?”
马雯雯和孙宇婷对视一眼,孙宇婷双手插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里多带些轻松:“太快了,我们也没看清楚。”
“是谁?”
两人叹了口气:“夏烨。”
所有的尴尬化成了委屈,徐又芝举起包包挡着自己的脸,说话的语调也变了。她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吧,我想……我……要去帮我妈买东西。”
**
寒假的KTV总是热闹的。谢林刚收拾完一个包厢,就见邢书翰拎着两盒饭朝自己走来。两人找了个角落的小包厢,关上门开始填饱肚子。
“我叔叔说这几天忙完就回去休息休息,等过年那几天更忙。”邢书翰拧开可乐,递到谢林手边,“到时候还得请你帮忙。至于这个薪酬,绝不会少了你。”
谢林点了点头,他饿得没力气说话,一个劲往嘴里送饭。
“哎呀,辛苦我们谢哥了。给谢哥点首歌助兴。”邢书翰打开点唱机,开始搜索最近热曲,“给你点首欢快的!”
“点那首。”谢林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邢书翰,“点那首。”
邢书翰叹了口气,熟练地边打边说:“寂,寞,的,季,节。唉,我谢哥也有纯真又痴情的一面啊。”
“找死呢?”
“不敢不敢。”邢书翰摆了摆手,也开始吃饭,“我刚路过楼下火锅店,外边挂着S中08届同学聚会。”
谢林的动作停了停,没有说话。
直到一曲结束,谢林把饭盒收拾好,站起身朝门外走去。邢书翰冲他大喊:“干嘛去?”
“去看看。”
**
谢林的脚步在瞧见下节楼梯时停了下来。即使对方整张脸埋在膝盖上,他也认出了那个身影。他低下头看着坐在那儿的人,不忍出声。
这是在哭?
徐又芝感受到了视线的注视,她低着头抹了抹眼睛,环顾四周,最后抬起了头,对上谢林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她更想哭了。
第3章 雨爱
安慰话语在脑海里过了几遍,却始终没有选到一个最好的样式来说出口。谢林有点懊恼自己方才那样毫不犹豫地走上去坐在徐又芝的身旁。现在却像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一般。
“你跟我哥一起吗?”徐又芝的声音还没恢复正常说话的腔调,“你们在上面唱歌吗?”
“没有。上面KTV的老板是邢书翰的叔叔,他让我来帮忙。”
“上边人多吗?我可以上去坐一坐吗?”
这是徐又芝第一次对谢林提出要求,让他心里有些兴奋。他自然是答应:“可以。现在去吗?”
“嗯。”徐又芝边说边起身,“只坐一会儿就好。不会耽误生意。”
两人一起起身,步调一致地转过身,随后对上火锅店门口站立了不知多久夏烨的眼睛。
谢林觉得现下的场景有些熟悉。是因为什么呢?回忆在脑海里翻涌,最后在碎片化的拼接中,他想起了那个下着暴雨的傍晚。
**
2008年10月。
那个十月,国庆假期后的第二天,高一高二都在同一个时间进行月考。徐又芝跟钟梅的成绩都属于中游,两人在考场里又是前后桌,便在校门口就一起前往高二年段的楼层。
此时的谢林也刚在考场里坐下,邢书翰便从隔壁教室跑了过来,一把坐在谢林的桌子上:“中午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个惊天大秘密。”
“我不想知道这个秘密。”
“你也太无情了吧!”邢书翰捂住胸口,“这次高一人多,考场不够分就借用了咱们年段的班级,就在我旁边的考场。一会儿一起过去看看学妹!”
“你是来考试的吗?”谢林闭上眼睛,“你不是说这次成绩不好,你爸得从国外飞回来打你一顿,再扣了你的生活费吗?”
“哎,考试和看美女,两者都不耽误。”
谢林不想再跟他鬼扯,干脆趴在桌子上开始闭目养神。邢书翰没吃到好果子,骂骂咧咧地走出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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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试卷还不算太难,对于偏科较严重的徐又芝来说,只要不是数理化,她都有信心能答对一部分。
窗户外有位中年男人朝教室里张望,监考老师走了出去,两人交谈了几分钟后,老师回到教室门口:“徐又芝同学是哪一位?”
