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幼檀咬了一口梨子,询问着看向许惊鸿。
“没有。”许惊鸿转身收拾着桌上的文书,见陆幼檀皱起了眉头,他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指轻轻摁了摁陆幼檀的眉心。
“陛下既然都赐了你随时和离的圣旨,又怎么会不给我们赐婚。只不过是前几年我一直拒绝各家的介绍,如今终于开口求赐婚。陛下怕是没那么轻易就应下的。”
“那没事,我倒是不急。”陆幼檀舒展了眉眼,颇为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郡王府要等他们婚后才能入住,所有许惊鸿和陆幼檀都还住在长公主府里。陆幼檀会在婚期定下来之后,搬去陆府居住,这是一早就和陆原商量好的。
“阿澈!”
长公主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她在看到陆幼檀后,凤眸一亮。
“刚好,幼檀也在。我们准备出去玩了,这几天就走。你们可别到时候找不到人觉得奇怪。”
“嗯。”许惊鸿点头应下,云淡风轻的,一点也不意外。
长公主似乎是真的只是来交代一声的,她转头又招呼着驸马收拾行礼了。
“这可不像出去玩……”陆幼檀细品了一下长公主的动作,“像是急着逃走。”
许惊鸿笑了,他用赞赏的目光看向陆幼檀,夸赞道:“她确实是准备逃走。”
“啊?”
“陛下想让她接手越人的辖地和军队,可是他们在江南这么久,都憋出心病来了。好不容易越人的威胁消除了,怎么可能还愿意回去。”
由许惊鸿带到京城的越人青壮年士兵,被全部收编,同时在原越人居住的地方,划分了区域进行落户。由孙家旁支的子弟孙隐协助当地官员,对越人进行安置。
总之,困扰了大晋多年的越人势力,总算是用这样一种并不寻常的方法解决了。
“那孙朗呢?是要留在京城还是回去江南啊。”
许惊鸿一愣,他缓缓地放下茶盏,皱着眉看向陆幼檀,他有些差异地问道:“太子和孙朗……都没有告诉你?”
“没有。”陆幼檀摇头,莫名心慌了一下,急切地追问道“他怎么了。”
许惊鸿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会,才轻声道:“孙朗在三皇子逼宫那天晚上,就死了。”
陆幼檀一怔,整个人僵住了。
她的双目失去焦点,只有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
孙朗的死带给陆幼檀的打击,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
陆幼檀和孙朗之间只见过几次,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甚至都算不上是朋友。
他们一开始还对彼此怀揣着最恶意的猜想,却在刀光剑影之间,出手帮助了对方。
陆幼檀在孙朗身上,感受到了来自同类的孤单感。年轻的、怀揣着家国情怀和族人的希望,她在孙朗的身上看到了同样的迷茫和孤独。
虽然陆幼檀自己亲身经历过死亡,也见过灾区横陈的尸体,但是孙朗终究还是不一样。
孙朗在陆幼檀的生命中切切实实的路过过,因为他特殊的身份和出手相助的善意,在陆幼檀的记忆里也是相当浓墨重彩的留下了一笔。
而现在,这般活生生的人,彻底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陆幼檀很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她每天依旧窝在许惊鸿的书房里看书写字,饭量正常、睡眠也安稳。只是偶尔安静下来的时候,脑子里会不自觉浮现逼宫的那天晚上。
孙朗带着笑意的话,如今细细想来,分明就是他的遗言。陆幼檀有时候还会忍不住想起死于疫情之中的,那些她并不认识的每一个普通人。
这一系列的经历,让她对死亡,重新产生了思考。
不是毅然决然挡下刀子、也不是心如死灰的跳下城楼。
是在爱与被爱之间,在对世间产生留恋和喜欢的时候,要该如何面对死亡。
虽然陆幼檀掩饰的很好,但是许惊鸿还是发现了陆幼檀的异常。
陆幼檀又一次提着沾了墨的笔,手腕悬空,墨汁顺着饱满的笔尖,滴落在雪白的纸上,溅出一团漆黑。
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她的目光直愣愣的望向前方,眼眸空洞怅然,仿佛定格在了那里。
许惊鸿动作轻缓的从她手中抽走笔,搭在砚台上。陆幼檀这才回过神来,满眼迷茫的看着他。
许惊鸿不仅自己和陆幼檀谈过,春桃也是日日在劝她,长公主和驸马也轮番上阵,亲历过家人死亡的林樟也自告奋勇去开导过。甚至许惊鸿还拜托了吴凌和赵长阳。
那些和陆幼檀熟识的人,都没有办法将陆幼檀从这种状态中带出来。
每个人都说陆幼檀正常且理智。
