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李才人,不,应当是李宝林,过得分外屈辱,她就跪在殿前,被宫女太监冷眼旁观,而一门之隔的殿内,却是红烛帐暖,笑语连连。
李宝林握紧了拳头,心中对谢瑶升起一股恨意,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不过一时得宠,便要这般作践人吗?
谢瑶,你等着,今日的屈辱,自己一定会铭记于心,来日若有机会,一定加倍奉还。
第7章 第 7 章
长春宫中,纤兰给皇后奉了一杯茶,低声道:“看来,皇上的心意,也是随性的,奴婢当真以为,婉美人要盛宠一些时日,不过侍寝三日,皇上便又去了淑妃那里。”
皇后抬头看她一眼,吹散了袅袅的热气,抿了口茶,这才淡淡道:“你懂什么?三日还算少吗?放眼这后宫,数月不得皇上召幸一次的妃嫔,大有人在。”
“皇上是明君,心中自有权衡,婉美人家世虽好,到底也不如淑妃娘家得力。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皇上自会去安抚淑妃。”
“再者,树大招风的道理,本宫懂得,皇上自然也懂得,恩宠太过,只会让婉美人处境更加艰难。”
“想来,婉美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趁着恩宠正盛,她也该做一些事了。”
谢瑶这几日倒是松泛了许多,没有了那般作弄,她的双腿也不再酸软无力。
因着谢瑶受宠,尚宫局也送来了许多摆设,谢瑶以人手不够为由,让殿外那些洒扫宫女,轮流来外殿擦拭花瓶陈设,这一日,来打扫外殿的,正是负责清洗茶盏的宫女,辛夷。
内殿的门只是虚掩着,青枝看辛夷就在不远处擦拭花瓶,故意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小主,这,小主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这是皇后娘娘才能佩戴的,被人发现可了不得。”
果然,这话一出口,青枝明显察觉,辛夷悄悄往内殿门口迈了几步。
谢瑶故意压低声音,语气中却不无得意:“皇后娘娘用得,我就用不得?你也太多事了,不过是一支凤穿牡丹的金簪罢了,我又不戴出去显摆,左右在殿内放着,不会有人发现的。”
青枝故作焦急道:“小主,这可是僭越的大罪啊!小主也是读过史书的,岂能不知,明代张温,因着卧房的器具,过于华丽,有冒犯皇家之嫌,就被下令处死了。”
“张温还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功臣,就因为僭越而死。如今小主虽然得宠,可是,一旦被人查知此事,即便皇上隆恩,免了小主的死罪,只怕也会被打入冷宫。”
谢瑶皱了皱眉,语气中,似乎也生了一丝恐慌:“你说的也是,是我疏忽了,干脆这样,如今天色已晚,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悄悄带出去,把它丢了,可保无事。”
主仆二人又絮絮说些闲话,过了一会儿,流霜进来禀报道:“小主,鱼儿上钩了,方才辛夷跟我说,她身体不适,去分领处取些药,奴婢便让她去了,瞧着她往浣衣局的方向走了。”
谢瑶和青枝相视而笑,她就是要打德妃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这个“证据”还在自己寝殿之内,入夜便会丢弃,德妃就算有疑心,想细细调查,也没这个时间。
想来,机会如此难得,就算德妃觉得此事半真半假,应该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德妃便带着人,来到了琼华宫。
因着安嫔还在禁足,谢瑶和李宝林便来了院内,向德妃行礼请安。
德妃斜睨了谢瑶一眼,冷笑道:“本宫听说,婉美人私藏僭越之物,实属大不敬,为了婉美人的名声着想,少不得过来搜上一搜,让大家去去疑,也能证明婉美人的确清白。”
谢瑶故作惊慌,声音都有些变调:“这,德妃娘娘,这,不是,这纯属子虚乌有,嫔妾,嫔妾怎么会藏着僭越之物呢,其中定有误会,嫔妾没有。”
青枝也适时露出一副紧张焦急的模样,甚至还装作无意的样子,往寝殿的方向瞟了两眼。
德妃见主仆二人这般作态,更觉得此事为真。
李宝林就站在一旁,她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忙忙趁机煽风点火:“娘娘英明,婉美人恃宠生娇,嫔妾与她同处一宫,都被她冷眼以待。想来,婉美人一时失了分寸,妄想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极有可能,嫔妾恳请娘娘即刻搜宫,若是属实,定要严惩。”
谢瑶瞟了李宝林一眼,见李宝林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中冷笑一声。
看来,李宝林还是没受够教训,过一会儿,再跟她算账。
德妃本就有搜宫的打算,见李宝林推波助澜,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来人,给本宫搜查。尤其是寝殿,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
谢瑶急忙拦在殿前,强装镇定道:“德妃娘娘,只怕此举不妥,搜宫岂能如此随便。恕嫔妾冒犯,德妃娘娘可有皇后手令,或是皇上旨意。若是没有,德妃娘娘便无搜宫之权。”
德妃眼神带着一丝狠厉,声音中透着怒意:“婉美人,你竟敢顶撞上位,本宫便是没有协理六宫之权,也有教导低位妃嫔的职责。便是皇上和皇后来了,也会认同本宫的决定。”
“是吗?依朕看,不是婉美人僭越,倒是德妃你僭越了。”李绍威严的声音从德妃背后传来,德妃转过头,就见皇上,皇后还有淑妃,一起来了琼华宫。
德妃立刻行礼拜见,又把事情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依旧主张要搜宫。
李绍眉间隐有怒色,语气也不大好:“既有这种事,你应该报给皇后,皇后自会派人查明处理,何须你亲自过来,大张旗鼓的闹着要搜宫,你把皇后置于何地?”
