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茶,杜金花才说出来意。视线在顾舒容、顾亭远面上依次扫过,最后是对陈宝音说:“听说你们要去京城,我把兰兰送来,给你当小丫头。”
她是看着陈宝音说的,但余光却在关注顾亭远姐弟的神情。
顾舒容听了,先是讶异,随即面上一喜,忙不迭握住兰兰的手:“哎哟!大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送来与我学绣花,给我当徒弟,我还高兴着。当什么小丫头?没得埋汰了咱们兰兰!”
顾舒容很喜欢兰兰。这个比同龄人都内秀的小姑娘,很让她怜惜。得知亲家有这个意图,她高兴极了,简直喜出望外:“那可就说定了!”
来了好哇!她正寂寞着呢。弟弟跟宝音两个人,好得不行,她都不爱出屋子了。兰兰来了,可算有人解闷了。
她满脸的欢喜,让杜金花惊讶不已,都忘了去看顾亭远的脸色。
“娘,您说这话,就是见外了。”顾亭远面容温和,“兰兰是我们侄女,愿意陪我们去京城,该是我感激才是。”
他说道:“宝音嫁给我,到京城去,远离故土,能有亲人在身边陪伴,她一定高兴。她高兴,我就高兴。”说完,站起身,朝杜金花深深一揖。
杜金花心中感叹,这个姑爷,什么时候都让人挑不出话儿来。
“兰兰已经九岁了,会洗衣,会烧火,打扫屋子庭院她都行,有什么活儿你吩咐她就是。”她坦白道,“我送她来,就是给我宝丫儿当丫头使的。”
兰兰低着头。早慧的她,很明白自己的处境。而且,昨晚娘跟她推心置腹,说了好些话。她明白,自己既是给姑姑当小丫头的,也是在姑姑身边长见识、好回家嫁人的。
给姑姑当小丫头,兰兰是乐意的。姑姑很好,还借钱给爹娘治病,她会好好伺候姑姑。
杜金花说完来意,没有多坐,不论顾舒容怎么留饭,都不答应。攥着兰兰的手,说道:“过两日,我把她送来。”
今儿只是上门说一声,过两日才正儿八经把人送来。
送来了衣裳,鞋子,铺盖等,都是新做的。还有五两银子,是兰兰的吃喝嚼用。
“娘!”陈宝音哭笑不得,“我还管不起兰兰一口饭吗?”推了回去。
杜金花的力气,哪是她能比的,根本推不动:“你拿着!不白吃你的饭!免得人说咱是穷亲戚!”
陈宝音好笑道:“你说她是来给我当小丫头的,那我不仅不该要你的银子,还该每月给她发月钱。”
杜金花唬得,瞪大了眼,扬手捶她:“给什么月钱!那是你侄女!伺候你不是应该的?”
顾亭远眼疾手快,拉了妻子一把,没让她挨到,忙道:“收,我们收。”说着,给妻子使了个眼色。
既然岳母执意要给,那就收下吧。五两银子,也不是很多。以后给兰兰发月钱就是了,要不给她存着,待她长大嫁人时添嫁妆。
“好吧。”陈宝音说着,接过了五两银子。见杜金花脸上有些不自在,因为刚刚没打着她的缘故,凑过去道:“来,打我吧,快点儿,别让顾亭远瞧见了,不让他还拦你。”
杜金花没好气道:“滚开。”破孩子,净会气人。
走出家门时,杜金花眼眶热热的,攥着闺女的手道:“你长点儿心。别看,别看……他现在对你好。我跟你说,人的心,很容易就变了。你去到京城,有什么体己话,就跟兰兰说。她虽然年纪小,但懂事,能给你宽心。写信回家来也行,金来识字,咱村里识字的多,都能念。你爹娘,你哥嫂,都不会让你受气的!”