因为陆幼檀很清楚孙朗的死到底意味什么。孙朗是用自己的生命和皇上做了交易,和三皇子合谋,需要付出代价。而这么些年越人在的江南地区的所作所为,也需要一个交代。
这是用孙朗的一条命,换了全族人的安定。
孙朗的选择一点都不让陆幼檀感到意外。她知道之中的权衡利弊,也知道孙朗是心甘情愿的。
她什么道理都懂,可就是难以释怀。
那个曾经对死亡毫无畏惧,甚至漠视的姑娘,如今对死却无法释然了。
她明白了她有爱的人,也清楚自己是被爱着的。她与这个世界有了羁绊,便从此失去了直面死亡的勇气。
……
许惊鸿有些慌了神,他日日翻查着医书,企图找到能够治好陆幼檀的方法。
可是试来试去,除了每日的安神滋补汤越来越可口外,毫无进展。
还是长公主给许惊鸿提了一个建议。
长公主已经铁了心要和驸马去游历山川了,他们将舆图铺展开来,指着西北的位置来询问陆幼檀。
陆幼檀大大方方的将肃州城的气候情况说给长公主听,有又极力将辣椒和土豆推荐给了她。
她的神色自然且欢快,提及西北时,丝毫没有被过去的种种所困扰。
长公主心中有了定数,她笑着又交代了陆幼檀一些府上的事务。走的时候还招呼走了许惊鸿。
“阿澈,让我出去游山玩水,是幼檀提出来的。”长公主就站在连廊上,望着屋里的灯光,怅然道:“她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至于如何面对死亡,也只能靠她自己。”
许惊鸿抬起眼眸,若有所思的跟着长公主的目光,望向那明亮的窗口。
“你不如也带她去外面走走,看看山水吧。”
……
江府。
江淮安捧着圣旨,眼中含着泪,看着兄长客客气气的送走宫里来传旨的人。
“兄长……”
待旁人一走,江淮安再也绷不住了,他的声音发颤,脸上满是慌张无措。
自那日邢国公为刘姨娘求情,惹怒了皇上后,便被剥夺了爵位后。江府上下一片慌乱,江淮远和江淮安也做足了最坏的打算。
这几日,随着三皇子蓄意谋反的证据被一样一样的摆到了案前。江淮远去御前请了罪,放弃爵位来求皇上留邢国公一条命。
皇上没有应他,只是意有所指的夸赞了他几句。
江淮远自那时便察觉到了,其中可能有变数。可直到圣旨到府上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了,背后定是有人出手相助。
昔日的邢国公被贬为了庶人,江淮远以世子之位向陛下请罪,将江家从这起风波中摘了出来。
而爵位并没有被剥夺,而是在降级后,落在了嫡次子江淮安身上。
江淮安从小就知道,家中的爵位是归属于世子大哥的。这个家有大哥撑着,他只管无忧无虑的做一个真正的少年。
这个半大的少年人,突然就继承了爵位,成为了侯爷。他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看向江淮远的目光中带着无措和愧疚。
江淮远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江淮安的发旋。
“你将来从文也好、习武也罢。不要辜负了你大姐姐的一番心意。”
“这是……大姐姐的安排吗?”
江淮远目光惆怅,他和沈韵对视了一眼,苦笑着开口道:“这倒是我和她最有默契的一次了。”
陆幼檀是铁了心要邢国公付出代价的,他最在意的爵位,陆幼檀自是不能看着他再坐在那把“国公”的高椅上,继续趾高气昂下去。
这一系列的事情背后,邢国公的荒唐行为,皇上看得清楚。因此他同意了陆幼檀的请求。
而邢国公毕竟也是当年的功臣,因此当江淮远来请罪,求保下父亲一命时,皇上也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俩人没有打过招呼,却默契的将这件事情完成的十分漂亮。
“可是你自愿放弃了爵位……”江淮安目光闪躲,沮丧的开口道:“嫂嫂和江梧要怎么办。”
“你无需担心这个。惊鸿给我递了一个口信,陛下打算将收编的越人部队交予我操练,等上任之后,会论上先前的功绩,分封爵位的。”
江淮远一度怀疑,这件事情也在陆幼檀的算计之中。
她当时走的那样的决绝果断,却还是在背后出手,扶了一把摇摇欲坠的江家。
当朝年轻一辈的青年武将中,数江淮远最为优秀出挑。而陆幼檀很可能是算准了这一点,虽然江淮远不再是国公府的世子,却依旧可以依靠自己过去的功绩来获得爵位。
更何况,越人的那支军队,本该是交到长公主手里的。
长公主听闻风声后,果断和驸马溜走了。等到皇上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找不到人了。
江淮远虽然功绩显赫,可到底还是年轻。他自己都认为,定是陆幼檀和许惊鸿在背后推了他一把,才将他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陆幼檀的心里真的透亮又清晰,她清清楚楚记得谁对她好,如何如数的将恩情送回。
只是这般好的姑娘,终究不属于他们了。