德妃听了这话,急道:“皇上有所不知,嫔妾是怕迟则生变,若是来晚了,婉美人把僭越之物扔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瑶适时站出来,一副可怜模样,眼中含着水雾:“德妃既如此说,想必是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嫔妾不知,德妃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既是听人说,那人又是谁?”
“若是日后,随随便便一个人,跑去和德妃说,嫔妾有这样那样的罪名,德妃一听便信,难道日日来搜宫不成?”
德妃没想到,谢瑶巧舌如簧,竟是问到了关键,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出辛夷这个眼线。
皇后声音微沉,带着一丝不悦:“德妃,今日之事,本宫看你是过于急切了,既然没有证人证言,那就不能随便搜宫,否则,后宫岂不是要乱了套?”
德妃瞥了谢瑶一眼,见谢瑶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当机立断,大好机会绝不能错失,咬牙道:“是婉美人宫中的辛夷,她无意中听到婉美人和贴身侍女的谈话,说是寝殿内放着一支凤穿牡丹的金簪,深觉不妥,害怕一旦事发,连累他们这些无辜宫女,所以来跟本宫禀报。”
皇后哦了一声,环视一圈:“辛夷何在?”
辛夷立刻上前跪地道:“皇后娘娘,奴婢不敢隐瞒,婉美人确实私藏了一支凤穿牡丹的金簪,就放在寝殿之内,只要进去搜查,必定能搜到。”
谢瑶似乎有些气恨,咬牙道:“我竟没看出来,辛夷,你竟有这份心思。你不在殿外仔细擦拭花瓶,反倒格外留心,我跟侍女说了些什么话。好,就算你是无意探知,也该去禀报皇后才是,怎么反倒去禀报了德妃?”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分明是德妃安插在婉美人宫里的眼线。
德妃转头看向谢瑶,语气明显急切:“婉美人不要再巧言令色,转移话题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查明你到底有没有私藏僭越之物。”
“皇上,嫔妾恳求皇上,立刻搜查婉美人的寝殿。”
皇后却在此时开口道:“不必搜查了,婉美人宫里,确实有一支凤穿牡丹的金簪。”
众人闻言,视线都看向皇后,皇后淡淡解释道:“这原是本宫的簪子,只是有一角不慎破损,婉美人心灵手巧,愿意为本宫分忧,本宫便把簪子给了她,让她修补后送回。只是没成想,此举竟引来这么大的误会,险些让婉美人蒙冤。”
德妃难以置信的看着皇后,又看到谢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淑妃本就对德妃不满,刚才一直没说话,静观事态发展,如今见事情已经分明,忍不住落井下石道:“看来德妃姐姐的性子,实在是太急躁些,事情没查清楚,就急着越权搜宫了。若是这后宫中,高位嫔妃都如德妃姐姐一般,仗着位份高,便肆意妄为,还了得吗?”
德妃气恨的看了淑妃一眼,她没想到,皇后和谢瑶竟会联手布局害她,简直让她没有丝毫反击之力。
她有意向皇上禀明,是皇后偏袒谢瑶,做了伪证,可是此事已成定局,料想皇上也不会相信。若她极力的追问,只会让皇上更厌烦她,一旦被皇上厌弃,下场可想而知。
德妃深呼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屈膝行礼道:“皇上恕罪,是嫔妾偏听误信,险些冤枉了婉美人,嫔妾知错。”
谢瑶眼中盈盈有泪,走上前,她衣衫单薄,此时更有弱柳扶风之态,语气哀戚:“皇上,嫔妾入宫后,一直谨小慎微,没想到,竟有人格外留意嫔妾的一言一行。只是不知,此人除了监视嫔妾,还会不会有别的动作?”
德妃闻言,脸色大变,彻底完了,谢瑶肯定是知道了。
谢瑶联手皇后做局,引她说出辛夷,证实了辛夷是她的眼线,那么辛夷做的事情,众人自然会认定是她在背后指使。
怎么办,自己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第8章 第 8 章
李绍见到德妃慌张的神色,就知道德妃肯定安排辛夷做了别的事情,当下便沉了脸,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辛夷,冷声质问:“贱婢,还不如实招来,除了监视婉美人,你还做了什么?”
