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笑了,他是皇帝,自然是不必在意他人言论。
她有什么?所有的仰仗都是别人给予,如何不在意他人言论?
她见与他讲不通,偏过脸,轻声说道:“陛下,臣女已不是皇后。您若一时改不过来,也可在皇后之前加个‘前’。以免旁人误会。”
前皇后?
疯了,都疯了,沈旷深吸一口气,平稳住即将爆发的心神。
“皇、后。”沈旷一字一顿。
“前、皇、后!”秦砚一个字一个字回过去。
两人僵持不下,都好似赌气一般谁也不认输。
“和离书已签,臣女已经不是皇后,还望陛下成全。”秦砚扬着脸说。
提起那和离书沈旷更是一股气冲到眼前,“你还敢提和离书?”
秦砚给自己壮胆,暗念秦家丹书铁券上的铭文,沉声说道:“那日分明提醒过陛下,臣女义务已经尽到了,徐尚书也再三问过。”
“陛下难道要说自己偶有疏忽?”
问也问过了,还是他让盖的章,这总不能怪她吧?
沈旷盯着秦砚,有火却不能发。
身为帝王,在承认自己事务上失误的自尊相当高,尤其是沈旷这种勤政的。
更别说是自己同意自己和离,但是却没看全那和离书。
明日前朝便会有关于皇帝的笑柄。
秦砚赌他不会承认。
沈旷压低声音:“你明知朕无意和离。”
“臣女不知。”秦砚理直气壮,“论迹不论心,彼时陛下同意,那便是同意,臣女又不知陛下无意。”
有瑕疵的又不是她,她只是利用了沈旷的瑕疵。
她不知?
沈旷谔在原地,没想到皇后能如此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
“好,论迹不论心。”沈旷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能被人气到要死还发不出火。
沈旷从袖中拿出和离书,早就见过的东西,但他从没想过是给自己的。
“朕倒要看看和离书没了,你还如何论迹。”
“嘶――!”沈旷双手直接将和单薄的纸张撕得粉碎。
没签过的和离书自始至终就必要存在。
秦砚看着那四散成碎片的和离书波澜不惊,转身从身后的红木箱中拿出两张纸递给沈旷。
沈旷手中一顿,见了皇后仍旧带了和善的笑容,他警惕地看向那熟悉的字迹,宛如影拓一般,分分豪豪,一字不差。
又是一封和离书!
同样第二页也盖了印记!
秦砚笑着看向自己的红木箱,掀开盖子,里面摞满了纸张。
不用辨认,都是一样的和离书。
“陛下,您想撕多少,臣女这里都够您撕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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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回
秦砚不是嫁给沈旷第一天就想和离的, 这人虽然话少,但在家里当个摆件还不错。
只要她当个贤惠的妻子,沈旷是不会过多过问她的事。
她想和离, 那是当了太子妃以后的事了,特别是皇太后拿壶酒之后, 越发觉得这日子过得没什么劲。
守着这么个人过一辈子,天天带着面具过活,迟早郁郁而终。
然后她就开始写起了和离书,几乎文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从两年改成三年。
心情不顺写一封, 还是不顺再写一封。
两年攒下来, 那这也是不少。
沈旷从不理后宫之事, 看了中宫令也是让她自己去盖印, 那她偶尔想起来和离便盖两张。
多盖两张纸他又不知道。
但实际上她盖印的并不多,底下压着的都是没盖的。
只要让他知道, 她铁了心要和离, 而且还有很多和离书, 那就够了。
而她需要让这两箱和离书生效,只需要一句沈旷在大臣面前的允诺, 和大臣们的见证。
那么只要是跟那一模一样的和离书, 在众人眼中就都是原件。
撕毁也没用,她还能拿出新的。
无人辨认出哪个是真的。
沈旷盯着那一箱和离书,从心底生出的凉意蔓延至指尖, 他捻着和离书攥成一团。
整整一箱和离书, 应是早就想要与他和离。
但皇后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问, 直接与他和离。
若不是他早回来一步, 那废后诏书已经昭告天下,绝无挽回的余地。
而她又防着诏书未下,和离书被人撕毁,备下了那么多和离书。
铁了心不要这皇后之位。
不愧是将门之后,这才真叫杀伐决断,毫不留情。
俨然席卷而上的不是怒发冲冠,而是锥心之痛。
他也没问那和离书到底是怎么来的,只问了一句话,“皇后,那你这几日……只是做戏?”
