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爷爷弯腰捡起来,声音沙哑,“同志,你东西掉了。”
谢温时一愣,急忙接过来,笑了笑:“谢谢同志。”
接讲稿时,他的手指擦过谢爷爷的手心,说完就转过头,继续跟着农场场长往前走。
谢爷爷垂下眼,暗暗抓紧了手里的纸条。
……
谢温时并没在农场逗留许久,农场场长倒是很喜欢他,和他说了不少话。
农场场长问起他是哪个大队的知青,听到红江沟大队时,他着实愣了愣。
“红江沟啊,”他脸色有点古怪,“那你认识申宁呗?”
谢温时一怔,没想到农场这边的领导都知道申宁。
他笑道:“是,我之前落水的时候就是申同志救的。”
农场领导顿时想起了他文章里写过的这件事。
他咂咂嘴,竖起一个大拇指,含糊道:“你们大队本事人挺多!”
前一个申宁,上山能打野猪下山能教训人,后一个谢温时,玩笔杆子又是一个好手。
一武一文,咋都落到红江沟去了。
谢温时笑了笑。
婉拒了农场领导的留饭,他独自回到红江沟大队。
见到爷爷后,他沉甸甸的心情舒展不少,在知青点拿了两封稿件,便去了县里。
谢温时一直在给报社寄文章,陆陆续续的,已经寄出去快十封。
他手指摩擦着黄色信封光滑的表面,把时间算了又算,轻舒一口气。
差不多该到摘取果实的时候了。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谢温时不需要去其他大队宣讲,在地里上着工,一封封回信就雪花一般朝红江沟飞过来。
“这是《冰省早报》的回信,谢同志恭喜啊!”
“这是《京城日报》的,谢同志真是厉害!”
“这个就差点了,上的是咱们县的报纸!”
邮递员从先前的红光满面,到最后的波澜不惊,甚至觉得四平县里的报纸差点档次。
他咂咂嘴,把手里的信封递给谢温时。
这段时间他来了不下三次,在红江沟,大家甚至渐渐熟悉了他自行车后的铃铛声。
铃铛声一响,便有人直起腰来,嘀咕两声。
“谢知青的稿子又上报纸了!”
谢温时接过信封,温声道谢:“麻烦孙同志了,进来喝口水吧。”
他手里揣进兜里,摸到一块糖,微微一顿,指尖移开,拿出了一包烟分他一根。
他自己不抽烟,却常会备着一包用来应酬。
邮递员舔舔嘴唇,在大热天跑来红江沟一趟,他又干又渴,看着香烟却还是馋。
他眼睛粘在烟上,却摇摇头,“不用不用,你自己留着抽吧。”
谢温时笑笑,还是把烟递给了他。
“最近孙同志跑了这么多次,你要是不收,我可是于心不安了。”
邮递员这才收下,香烟别到耳朵上,乐呵呵往县里骑。
路上遇到有人问是不是谢温时上了报,他还会兴致勃勃地给介绍一番。
谢温时这个名字,在大家的嘴里迅速传开,又一次传到公社领导的耳朵里。
一次的文章上报能是巧合,但连上七八次报纸,甚至还有京城的报纸,这就绝不可能是一时走运,而是真正地有这个实力。
没过几天,大队长被叫去开了个会,再回大队时,便把地里的谢温时叫了出去。
不远处申宁挑着水经过,看了好几眼。
和她同组的是个彪形大汉,也忍不住看了两眼谢温时,摇头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我们在地里累死累活干一年,赚的钱还赶不上谢知青这半个月的稿费多。”
最近,大队的人大多是这个羡慕的想法。
申宁却喜滋滋道:“这是他厉害!”
小伙伴看过那么多书,会写文章是正常的,以前谢爷爷的文章也常上报纸呢!
不过,她看着谢温时和大队长的背影,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
“公社那边让你去宣传部当干事,这可是个好机会,有工资,有口粮,除了秋收的时候都基本不用下地,你觉得咋样?”大队长激动得红光满面,说话时,胸膛剧烈地震动着。
以前这种好工作都是给关系户的,没想到,还能落到外来的知青头上。
身为大队长,他自豪地挺起了胸脯,越看谢温时越顺眼。
今年公社来的知青上百人,只有这一个特别厉害的,还到了他们红江沟。
谢温时惊讶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似的,“公社干事?”