闻声,徐又芝抬起了头:“是我。”
“来,你出来一下。”
放下笔的徐又芝心口猛地一抽,一股不好的预感环绕在自己周围。
钟梅抬起头看了几眼,只见徐又芝连书包都没收就跟中年男人走了。
准确地说是跑了。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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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进水泥厂的大门,徐又芝就有些腿软,又往前跑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自家门口的楼道里挤满了人。救护车朝厂大门的方向驶去,徐又芝回头看着它消失在视线里,再起跑时腿却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
前面的中年男人急忙回过身扶起她。徐又芝记得眼前的人,是她爸爸在水泥厂的同事。方才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她几次询问这位叔叔,自己的父亲怎么了?可对方没有明说,只说出了事,与考场外说的话一模一样。
楼道里的人群似乎注意到了徐又芝。他们纷纷朝她的方向注视,而她却越来越害怕。
“叔叔,我爸爸怎么了?”
“你爸爸……出事了。”
又是一样的回答。
徐又芝也不顾身上的粉尘,继续朝前跑着。她什么都不敢想。她怕能想到的都是坏消息。
只跑到二楼,徐又芝便听见了刺耳的哭喊声。她惊讶地转过头,看见跪在地上抓着厂卫生所医生阿姨的手、不停哭喊的母亲,以及平躺在地上的父亲。
好奇怪。
这种感觉好奇怪。
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变得只会木讷走向父亲和母亲。身边的人给她让了路,仿佛她是主角之一。
可她不喜欢这场戏。
平躺在地上的父亲一动不动,徐又芝慢慢跪了下来,她看着父亲禁闭的双眼,嘴唇苍白,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去世的人啊……
她伸出手推了推父亲的手臂,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应。
好奇怪啊,她突然不会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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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了。人已经走了,再怎么救也没用了。救护车都走了,县医院的人都没办法。”卫生所阿姨蹲下身跟徐妈妈解释。
徐又芝抬头看向厂卫生所的阿姨,又瞧了瞧四周围的人,每一个都是她认识的叔叔阿姨,都是她爸爸妈妈的同事。可她在他们的脸上找不到别的,只找到了同情。
不一会儿,几个叔叔阿姨把徐爸爸抬进了屋子。徐又芝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他们把她留在主卧门外,说是要给徐爸爸换衣服。看着他们把木板床拆了,留下几块木板搭在长板凳上,再把换上新衣服的徐爸爸抬到上边,再用白布盖上。
没了床,主卧一瞬间变得大了起来。外婆家的舅舅姨姨和哥哥姐姐们都来了,大家忙活着放大遗照,招呼客人,选墓地,选定出殡时间。
徐爸爸在三兄弟里排第二,老大和老小都在外地工作,临到了出殡前一天才赶到徐又芝家里,免不了又是一场哭。
午夜,整个厂区都陷入安静,徐家也不例外。徐又芝连续守了两天的夜,明天就是出殡的日子。舅舅们让她去睡一睡,她躺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
出殡当天,孙宇婷和孙妈妈来给徐爸爸上香。徐又芝送两人到门口,孙宇婷看着徐又芝:“忙完来我家吃饭,休息休息。”
徐又芝点了点头:“谢谢。”
楼下的奏乐声提醒徐又芝现实的残酷,15岁的她该给39岁的父亲送葬了。
她捧着父亲的遗照走在队伍的最前边,身边的堂哥撑着黑伞,不长的队伍从楼下出发,走出厂门,最后停在十字路口等待大巴车接他们到殡仪馆。
夏烨出现在十字路口附近的吴浩家的楼顶,看着为首的徐又芝,心里一阵难过。
当钟梅把徐又芝在上午考试时被喊走的事情告诉他时,他便把徐又芝身边的好友都问了一遍,终于在下午得到了反而没有让他放下担心的答案。
她该怎么办?他听说,她一直没哭。自己该怎么做能让她稍微开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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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门考试徐又芝都没参加。徐爸爸的事宜结束在周六。周日,她帮着徐妈妈整理家里事务。周一,她便像往常一样跟马雯雯、孙宇婷一起走出厂大门去上课。
大多数人看到她都欲言又止,她也尽量不要显得太格格不入,她不想被同情。
班主任把她喊到办公室问了问情况,随后便告诉她安排了补考,让她下午放学留下来。她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办公室。
一切都像是恢复到了往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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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考老师收了试卷后让徐又芝早点回家。她应声后背上书包,走出教室朝楼梯走了两步,随后坐了下来。
背后的天空翻涌起大朵乌云,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轰隆隆的雷声在示威着自己的到来,闪电把昏暗的楼道照亮。夏烨从小卖部看到了被关了灯的二班教室,他拿起放学就买好的盐焗腰果和提前从家里带来的新一期《男生女生》,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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