一番话,说得陈宝音的眼眶也热了。她不由得抱住杜金花,哽咽道:“娘,我后悔了。”她又一次后悔嫁人了。
杜金花一把推开她,啐道:“我可供不起你天天这个酥那个糖的。”扭头走了。
陈宝音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低头抹着眼泪,进了院子。
兰兰在院子里逗黄豆和金橘玩。她来了,黄豆也带回来了,这是她唯一的要求,带上黄豆,她舍不得黄豆。
黄豆和金橘是一窝抱的狗,虽然长大了,但气味儿熟悉,互相咬着打滚玩闹。
“姑姑。”她看到陈宝音回来,又高兴,又有点拘谨。
陈宝音对她笑笑,说道:“你奶跟你说的,什么小丫头,别当真。你是我侄女,来我跟前,我不用给你发月钱。你若是小丫头,我每个月就得给你两百文月钱了。”
兰兰“噗嗤”一笑,反而福了福身,捏着嗓子道:“是,太太。”
亲姑侄,一口锅吃饭的,哪有什么拘谨呢?何况跟顾舒容也熟悉,兰兰很快融入进来。
一转眼,放榜的日子就快到了。
顾亭远和陈宝音启程,提前去京城,等候放榜。顾舒容留在家中,准备好喜钱,跟兰兰一起等候喜讯。
第112章 热闹
放榜这日, 贡院早早就聚集了很多人。
顾亭远跟陈宝音没有着急,吃完早饭,慢条斯理地打理过,才并肩出了门。
红榜已经张贴, 前面挤满了人, 不停有人涌进去,又有人走出来。有人欢喜得手舞足蹈, 有人满面沮丧, 有人痛哭流涕。
看着众人百态,陈宝音有点紧张起来。她侧头看向身边, 顾亭远还是一如先前般镇定,心中的紧张没有继续发酵。
两人慢慢走近人群, 没有往里面挤, 而是就在外围站定。抬眼,直接瞧向最前面。
许多人看榜,是从最后一名往前看, 但自信如顾亭远, 是从前往后找的。很快,他就在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太显眼了,他在最前面, 乃是会元。
“顾亭远!”旁边,陈宝音叫他, “那, 那是你?”
第一名的名字, 写在最上面, 哪怕在人群外围, 也很轻易就看见。陈宝音的目力极佳, 几乎是立刻就看见了。
她呼吸急促,眼前发晕,整个人倚在顾亭远的身上。连做梦都不敢想,她嫁的这个呆瓜,居然考得这么好!
声音轻飘飘的,有些颤抖:“你,你掐我一下。”
他竟有如此之才?
顾亭远低头,看见她高兴得双颊晕开,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不禁嘴角扬起。
前世,她亦是高兴极了,又跳又叫,还掏出私房钱,请他吃了一碗面。那是记忆中她最后一次,笑得无拘无束。后来他做了官,她做了官员之妻,便似被无形之物捆缚,快乐起来再也没有这么明亮纯粹。
他执起她的手,送到嘴边,在衣袖的遮掩下,轻轻咬她的指尖:“疼吗?”
陈宝音仰头看着他,眨动眼睛,反应过来后,当即就要啐他一口。轻浮!不要脸!没羞!
但此刻,周围人群涌动,人头攒动,喧嚣的背景下,他清隽的脸庞看上去如此俊美,令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
“不疼。”她喃喃。
顾亭远便道:“那再咬一口?”
陈宝音没吱声,但把手指又塞进他口中。
他含着她的指尖,两人对望,一切光影都仿佛被隔绝。
直到有人喊道:“不知哪位是顾亭远,顾公子?”
好些人在找“顾会元”。
有些是为了结识,有些是单纯仰慕头名风采,还有些大抵是杜金花担心的榜下捉婿。
顾亭远面不改色,仿佛被叫的不是他。牵住妻子的手,淡定地往外走。
穿过报喜的大户人家的小厮,寒门出身的书生,穿过失魂落魄的学子,穿过热闹涌动的人群。
“我很高兴。”顾亭远说道。
陈宝音偏头看他:“我也高兴。”
“你请我吃饭吧?”顾亭远道。
陈宝音便道:“你想吃什么?”
“想吃面。”顾亭远说,“阳春面。”
面啊?陈宝音心想,她可以做给他吃。但娘说,不让她显露会做饭的本事。这很矛盾,既不让她显摆,又要她体贴。
做饭给喜欢的人吃,陈宝音是愿意的。她学厨艺,当初就是为了讨好养母。偶尔做一顿,她觉得没什么。
“走,我们回家。”她说道,“我做一桌菜,庆祝你考中头名!”
本以为他会受宠若惊,谁知他握住她的手,严肃地道:“不。以后,咱们家我做饭。”
陈宝音一愣,脸色有些不好:“怎么?你不相信我会做饭?”
“非也。”顾亭远回答,“在家里,你什么都做,显不出我的能耐。”
陈宝音狐疑地看着他,怀疑他就是嫌弃她的厨艺,但是说得好听。于是道:“你做官,挣体面。”
她没说,他赚钱养家糊口。因为她不用他养活,她有自己的体己。
除却之前攒的银两,还有从赵家得了八百两,其中二百两交予村正购置田地,请先生、供养孩子们读书。另外六百两,她买了田地,三成租子,每年能有十两左右的出息。
这点银钱,放在侯府,不值一提。但在寻常人家手中,已是花不完的了。因此,她完全养得活自己。
“旁人做官,也能挣体面。”在她的注视中,顾亭远神情认真,“我比他们好,宝音才会喜欢我。”
陈宝音怔怔,心中掀起阵阵涟漪,无法平静。
良久,她伸出手,爱怜地触碰他的脸颊:“嗯,我喜欢你。”
不是因为他比别人好,才喜欢他。但是因为他比别人好,她更喜欢他。
“那……”顾亭远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
唰的一下,陈宝音脸上爆红,晶亮的眼眸瞪着他:“不知羞!”
