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人再去提这件事。二人再见时,依旧的生冷又客气,一副不太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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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幼檀老老实实的在院子里养了几天身子,又抽空写完了新一册的《芳菲梦》。正寻思找个借口出去一趟,把这个本子交给书肆的掌柜。
巧的是,她刚动了这个念头,沈韵就主动的找上来了。沈韵已经显怀的很明显了,她现在走路的时候都放缓了脚步,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隆起了小腹上。
沈韵是来拜托陆幼檀去城外的道观里取先前定下的平安符的。她这几日有些的疲倦,不敢坐着马车出城,想着陆幼檀被邢国公下了禁足,便借此给了陆幼檀一个理由,放她出去走走散心。
瞌睡了正好有人递枕头,陆幼檀满脸欢喜的应下了。
说来也是巧,沈韵求了平安符的道观,陆幼檀是有印象的。
那是一个在京城里算得上比较热门的一个道观,很多年前的邢国公夫妇在其中上香的时候,遇到的一个道士,声称江淮淼命带孤煞,将偏远清冷的道观推荐给了邢国公,声称寄养其中便能化解。
这才让小小年纪的江淮淼被送到偏远的不知名道观,度过了叫人不愿回忆的痛苦童年。
这哪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其中必定是有猫腻的。
第二天,陆幼檀起了一个大早,不等天亮便往城外的道观去了。
道观位于半山之间,写着“绝云观”三字的古朴牌匾挂在牌坊之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一行人到时,太阳才刚升起,阳光在雾气中氤氲,迎面风带着些寒意。
陆幼檀裹紧了袍子,领着春桃往里走去。
她像一个普通的香客一般,四处逛了逛,上了柱香。此时的道观中只有寥寥几个游人,陆幼檀环顾了一圈,随手抓了一个小道士,表明了来意。
“善信来的真早,您且稍等片刻,一会就把这平安符给您送来。”
小道士客客气气的招呼了陆幼檀:“咱们这后山枫叶正红呢,风景正好。”
陆幼檀颔首道谢,在来的路上便看见这山上绯红的一片,想来是种了不少的枫树。
俩人穿过堆着落叶的细斜小道,枫林的模样也终于显现了出来。
深秋的枫叶上还挂着一层薄薄的霜,让艳丽的红色添的一层磨砂,枫叶交叠,朦胧的带着神秘感。
此时的阳光斜斜的落下,折射在霜叶之上,闪烁着淡淡的光芒。放眼望去,满山的红色都闪着璀璨的光亮。竟叫人一眼望不到边,像是投影于此的另一篇星空。
“好漂亮啊!”
春桃瞪大了眼睛,惊呼道。
这般的美景,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愉悦之感。
陆幼檀揣着手,慢悠悠的沿着枫树林的小道往前走去。山间清晨的空气冷冽,带着些清甜的水汽。直叫人觉得神清气爽。
在枫林之中走了一会,眼前骤然的景象骤然开阔。一块山崖之间的平台被修理的规整,远远的望去,能看见云雾缭绕的群山和远处的城市。
一个身披青色道袍的男子正在舞剑,身姿挺拔矫健,衣袖飞舞之间,是长剑刺破空气的尖锐风声。
晨光氤氲,陆幼檀只觉得自己好像闯入了另一个武侠世界。
她停住了前进的脚步,没有想去打扰这位道士练剑的意思,拉着看呆了眼的春桃正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一只雪白的长毛小狗从一旁的低矮屋子里窜了出来,朝着陆幼檀唤了几声。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摇着尾巴就跑了过来,因为来不及停住脚步,一头撞在了陆幼檀的小腿上。
可能是撞得有些疼,这毛球似的小狗一口叼住了陆幼檀的衣摆,开始哼哼唧唧了起来。
这一下,算是彻底惊扰了那位练剑的道士了。
陆幼檀扯了扯裙角,略带歉意的看向已经收了手中的剑,朝她们看过来的道士。
那道士也抬眼看向陆幼檀,眉目之间神色淡然,那目光却在陆幼檀身上久久的停留。
“来福。”
被喊了名字的小狗有些不情愿的往道士身边跑去,却又忍不住回头看陆幼檀,不甘心的唤了两声。
陆幼檀对这毛茸茸的小动物,向来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见那黑葡萄似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了过来,那一颗心瞬间就软的一塌糊涂。她原本是不想和道士多说话的,此时却上前几步,笑着开口道:
“不好意思,打扰您练剑了。”
“无妨。”
道士弯下腰,一把捞起那雪白的团子,伸直了胳膊往陆幼檀的方向一递。
“摸吧。”
被看透心思的陆幼檀有些不自然的挠了挠耳朵,但是那被宽大手掌握住的狗狗一个劲的在摇着尾巴,那模样实在是太过于可爱了。
可爱到陆幼檀暂时忘却了被拆穿心思的尴尬,快步上前接过来福,将它抱在了怀里。
小狗看着不大,抱在手里却还是沉甸甸的,暖呼呼一团。缩在陆幼檀的怀里,小声的在哼哼。
“姑娘是有缘人,不嫌弃的话,坐下喝杯茶吧。”
道士指了指山崖边的石桌子,上头摆着一套茶具,半盏茶水还袅袅升腾着热气。
山崖边的风景极好,是一览无余的开阔。陆幼檀抱着怀里的小狗,站在崖边。她眺望着远方,手指轻轻的挠着来福的下巴。
那道士也没有招呼陆幼檀,自顾自的坐下,饮了一大口茶水后,才看向崖边的陆幼檀。
