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君虽看似和颜悦色,但句句都戳中了潘悦的肺管子。
潘悦家里原是想把她嫁进豪门,无奈她性格火爆说话刁钻,在坛城交际圈里名声很差,她爸只好退而求其次,答应了她和曾昱博在一起。
此时岑君这番话,无异于勾起了她那段难堪的往事,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
岑君还不放过她,扫了一圈桌上众人,说:“潘小姐大概不知道,我们A大有30%的学生都来自贫困地区,他们起早贪黑地追赶,不过也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改善生活,与我们平起平坐。像你和我这样的,生在富豪之家不愁吃不愁穿的人,仅仅只有10%而已。另外那60%的家庭,也只是普通的工薪一族,劳苦一生或许攒不下一套八十平的房子。我们已经这么幸运,何必还要取笑别人?”
他这话说完,桌上气氛又变了。
刚刚众人还只觉得潘悦在争风吃醋,在针对江南而已。但岑君这么一点拨,他们就发现,潘悦这分明是嘲笑桌上所有家境不如她的贫寒学子啊。
大家都是拼了命才脱颖而出的小镇做题家,谈什么男女之别。如果女人会被婆家嫌弃的话,男人岂不也会被岳父家鄙视?
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逐渐在桌上蔓延,连那几个原本想看热闹的师弟,也不禁默默点头。
曾昱博甚至越过江南,认真地看了岑君几眼。
他对岑君的感情尤其复杂。在这顿饭之前,他是他倾慕的偶像,是他花了很多时间去学习和研究的商圈领袖。但这顿饭之后,他是他的情敌,是他想超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超越的男人,是他最不希望出现在江南身边的人。
但他还是得承认,岑君这番话说到了他心坎里。他也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他也曾自卑于家境,也曾起早贪黑地追赶。
他感激岑君,把他们之间的差距归咎于“运气”而非“能力”。
江南听完岑君这番话,心里跌宕起伏,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偏过头去,低声说了句“谢谢”。岑君勾唇,淡淡扫了她一眼。
裴珏平又出来打圆场,将话题引向了男人们最关注的股市动向。
他身为一个摄影师,却在这场饭局上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一顿饭吃下来,满脑子全是汗。
但他的良苦用心显然没被潘悦当回事。
潘悦觉得岑君最后那番话让她丢了脸,心里怒火中烧。再加上曾昱博刚刚阴沉着脸叫她少说几句,她觉得曾昱博是在帮江南说话,更加想找个机会报复一番。
所以,当众人讨论着高远资本的某只基金一举夺魁,获得了国内私募界的最高奖项时,潘悦冷笑一声,不屑地道:“私募这种东西,爬得快倒下得也快。获奖的公司那么多,撑够十年二十年的有几个?呵,大部分都倒下神坛了吧。依我看,商场如战场,凡事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
“……”包厢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胆子小点的甚至都不敢夹菜了。
裴珏平面如土色,恨不能撕了潘悦这张大嘴,她这女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得罪了岑君对她有好处?脑子是纸糊的吗?
曾昱博也无声地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特别后悔答应潘悦做她男朋友这件事。虽然这两个月也时常后悔,但今天,他第一次产生要跟她决裂的冲动。
岑君倒没表现出什么情绪,他素来虚与委蛇惯了,只含笑问潘悦:“那么依潘小姐之见,什么行业最稳当呢?岑某也想找个铁饭碗呢。”
他这一逗趣,有人“哧”一声笑喷,裴珏平擦了把汗,赔着笑起来。
潘悦终于找着机会,想挣回些颜面,于是道:“像我们泰姆科技这种高技术含量的公司才是未来发展的主力军,岑总要是私募干不下去了,可以来我们这儿看看。我爸碰巧是泰姆的副总裁,或许他会看在咱们有过一顿饭的交情上,给您个销售经理的职位试试?哦,对了,昱博最近刚好升职了,您到时候也可以找他。”
听到“销售经理”时,岑君好像真的绷不住了,挡着嘴咳了一下。
江南一直在闷头想刚才的事,猛地听到潘悦这番话,又看到岑君挡着脸咳嗽,以为他被潘悦气到了,气得话都说不出。她顿时就攒紧拳头,要为他报仇。
她有难时,岑君站出来吸走了全部火力。现在岑君有难,她当然也得冲上去帮忙。
江南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这时站出来有点护犊子的意味,毕竟潘悦嘲笑她家境的时候她都忍住了,可轮到说岑君,她就忍不住了。
江南挺直腰杆,昂着头,像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小公鸡一般瞪着潘悦道:“以岑总对市场的判断能力和预测能力来看,高远未来五年,不,是十年都能在私募里站得稳稳当当。倒是泰姆要小心了!高远作为泰姆的十大流通股东之一,只要稍微减点仓,泰姆的股价就得来个三连跌。潘小姐的父亲是泰姆副总裁,想必股权不少,他知道你这一句话就能让他财富缩水30%吗?”