大队长点头,脸膛也高兴到发红,“对,而且还是在宣传部呢,搞搞思想教育写写稿就行!”
他压低声音,激动道:“这可是公社特意给你挑的位置,我已经给你答应下来了,等明天,你就去公社干活!”
他觉得谢知青必然会答应这个调动,毕竟,所有人都清楚知青们干农活的吃力,大队长心想谢温时反正也干不了多少农活,还不如去公社干动脑子的活。
起码说出去,他这个当大队长的也有面子。
果然,谢温时应了下来,“好,那我明天就去公社报到。”
说完,他脑袋里却骤然出现了一张漂亮脸蛋。
少女眼睛弯弯,明明是艳丽到咄咄逼人的长相,眼瞳却清澈单纯。
他顿了顿,又问道:“那我还可以在大队住吗?”
大队长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他思索了下,道:“公社那边没说,那应该就是还住在咱们大队。”
毕竟,这年头职工宿舍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谢温时莫名松了口气,端起一点笑容。
“好,我知道了。”
大队长满意地点头,背着手,跟他好好交待了一番,交代到某个问题上,还着重强调道:
“和你一起分到宣传部的还有个关系户,听说没啥能力,你好好干,别管他!”
哪里都少不了关系户的存在,可大队长这么直白地跟他点名,谢温时惊讶之余,还有些感动。
这个大队长脾气暴讲话粗,但人其实是很好的。
谢温时颔首,语气真心实意了些,“我一定会好好干的,不会辜负公社和您的期望。”
大队长欣然颔首,拍拍谢温时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
“好好干,以后你的前途亮堂着呢。
谢温时微微一笑,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瞳里有亮光闪烁。
大队长自己也还得干活,交代完事情,便急匆匆走了。
谢温时握着手里的锄头,走下田埂,眼神下意识在地里梭巡了一圈。
那个高挑又灵动的身影背对着他,挑着沉重的两桶水,步伐却轻快不费力。
他长舒一口气,第一次有了对未来的期望。
会越来越好吧?
他抬头望着明亮太阳,眯着眼睛想。
……
申宁并不知道大队长和谢温时说了什么,是第二天,他没来上工,她才忍不住问了宋雪洁。
两人猫在一个小角落里,十分隐蔽。
“谢温时怎么没来?”申宁满心忧虑,“是不是生病了,或者受伤了?”
她脑袋里自动脑补出了一个图像:谢温时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无人问津,连想喝口水都爬不起来。
她心都揪了起来,这也太可怜了!
申宁本来怕最近有什么年代问的关键剧情,可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书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愈发忧虑——说不准,就是这期间发生了什么隐秘的事情,让小伙伴黑化成反派的呢。
宋雪洁见她眉头紧皱,有些好笑,柔声道:“他没事。”
她四下望了望,见周围没人注意,便小声道:“因为谢同志那么多文章都上了报纸嘛,公社领导好像很喜欢他,把他调去了公社的宣传部。”
“现在啊,谢同志已经去公社工作了。”
申宁呆站原地,如同遭了雷劈。
“他、他去公社了?”她语气里全是不敢置信。
年代文里,没有这一遭啊!
年代文里的小伙伴也写过很多文章,上了报纸,但最后,他并没有去公社当干事。
申宁苦想半天,才从年代文的记忆里提取出最近的剧情。
这段时间,小伙伴应该是刚上了《冰省省报》,从农场宣讲回来,书里只描写了他大病一场,几天滴水不进,再往后,他就继续在红江沟干活了。
可是他现在明明没生病。
而且也不在红江沟干活,而是去公社了。
这是怎么回事?
申宁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欣喜的,小伙伴去了公社,就不用干地里的活儿了!
宋雪洁看着她脸色变幻,跟变戏法一样,最后又变成了为他高兴的纯然欣喜。
她忍不住故意道:“要是他不回来了怎么办?”
她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娇软温柔的样子,和申宁混熟了,才露出一点促狭。
申宁不舍地皱起眉,想到什么,又长舒一口气。
她拍着胸脯道:“我脚程快,可以去公社看他!”