“你的身上,因果轮回格外的清晰。”
他的声音请冷冷的,像是在山泉中浸过一般。
陆幼檀猛地回头,看向道士。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颤抖着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道士却像是知道陆幼檀想问什么,他低垂了眼眸,轻轻摇了摇头:“我看不透。”
因果轮回的事情,陆幼檀自己也想不清楚。只是,眼前这个道士,似乎是真的有几分本事在身上。
她安抚着怀里的来福,快步走到道士对面坐下,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您看,我的身上,可带有孤煞之气?”
第30章
“没有。你的身上没有孤煞,只有善缘。”
道士那深潭似的眼眸倒影着陆幼檀的模样。他似是有些犹豫,抿了抿唇,慢吞吞的开口。
“两重交叠的善缘。”
这其中的一重,应该说的就是陆幼檀前世见义勇为所结下的吧。另一重,也不知道是原来的江淮淼将西北的那个大皇子杀掉所积下来的,还是在其他的事情上积攒的。
既然没有孤煞,那便进一步坚定了陆幼檀的猜想,也消除了她最后的一丝顾虑。当年一定是有人在暗地里要加害江淮淼。
“道长是一直在着绝云观修行吗?”
陆幼檀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她有一种直觉,真相可能就在眼前了。只是还隔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的让人有些抓不住。
“嗯,从小在绝云观长大。”
虽然陆幼檀这个话题转的很生硬,但是道士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他抬起茶盏,轻轻点了点头。
在道士点头的一瞬间,陆幼檀的心也跟着猛地窜了一下。
原本清亮的少女音色此时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像是被晨露打湿,缀着水滴。
“那您可曾听说过十年前,观中有道士替人算出孤煞的命格?”
“不曾。”
陆幼檀的心,随着道士的一句不曾,瞬间又从云端跌入了山崖。她肉眼可见的泄了一口气,有些失神的楞住了。
缩在陆幼檀怀里的来福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失落,瞪着爪子仰着头蹭了蹭她的下巴。生生将陆幼檀失散的魂魄拽了回来。
“我先前在外游历,对观中的事情并不了解。”
道士放下茶盏,缓声道:“你问问观中的其他人吧。”
陆幼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她先前走过的那条细斜的羊肠小径上,一个高大又有些微胖的身影正朝着他们小跑着过来,他看起来有些上了年纪,整齐束起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
待到他走近了,却并不是陆幼檀原先想着的年迈的老人模样。他的面色红润,眼角虽然有几条明显的皱纹,眼眸却是清澈明亮的。
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和蔼长辈形象。
临行前,沈韵有给陆幼檀介绍过绝云观的基本情况。因为沈韵这次求的平安符是观主画的,因此陆幼檀很可能会和观主见上一面。
所以,沈韵详细的描述了一下观主的外貌,还特意告诉陆幼檀,观主为人和蔼,叫她不必惶恐。
而沈韵的描述,和眼前小跑着过来的道长是基本符合的。
这应该就是绝云观的观主云阳子道长了。
陆幼檀心里有了数,虽然不知道观主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干什么。但是出于礼貌,她还是抱着来福,和观主互相见了礼。
可能是跑了一路的关系,云阳子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他略显得有些匆忙的和陆幼檀行了礼后,目光短暂的在来福身上停留了一下,便转头看向了陆幼檀对面坐着的一直在低头品茶的道士。
只见他微微躬身,平复了一下气息后,这才恭敬的问道:
“师叔,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幼檀刚入口的茶水被这一声“师叔”直接呛在了嗓子里。她瞪大了眼睛看向坐在对面,一脸云淡风清的放下茶杯的男人。
他确实是叫人看不太出年纪,单看面容和身形,虽然没有许惊鸿江淮远那样的二十出头的少年感,却依旧还是年轻的模样。
但是他的眉目之间是完全没有情绪的。陆幼檀原以为许惊鸿是她见过最清冷的人了。
可若说许惊鸿的身上是飘摇着一缕寒霜的话。那眼前这个道士,就好像用冰霜雕刻的一样,不染红尘,没有悲喜。
像个修为高深的大师,可又过分的年轻了。
“昨夜回来的,太晚了,没去打扰你们休息。”
道士完全无视了陆幼檀的惊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随口解释道:“我辈分比较高。”
这何止是比较高啊。绝云观的观主不仅在教中有相当高的话语权,在京城中也是相当有地位的,哪怕是圣上那里,也是有头有脸,说得上话的人。
能被他唤一声师叔的人,眼前这个人又是那么年轻,想来他的身份来历可着实不一般。
见陆幼檀皱着眉一副不解的模样,道士以为她是不认识云阳子,又开口解释道:“这是绝云观的观主。他一直不曾离开过绝云观,你有问题可以问他。”
“这位檀越可是邢国公府上来取平安符的?”