“你!你胡说八道!”潘悦没想到江南这种穷山沟出来的女人竟敢跟她叫板,而且她语气镇定,表情自若,仿佛十拿九稳一般。最令她不爽的是,江南讲的这些她压根不懂,连反驳都不知该怎么反驳。
“不信问问你父亲,看看我有没有骗你。”江南淡定地看着她。
但其实她的手在桌子底下一直抖,别人不知道,只有她身边的岑君看到。
或许,曾昱博也有注意到。
曾昱博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拽住潘悦的手,不让她再站起来撒泼,只低声在她耳边吼道:“够了,别丢人现眼了,不想你爸资产缩水,就给我闭嘴。”
潘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把脏话憋了回去。
她唯一能炫耀的资本就是家里的股权和钞票,如果江南说的是真的,那她刚刚很可能真的闯下大祸了。
江南对潘悦说完那番叫嚣的话后,心里依旧堵得慌。她不是个擅长吵架的人,刚刚那番话她打了足足一分钟的腹稿,说完之后心脏砰砰直跳。
她特别后悔留下吃这顿饭,她喜欢跟熟悉亲密的朋友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享受美食,而不是现在这样,好一番唇枪舌战,好一场尔虞我诈。
她起身去洗手间,捧着水擦了把脸,感觉舒服了些。在走廊上,碰到了同来上厕所的曾昱博。
第48章
经历了刚刚那番闹剧,她觉得他们之间已没有话好说。
但曾昱博并不这么觉得,他拉住了她袖子。
“江南……”他的手渐渐滑下来,留住了她,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不想再代替潘悦道歉,他甚至都不愿再提起潘悦这个人,他想来想去,能说的不多:“我升职了,现在是技术岗的小主管,领导说…说我很有潜力。”
他想说的其实是,江南,等我,再等我两年,我会混得很好,会给你好的生活。
但江南只是扬了扬唇角,淡淡地说了句“恭喜”。
曾昱博还想说什么,江南突然眼睛亮了一下,看向他后方,笑道:“你怎么出来了?”
他回头,就看到岑君手臂上挂着她的杏色大衣,体贴地打开帮她披到了肩上,说:“进去吧,外边冷。”
“嗯。”江南软软地答应一声,披着大衣进了包间。很快,两人又走了出来,有说有笑地并肩离开了。
曾昱博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岑君打开副驾驶门,江南笑着钻了进去。随后,那辆银色的玛莎拉蒂急驶而过,像要把这边的一切都抛在身后。
他觉得头有点晕,喉咙也发紧,口中尽是苦涩之味。大概是不胜酒力吧,他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觉。
偏偏潘悦这时也走了出来,看着那辆越跑越远逐渐没了影儿的跑车,讥讽道:“你死了这条心吧,人家早就攀上高枝了。呵,说不定人家从来就没看上过你,别自作多情。”
曾昱博握紧拳头,眼神像隆冬里的冰柱一样砸向她,他一字一顿地说:“江南不是那种人。”
“呵……”潘悦气到深处反倒笑了出来,她也懒得发脾气了,抱着双臂斜眼看他:“不是那种人?你看到她那件大衣了吧,好看吗?一万多。看到那枚胸针了吧,好看吗?二十万!你他妈一年的工资都买不起!”