梨花镇上。
报喜人来到时,兰兰正在劝顾舒容:“容姨,不要理她们,都是些大嘴婆,为着谢媒钱来哄你,没安好心的。”
顾舒容坐在桌边,脸上难掩伤心,垂头道:“嗯,我知道。”
回到镇上,给她说亲的更多了,拦都拦不住,她说要找好的,也打不退那些人。
这回,竟还多亏了兰兰。那个刘媒婆,上手拉她,撵都撵不走,还是兰兰扑上去咬她手上,叉腰一顿快嘴,把人轰走了。
“今日,多亏了你。”顾舒容收拾好心情,抬眼说道。
兰兰虽然有一个沉默的爹,温柔的娘,但她其实性子随了奶奶,很是爽利泼辣。否则,也轰不走刘媒婆。
“容姨客气了。”对着外人泼辣,对着自己人时,小姑娘还是轻声细语的。
正说着话,忽然外头锣鼓声阵阵,有人喊道:“中了!中了!”
“顾亭远中了!”
神情一愣,随即唰的站起,顾舒容看向门口:“你听到了吗?”
“好似是说小姑父中了!”兰兰一下子蹦起来。
“头名!是头名!”
锣鼓声更近了,人声鼎沸起来,顾舒容摇晃了一下,扶着额头,人有点晕。
“我去开门!”兰兰已经嗖的一下窜出去,拉开门栓。
顾舒容也很快镇定下来,脸上是压不下的喜色,进屋拿出准备好的铜钱,准备给前来报喜的人。
“头名!阿远是头名!”顾舒容简直喜不自胜,眼泪都掉下来,看着天上喃喃:“爹,娘,阿远出息了,出息了!”
王员外也得到消息,既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了这等出息。遗憾的是,当初为何相中李舟,而非顾亭远?否则,今日他便有一个会元女婿了。
想起李舟那等心胸狭隘、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他冷哼一声。带上家仆,前往顾家贺喜去了。
在镇上卖面的陈大郎等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开始,三人还不敢相信。
“老板,面钱都不收了?”一个食客道。
钱碧荷匆匆道:“对不住。”收了饭钱,才对陈大郎和陈二郎道:“我为何听着,像是妹夫的名字?”
陈二郎则是拉过一个谈论的人,脸上堆满笑容,问道:“兄台,你们方才说的会元,可是姓顾,名叫顾亭远?”
“是啊。”那人笑道,“是咱们梨花镇的人呢!”镇上出了一个会元,多荣耀呢!人人都为此感到颜面有光。
“哎哟!”陈二郎则是一拍大腿,说道:“这不是巧了吗,我妹夫也叫顾亭远。是今年的考生,家住清水巷,二十余岁!不会有重名的吧?”
那人瞪大眼睛,说道:“错不了!咱们镇上,有多少举人老爷?既考中举人,又姓顾名亭远的,只有这一位!”
说着,就冲陈二郎拱手:“原来是顾会元的舅兄!失敬,失敬!”
陈二郎哈哈大笑,冲对方拱拱手,说道:“我得回去报喜了!”
转身,大步就跑回摊位前,说道:“就是顾兄弟!”
“哎哟!”钱碧荷喜上眉梢,简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太好了!这可太好了!咱回家,告诉娘去!”
陈二郎看着还剩下二十几碗面的摊子,忽然转身吆喝道:“我妹夫中了会元!我们急着回家报喜!这二十碗面不要钱,赠送给各位路过的有缘人!只求一声贺喜!”
陈大郎和钱碧荷都没意见。一碗面,才几个钱?哪有回家报喜重要!
随着陈二郎的一声吆喝,路过的行人纷纷看过来,问道:“你这面当真不要钱?”
但更多的人却是问道:“顾会元是你妹夫?”
陈二郎负责吹牛,陈大郎和钱碧荷则将二十几碗面送出去,一转眼就送完了。
“恭喜贺喜!”
“祝顾会元再上一层楼,中个状元!”
陈二郎听得满意极了,连连拱手道谢,喜笑颜开,跟哥嫂驾车回家。
淮阴侯府。
侯夫人原本没有关注今年的春闱。徐家没有人参加科举,她娘家那边今年也没有下场的。
但是忙过之后,她忽然想起来,于是叫来下人问道:“放榜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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