可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接圣旨的时候,父亲和祖母已经被他用养老之名送去乡下宅子了。
那个任由他们拿捏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优秀。
“这事总算是过去了,你得抽空把库房里之前就收拾好的东西给她送去。”
沈韵挽着江淮远的手,柔声打断了他的失神。
之前担心江府被抄家,只是匆忙的将一些地契现银交给了许惊鸿。如今江府摘得干净了,那些被他们收拾出来,准备给陆幼檀的首饰家具,还躺在库房里。
沈韵倒是比江淮远看得透彻点,陆幼檀此举分明是意味着和江家一笔勾销了。若是能修复一下兄妹之间的关系,就更好了。
江淮远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立刻派人清点了库房,安排马车准备去长公主府。
可是长公主府并没有主人在。
江淮远又去了一趟郡王府,郡王府只有林樟在,他也不知道许惊鸿和陆幼檀去哪了。
而此时在寻找许惊鸿和陆幼檀的,不止江淮远一个。
晋帝身边的宦官李申也在满大街的找他们。
风波暂平,皇上在处置完这一系列的事情后,将目光转移到了太子身上。
被三皇子提剑逼宫之后,皇上理所当然的加强了对剩余几个皇子的警惕,尤其是太子。
只是太子很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以那日在江南三皇子派人刺杀时留下的伤口做借口,结结实实的疗养了一段时间。
这之后,太子妃的小腹日渐隆起。太子便围着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打转,完全放弃了去笼络那些原本站在三皇子身后的官员大臣。
这让皇上挑不出错误,也抓不到马脚,看这个太子的目光也日渐顺眼了起来。
而太子则隐晦的提了许惊鸿和陆幼檀的婚事。这才让皇上想起了许惊鸿向他求赐婚的这件事。
那赐婚的圣旨是一早就拟好了的,只是一直放在书案上。
想起长公主连夜逃出京城去游山玩水的事情,皇上就恨不得把这奏折在案上扣个十年八年的。
可是他最终还是将奏折递给了李申。
长公主看似潇洒不羁,实际上却比谁都清楚那道红线,看着最不好控制的人,实际上是最忠诚的。
皇上盯着书案上的光斑,出神的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阿姐从小就是这样的,阿姐看上的驸马也是这样。
他们的儿子更是如此,而他寻来的姑娘,比起阿姐来更要出格大胆且澄透。
若是不给他们赐婚,惊鸿怕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吧。
……
许惊鸿和陆幼檀完全不知道有人在找他们。
那日长公主给许惊鸿出了主意后,许惊鸿便也开始收拾行礼要带陆幼檀出去玩。
只是他们不能走的太远,于是许惊鸿联系了还在绝云观的林匀。
绝云观是是不留宿香客的,可是且不说许惊鸿和林匀的关系。曹阳那件事,归根到底也是绝云观对不起陆幼檀,更何况这个叛逃的弟子还是被陆幼檀抓到的。
云阳子观主自是无法拒绝他们二人,便早早将林匀住处旁的房间收拾了出来。
五月阳光正好,在京城之中已经让人感觉到热意了。可山中却清爽依旧,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清透的水汽,直叫人觉得耳目清明,神清气爽。
林匀在见了陆幼檀后,只是道了一声“恭喜”,便再也不管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了。
许惊鸿带着陆幼檀在后山转悠,借了林匀的木剑,教陆幼檀舞剑,在夜里给她念语调好听的经文。
他们没有带仆从,许惊鸿以一种极为亲近的距离,塑造出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成功安抚住了陆幼檀。
诚然,没有人可以帮助陆幼檀去直面死亡。许惊鸿能做的就是给她足够的爱,让她将对死亡的恐惧,逐渐转移为对生命的热爱。
明媚阳光照射下翠绿的叶子,清泉之下甩动尾巴的小鱼,还有那些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昆虫。
被生命气息包裹的陆幼檀,确实在慢慢的好转。
……
李申在四处询问,往绝云观赶来的时候,许惊鸿正在和林匀喝茶。
这两个人坐在一起,仿佛神仙对饮一般的出尘淡然。甚至让人恍惚的仿佛看见了周围升腾起了云雾。
陆幼檀自觉的不去掺和,她坐在崖边的大石头上,远眺着群山的轮廓,怀里窝着两个硕大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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