可能是因为这道士的缘故,云阳子对陆幼檀说话时格外的客气。
“是,我是来替世子妃取平安符的。想像您打听一下十年前,观中可有道士替人算出孤煞的命格来。”
“十年前……”
云阳子低头沉思了一会,缓声道:“孤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几年前的确发生过一件事情,不知道和檀越想知道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云阳子抬头看向依旧坐着的年轻道士,目光中带着一些试探,似是在询问他能否将这件事告诉陆幼檀。
“你坐下说吧,她问的就是这件事。”
道士指了指空着的石凳。
“几年前这件事……说来惭愧,也算是观中一个不曾公开的丑闻了。”
云阳子叹了一口气。
“我门下有一个记名弟子,名叫曹阳。几年前有观中其他道士检举他,说他私下收了善信大量的钱款。可等带着人去查的时候,他已经听闻风声逃窜而去了。我们只在他的房中找到了一些他与其他道观的通讯信件。”
“顺着这些信息查到的都是比较偏僻清冷的道观,但是他们好像也是已经收到了通风报信。我们费了一番功夫才问出来。这曹阳是在十年前开始,借着绝云观道士的身份,替人家算命,再以命格不好为由,推荐他们偏僻的一些道观中修养,从而从中赚取大量的银量。”
那年轻的道士点了点头,接道:“我知晓了。那些被送过来算命的,其实大多是已经被算计了的孩童,年纪小,又好控制。这些孩子大多是陷于嫡庶之争之中,被送到偏远道观之后,便基本推出了一些争夺。甚至会被忘记,悄无声息的就消失了。”
“是。而且曹阳似乎身份也不一般,他似乎在京城中有一条自己的暗线,相当的隐秘。他手中被送去偏远道观的孩子也都被处理的很干净,我们没有查到被送去偏远道观的任何一户人家。在曹阳出逃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年了,也没有任何人找上门来询问。曹阳也是下落不明,之前有消息传他去了江南,但是江南那边的道观,也没有找到他。”
暗线……
云阳子这番话中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这个叫曹阳的道士,一定就是当年给江淮淼算命的人。而能做出这样勾当的,在当时的江家,只有刘姨娘一个人。
刘姨娘与曹阳有往来,那她是不是就是曹阳在京城里的那条暗线?
能在绝云观眼皮子底下成功逃脱的,一定也是有一些本事的。而六年前,正是江夫人逝世,刘姨娘执掌中馈的时间。她若是想要送曹阳出京,一定是能做到的。
而且听云阳子的意思,曹阳接手的生意,远不止江淮淼这一单。并且处理的非常干净。
如果刘姨娘真的和这条暗线有牵扯,那她在京城中的人脉,绝不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姨娘那么简单。
陆幼檀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她的面色沉重,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善信可是……与这事有关联?”
见陆幼檀面色不愉,云阳子试探着问道。
陆幼檀点点头,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我有个朋友,因为命带孤煞,在清冷道观中呆了四年。”
大概,江淮淼是这些人中,唯一的意外了吧。可能其他的那些被送去偏远道观的孩子,根本就没能活下来。
这牵扯出的居然是这么大的一件事情。
想起年幼江淮淼独身一人在偏远道观里的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陆幼檀的心里便堵得慌。
脑海里的不属于陆幼檀的经历如同放电影一般,一幕一幕的在回放着。她失神的坐着,远远眺望着远处的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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