前几日浓情蜜意全是假话?还是说只是奉迎他为了好同他和离?
秦砚眼眸微垂,倒不至于说全都是做戏。
若沈旷不是皇帝,她也许可能真的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此刻,当断则断,不必再多言语。
“此前身为皇后,应当对陛下有求必应。”她沉声道。
秦砚抬眼对上前夫如同掉入冰窟的眼眸,斩断情丝对于她来说不难,对于沈旷来说也应当不难。
深宫中强求真情是最可笑的。
他面前的女子扬着细眉,眼中坦荡不留情,明艳如灼热光芒刺入人心,此前的温婉端庄不复存在,这才是真正的她。
沈旷喉结上下滚动,紧紧抿着嘴唇念着的是那“有求必应”四个字。
争吵时没有声嘶力竭,尽在沉默中无言拉锯,一字一句锥在心上成为未知缘由的伤口。
如若说和离书是让人愠从心生,而皇后这句话才是诛心之剑。
沈旷紧紧盯着他的皇后,执着的不愿承认,但终究是梗不过决心离去的人。
好,都是他强求的,是吗?
年轻的帝王终是拂袖而去。
访客离去许久,冬寻才敢到了正厅,见秦砚还僵在原地,立刻上前问:“小姐你怎么样?”
秦砚好似才被唤醒一般,猛然吸了一口气,被冬寻扶着坐到一旁。
她按着心口,心胸中猛烈跳动好似要冲破一切阻拦,可眼中眨动着却挡不回那冲出的眼泪。
有惊恐,有难以言喻的心酸,也有断情难忍的锥痛。
出口之言,伤人伤己,只是这条路不能回头。
秦砚坐在椅子上怔忡半晌,平稳了心神后便回了后院。
沈旷离去应当不会再回,宫门要落锁了,他是要回宫的。
初春细雨悄然落下,本是润物细无声,但那阴云在夜空中遮掩星光,垂落而下的细雨沾湿衣衫浸满了凉意。
秦砚抬头看向天际,不知到到深夜雨势是否还会这样,她在连廊中驻步,思忖半晌。
“冬寻。”
冬寻跟着秦砚太久了,早已猜到她会如何吩咐,立刻答道:“是。”
秦砚看着那转身离去的侍女心中微微一谔,关照他竟是刻在自己本能中一样,连自己的侍女也知晓自己是如何想的,霎时一声轻笑。
罢了,最后一次而已。
秦府在长安城边缘一带,不似那繁华的街道灯火辉煌,夜间一条长街只有几户人家点着灯笼。
挨着的还有些营收不好的铺子,也许还能看见许久无人修缮的房屋。
沈旷骑马走在街道上,不似来的路上怒发冲冠,只觉面上有些木然,心中一片苍茫。
他恍然抬头看向街上,虽是初春但街上看起来有些萧瑟,他甚至想不起朝中哪位官员住在这附近。
沈旷勒马停住,未等康平上前便调转马身,原路返回。
康平不敢多问,只能跟上前,见皇帝骑马又回到秦府周围,翻身下马,看了那正门一眼后,转身走向府墙旁的小巷。
整整绕了秦府一周,康平见主子时不时看向邻宅,又看看院墙,丈量着高度。
还看了周遭店面分布,眯着眼目测距离。
康平想起来了,这是漠北侦察敌情时常见到的一种手法。
难不成在皇后娘娘那碰壁了,现在想深夜爬墙?
但沈旷饶了一圈回到秦府正门,沉声吩咐康平,对着秦府手中绕了一圈:“回宫调人,加强戒备。”
康平心中“咯噔”一声,探了一眼皇帝脸色,试探地问:“陛下,这是……不让出入还是……”
他也不知道帝后两人在那吵成什么样,没把人接回来,那想必是谈的不好。
那一气之下禁足,可太常见了,但他总觉自家主子干不出那事,但也得确认一下。
“朕让你加强戒备,没让你干别的。”沈旷瞪了康平一眼,向前走去。
康平跟在后面给了自己一嘴巴,这分明是担心皇后娘娘安全,这让他嘴欠的。
沈旷没有再上马,只是默默走着,重新走过那条成亲的路。
他只是想不通,一夜之内,他的皇后就没了?
为什么?