辛夷抬起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德妃,德妃面色更加不悦,几乎是发怒道:“你看本宫做什么?若不是本宫偏听了你的话,怎么会过来搜宫?你这贱婢,是谁指使的你,故意做局,来害本宫?”
谢瑶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德妃为了撇清干系,竟来了一招,贼喊捉贼。
辛夷知道德妃指望不上,想了一想,仍旧抱着一丝侥幸道:“奴婢没有,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奴婢一时糊涂,只听到婉美人有一支凤穿牡丹的金簪,没弄清缘由,就将此事报给了德妃,除此之外,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啊,求皇上明鉴。”
李绍瞥了一眼辛夷,语气冷淡:“你做没做过,一查便知。”
紧接着,李绍便吩咐雷哲,细查辛夷最近这段时日都和谁有过接触,还有辛夷的住处,也要细细搜查。
御前的人,办事效率自然极快,不过片刻功夫,就从辛夷的床榻被褥夹层中,搜出了生羽乌的粉末。
雷哲也调查清楚,辛夷和浣衣局的管事嬷嬷还有一个宫女有接触,而且那个宫女经常出入德妃所住的钟粹宫。
李绍让人请太医过来查验,太医很快便到了,检查过后,大惊失色,跪地道:“回禀皇上,此物名叫生羽乌,热水浸泡,可起反应。若是长期服用经由生羽乌浸泡的热茶,必定会损伤身体,头脑痴呆,形同废人。”
谢瑶早知这个结果,不过,她还是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看着李绍,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委屈:“皇上,有人要谋害嫔妾,竟然给嫔妾下毒。若非今日查明此事,只怕嫔妾就……此人好狠的心啊!”
李绍看着谢瑶娇弱可怜的神态,越发的生了怜爱之心,虽然他也怀疑,谢瑶或许早知此事,只是等到今日才来揭发,但是,无论如何,有人要谋害谢瑶,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李绍关心情切,立刻吩咐太医给谢瑶把脉,太医如实回答:“婉美人确实有中过生羽乌之毒的迹象,只是因为服用日短,症状轻微,只需好生调养,便可无碍。”
李绍松了口气,上前几步,握住了谢瑶的手,眼神中带着关切的情绪:“朕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朕一定会为你做主,还你一个公道。”
谢瑶见李绍对她如此关心,心中虽有几分喜悦,却也不敢当众表露,只是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嫔妾多谢皇上。”
皇后和淑妃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心绪复杂,但还是勉强保持着平静的神色。李宝林眼神中,却是毫不掩饰的带着一分嫉恨,指甲几乎扎进手心,好在她位份低微,众人倒也没留意她。
李绍脸色变得更冷,看向额头几乎贴地的辛夷,声音发寒:“贱婢,你是受了谁的指使,竟敢下毒谋害婉美人,还不如实说来。”
“你若是现在招了,朕便只赐死你一人,可你若是蓄意欺瞒,不肯招认,经朕查出,便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你可想清楚了。”
“还有,即使你不招,朕就不信,和你串通的那个嬷嬷和宫女也不招,她们若是招在你前头,你照样要被株连九族。”
辛夷本就是个普通宫女,一听到株连九族这几个字,早就吓破了胆,她想来想去,德妃再有本事,也大不过皇上,横竖一死,何必连累家人亲友,便颤着声音,将生羽乌一事和盘托出。
李绍越听越心凉,德妃竟然买通浣衣局的嬷嬷和宫女,又指使尚宫局把辛夷安排进婉美人宫中,再从宫外弄来生羽乌的粉末,然后让辛夷日日用掺了生羽乌的水清洗茶盏,如此一来,掺了生羽乌的热茶便会悉数被谢瑶饮用。
德妃,很好,真是好阴毒的手段。
他平日一向认为德妃稳重,却不想德妃歹毒至此,当下,冷着脸问道:“德妃,你可还有话说?”
德妃早已经是面如死灰,事实真相摆在眼前,她也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只得认命道:“嫔妾无话可说。”
“都是嫔妾的错,嫔妾见婉美人貌美,恐怕日后深得圣心,没有嫔妾的立足之地,所以才会生了糊涂心思,嫔妾知罪。还请皇上念在嫔妾生育皇子的份上,从轻发落。”
李绍眉头微皱,一时有些为难,按照宫规,戕害妃嫔,应当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只是,德妃到底跟他年久,又生下了皇长子,虽然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可是为了皇长子的声名着想,他也不能处置太过。
一片寂静中,李绍缓缓开口:“德妃行事不检,谋害妃嫔,即刻褫夺封号,降为贵嫔。闭门思过一月,罚俸半年。涉及此事的宫人,一律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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