宋雪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看着眼前直率又憨憨的大美人,忍不住摇头,真觉得谢同志是铁石心肠,才能忍心拒绝她。
申宁得知了谢温时的去向,彻底放下心去干活了。
大队里得知此事的人都对谢温时充满羡慕,以为他去了奔向成功的康庄大道,没想到,谢温时此时站在公社宣传部的地盘上,先遭受了一番刁难。
“你就是那个写了不少文章的?”
……
谢温时循声看去,看见办公室里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蓝色上衣黑色裤子,上面连个补丁都没有。
他五官还算端正,浓眉大眼,偏偏眉眼间挑衅似的意味破坏了这种正气。
青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斜着眼看谢温时。
“你就是那个红江沟大队的知青?叫啥来着,谢温时是吧。”
谢温时微笑着回看过去,语气友好,“是,同志叫什么名字?”
青年这才看清他的正脸,豆腐一样白净的脸,五官秀丽而俊美,漂亮得和公社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一时间看呆了:原来这个知青长这么好看?
等青年反应过来,急忙用放大的声音掩饰自己的慌张,“我叫王松!”
谢温时观察着他的反应,心知这十有八九就是大队长说得那个关系户。
他笑容十分亲切地询问:“王松同志,你知道我的座位在哪儿吗?”
王松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坐的位置。
下一刻他就心虚地转头,指向旁边窗边的座位,大声道:“那个,你就坐那儿!”
谢温时深深看他一眼。
王松被他盯着,咽了咽口水,在长达半分钟的僵持中,他险些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了。
但谢温时缓缓笑了起来,去了窗户边上。
一靠近窗边,他就知道王松为什么不喜欢这个位置了。
窗户是玻璃窗,窗户缝却是漏风的,积着水痕,恐怕一下雨还会漏水。
谢温时伸手在窗户缝探了探,还好风不大。
他看了看覆盖了一层灰尘的木头桌面,转头看向王松,“王同志?”
王松本来正盯着他的背影发呆,突然被问,吓了一跳,“啊?”
谢温时隔空指了指脏兮兮的位置,声音带笑,“你知道哪儿有抹布吗?”
王松本来是不想理的,但心想自己占了人家的位置,对方态度还挺好,便不太自在地答了。
“那张桌面上,”他指了指。
谢温时便又去找水投洗抹布,擦拭桌面、凳子,来来回回几趟,把凳子腿儿都擦得干干净净。
等水痕干了,他才轻舒一口气,把笔记本放在干净的桌面上。
旁边的王松看着他的动作,嘀咕道:“真是穷讲究。”
对比自己屁股底下半脏不脏的凳子,王松的胳膊肘从桌上收回,陡然被对比出了一种羞耻感——好像他很埋汰似的。
他哼了一声转过头,谢温时只当听不见,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钢笔,准备写字。
没想到,没过两分钟,王松又忍不住凑了过来。
他拉着凳子坐到旁边,凳子腿和地面摩擦出刺耳声音,让谢温时皱起了眉。
他合上笔记本,转头问:“王同志有什么事情吗?”
王松不太情愿地点头,他不愿意主动找谢温时,可是还真有一件事儿,必须得私下解决。
他咳了咳,脑袋凑近谢温时。
“你知道吧,公社现在正准备夏季的思想教育宣传。”
谢温时还真没听过,但眼前这个王松既然是关系户,有些普通人不知道的消息也是正常的。
他佯作疑惑,“思想教育宣传?”
“就是朗诵上面的文件、稿子啥的呗,”王松没好气地说道。
他抱怨道:“这宣传要持续整整半个月!天天都要去,一读就是两个小时,谁的嗓子能受得住啊?”
王松突然想到什么,话语戛然而止。
他看看谢温时,试探道:“你是红江沟大队的,你说说,你想去哪儿宣传?”
谢温时心思一动,心里冒出了一个可能。
他沉思两秒,微笑道:“我当然是遵循领导的意见,领导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王松:“?”
他一时语塞,心里嘀咕:这人看着挺聪明的,怎么想法这么死板呢?
不过这样也挺好,王松嘿嘿笑了声。
见谢温时目露疑惑,他赶忙端起笑脸,耐着性子道:“像你这样觉悟高的,就得去最艰苦的地方对不对?那其他大队都没什么意思,你得去农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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