潘悦说完,甩了一下包,噔噔噔踩着高跟鞋走了。
曾昱博久久地站在窗前,麻木地跟所有人道别,直到大家都走了,他还沉浸在回忆中。他想起大一时,第一次注意到江南,是怎样一番情境。
那是大一开学后的一天中午,他在学校的阶梯教室后排趴着讲电话。学费已经耗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他妈这时又刚好病了,需要住院。他从进校起就已经开始打工挣生活费,但老板说试用期没有薪水,最少得一个半月才能发下来。
他在电话里很着急地询问病情,继父怕他担心,只说大不了把家里牛羊卖了。曾昱博哑着嗓子说不能卖,现在卖了多亏啊。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不想跟同学借钱,不是借不到,只是不希望被人同情。
等他挂了电话,转头时,却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好像能听懂他的家乡话,对他说:“你母亲病了是吗?我可以借你钱,不过你下个学期之前得还我,不然我就没有学费了。”
曾昱博第一次看到这么水灵白净的南方姑娘,他立时就猜到这人就是室友口中说的新闻学专业的美女江南。
同是大山里出来的孩子,她的眼神中没有同情,只有体谅。
曾昱博当时不知怎么想的,很干脆地点了头,发誓道:“三个月之内一定还你,我可以把身份证压在你那儿。”
“噗”,江南笑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她说:“不用,我相信你。”
就是从那一刻起,曾昱博心里藏了个女孩儿。从那一刻起,他再也没有看过别的女生一眼。
大家都说他高冷难追,但没人知道,他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想尽一切办法跟着江南身后转。
他跟着她报了摄影协会,跟着她去操场上跑步,跟着她在湖边背单词。他还帮她在图书馆占座,帮她在食堂挡住后面拥挤的人群,帮她挡住飞过来的篮球……
只是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他总觉得自己出身不好,不敢开口说爱。等到他成了老师口中的可造之材时,等到他终于进了好公司能发挥才干时,却偏偏遇上了那样的事……
他不奢望江南等他,他甚至觉得自己迟早能把她追回来。
直到今天,他看到岑君和她走在一起……
曾昱博闭上眼睛,想了很久之后,做出一个决定。他打电话给技术部的经理,告诉他自己愿意接受那个去海外的派出任务。
经理很高兴,问他怎么突然改了主意。曾昱博苦笑一下,只说他想奋力一搏。
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他才二十二岁,但是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多了。
江南坐在车里,岑君把空调开得很暖,还放了点轻音乐。刚刚剑拔弩张的饭局,仿佛被刻意遗忘了,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起。
只到了快下车的时候,岑君忽然转头看向她,笑得那么温柔。
“怎么了?”江南问。
岑君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开心而已。”
“?”江南奇怪地看着他,不觉得今天有发生任何值得高兴的事。
岑君把车停在地铁口,双手放在方向盘边缘,轻轻敲了两下。他偏头过来,眉梢轻轻挑了一下,眼眸里柔情似水,勾唇道:“原来被人保护的感觉是这样……”
“……什么样?”江南垂下眼睑,脸又红了。
岑君舌尖顶了顶腮帮子,还在回味似的盯着她,粲然一笑:“挺好。”
江南就踏着他这句轻飘飘的“挺好”往宿舍里走,一路只觉云里雾里。她想起岑君今天帮她解围的样子,又想起自己站出来为他辩白的场面。
他们这是怎么了?
在今天之前,江南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岑君这种犯罪分子竟然也会有一丝保护欲。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护着他呢?是从他为自己说话时,还是从他为所有贫困学子说话时,还是从他在桌子底下轻轻拍她的手开始?或者是从他玩笑着说要追她之时?
亦或是,更早一点,从他告诉她,之所以取名叫“Mercury”酒吧,是因为他觉得水星没有卫星,孤独又浪漫那时候开始……
江南当天晚上失眠了。
她第一次设想,如果岑君不是个坏人,他从来没有做过违法犯罪的事,那该多好。
*
是在跟章筱燕约出来逛街的时候,江南才发现,时间过得真快。虽然才到十二月上旬,商场已是到处张灯结彩,布置好了挂满小礼物和装饰品的圣诞树,圣诞节的气氛浓厚,许多游客已经挤在树下排队拍照。
章筱燕为了跟江南出来玩这一下午,特地把儿子给扔奶奶家了。两人逛了街吃了饭,章筱燕买了不少衣服,也怂恿着江南买了件复古红的外套,说看起来很有节日气氛,到时候穿上跟男朋友约会多好。
江南笑得不行,说离圣诞节只有十几天了,要脱单可有难度。她预想中的圣诞节,大概还是跟往年一样,在宿舍里吃个苹果,跟向思雨再刷一遍《真爱至上》的电影,就结束了。
章筱燕却不同意,她觉得江南年轻好看,不能辜负了大好春光,就算不奔着结婚去,出来约个会看场电影也是好的。江南只笑笑,无法想象她的圣诞节会跟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共同度过。
两人来到奶茶店,一人一杯奶茶坐在窗边啜,章筱燕开始说正事。她说有件事想拜托江南,但喝了一口奶茶,嚼了好半天珍珠,却依旧没开口。
江南猜她可能太久没见,不好意思一见面就麻烦她,于是主动说:“筱燕姐,你直说吧,没关系。你能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而且我知道这事如果能找别人,你也不会来找我。一定是实在没办法了,对吧?再说了,你找我的事一般都是好事,我肯定愿意的。”
她这话说得很真诚,两只眼睛像小兽一般清澈,说完还弯着眼睛对她笑。章筱燕瞬间就不纠结了,她觉得江南最大的优点其实不是漂亮和聪明,也不是勤奋和朴实,而是那与生俱来的共情能力。
这是想成为优秀记者最重要的一种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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