更不敢去想皇后说的那几句话,他只想当作全然没听过。
夜空忽然飘过几片乌云,细细雨丝伴随夜幕悄然落下,起初细微的让人无法察觉,而后却细细密密难以忽视。
康平上前,“陛下,咱找个地躲雨吧。”
沈旷正烦心,道:“这么点雨躲什么。”
他继续向前走,仿佛是拖延着回宫的时间,回去也毫无意义。
偌大的宫中现在已然无人与他作伴。
忽然从后遮过一把油纸伞,沈旷抬眼见那伞上染着的粉色细花,再一转身,却看到了康平的大脸。
康平眼见着皇帝转过来的脸刚有所期待,见了是他立刻又阴沉了下来。
得,他确实没有皇后娘娘招人待见。
康平向后努努嘴,沈旷顺着康平的眼神望过去。
远处冬寻默默福身行礼后,自觉转身离去。
沈旷看着手中的伞,鼻息间的轻笑发酸。
以前还在王府的时候,他就不喜欢坐马车,但骑马总不记得时时带着伞。
皇后总能在下雨时差人来送,知道他不喜欢花样繁多的,只是一把素净的油纸伞。
但有一日也像是如此细雨,皇后送来的伞却也是这样染了粉花的伞。
他打开一看却愣住了,她很细心,少有出现这样的事情。
“王爷,这是王妃送来的吧?”那时旁人见了打趣一声。
“嗯。”他浅笑一声,撑开伞走了出去。
回到府中,皇后见到他撑着这把伞回来,吓得惊慌失措,脸上因愧疚泛起红晕。
“无事。”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一把伞而已。
但是好像眼前的人更加窘迫,说着让旁人看去该如何。
他安慰道:“只是一次而已,无伤大雅。”
只是她后来将府中所有油纸伞都换成了素色,再也未见过她撑粉花的伞,原是都送回秦府了吗?
他看向了萧瑟的长街,往东望去巍峨的皇宫,极致繁华也无任何意兴。
起先他可撑伞走回家中,此刻他又能去哪?
长公主府今夜也是灯火通明,沈熙君白日忙着修缮府邸,下午傅庭安那个呆瓜回来折腾了一阵之后,就见宫里来人说出事了。
起先傅庭安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听说是帝后和离,立马否认说绝对不可能,那可是他刚确认过的。
殿前的人也是急着办差,拍着大腿说了遍今日朝中发生的事。
而后一想傅庭安是跟着陛下去办差的,这事也怪不到他头上,不用请他入宫,连忙提步就跑去下一家了。
傅庭安愣在原地,想着那人说的话。
陛下与皇后和离了?礼部还有和离书?
皇后昨日就已经离宫了?
中书省奉命下了废后诏书,被半夜叫入宫训斥?
“殿下,您看……我还活着吗?”傅庭安怔忡半晌,恍然回神,喃喃问道。
这都是什么事!
沈熙君在一旁叉着腰,眼睛提溜一圈,“不知道你是不是活着,反正我觉得皇兄可能要气死了。”
“那您说,该进宫劝劝吗?”傅庭安抱胸望着长公主府的大门叹气。
连夜叫中书省进宫,那想必那位就差把广华殿掀了吧。
不过傅庭安瞥过一眼,见皇帝亲妹竟然毫不惊讶,甚至淡淡地叹了口气。
“他说他要和离?”沈熙君问了一句。
“那肯定没啊。”傅庭安十分笃定,亲口问的。
沈熙君也觉得不像,但她细细想起来,若不是皇兄搞出来的,那就只能是留在宫里的人了。
废后诏书不是最大的问题,而是皇嫂离宫。
这就很离谱了。
“不过大半夜的都叫中书省去了,说开了也就好了。”傅庭安感慨一声,心想那群同僚也是有够离谱,废后诏书都敢随便下。
这群人,太急于表现了。
只是沈熙君想得和傅庭安大相径庭,能让皇后离宫的,除非她自己愿意,就算是长春宫也没这个胆子。
所以这还是和皇嫂闹不愉快了,一想皇嫂能气得直接离宫,那肯定皇兄和自家这傻子也没什么区别。
再一想她闹和离的时候,皇兄那一副不想管的样子,那现在正好。
“再说了,离就离呗,管他干什么?”沈熙君打着哈欠就要往后屋走。
又不是天塌了,还是皇嫂主动走的,要是他真要废后那她才会拦一拦。
哄人都不会哄那不怪别人走。
“也是。”傅庭安得了最高指令,揽着自家公主回去早早歇下。
傅庭安瞄了一眼,心中说了句还真是亲兄妹。
不过这一看就是中书省那帮草包听风就是雨搞出来的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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