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君却没看她,很坚持地按下了电梯:“我送你,有话跟你说。”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岑君坚持要送她回公司。
但欧阳敏高兴不起来,她隐隐感觉到,他们之间多年来精心维系的关系,很可能要功亏一篑了。
就因为那个叫江南的女孩儿。
车子行驶在整洁宽阔的马路上,速度很快。岑君双手浅抓方向盘,侧颜清冷俊朗,蹙眉扫向后视镜的样子,分外好看。
欧阳敏心中惴惴,她祈祷这场凌迟能更快一点,不要像现在这样折磨她。
岑君如了她的愿。
车子驶上高架之后,岑君徐徐开口。
他说:“欧阳,你越界了。”
欧阳敏看着窗外,声音哽了一下:“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了。”
在精明市侩的成年男女之间,这样□□的对话,等同于表白。
岑君不为所动,指尖轻轻地敲了下方向盘:“我不喜欢搞不清界限的合作伙伴,当初我们合作,也是因为你对人对事都很清醒。”
欧阳敏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装的,装得好吧?”
岑君终于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他语气缓和了一点,但说出来的话依旧没什么温度:“要终止合作吗?由你决定。”
欧阳敏咬着腮帮子,咬得死死的,好半天才说:“是因为江南吗?”
因为她刚刚对江南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他们八年的情谊和合作,就此中断?再也没有任何牵扯?
这个男人,他根本没有心!
岑君没有正面回答的她的问题,只是把车稳稳地停在了泰姆科技的大门口,转过头来,郑重地看着欧阳敏,一字一句告诉她:“欧阳,从今天起,我希望你任何事都不要牵扯到江南身上。否则……”
欧阳敏幽幽地对上他的视线,问出了那句埋在心底很久的话:“你喜欢她?”
岑君转回身,摁开了车门的锁,看了一眼前方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声音悠远。
“嗯,我喜欢她。”
欧阳敏红唇轻颤,无声地点了下头,摸索着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子一刻都没有停留,就这么开走了,像是要去赶赴另一场约会。
欧阳敏拎着手提包往办公楼走,擦肩而过的员工都礼貌地朝她打招呼。
她强装镇定地微笑着,直到关上办公室的门,才终于潸然泪下。
她忽然觉得好讽刺,站在落地窗前向下望,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得到了也不会长久”,这话她刚刚对江南说过。
但她忘了,真正“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恰恰是她自己。
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终归只是一场泡影。
她从来不是那个外界眼中的女强人,她只是一个为爱迷失了方向的女人。
江南把岑君的茶送到他办公桌上时,发现他的行李箱还摆在落地窗边,桌上摊着一些日文资料,资料上用笔划了许多线,旁边间或标注着几个英文字母。
她知道岑君是去日本考察光电子方面的技术问题,但她没想到他忙成这样,连回家放个行李补个觉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他今天看起来确实跟平时不太一样,连发脾气的时候,眼底都透着些许疲惫。
江南坐在工位上思忖,又回想起欧阳敏说的那番话,她忽然醒悟过来,欧总是不是跟徐俊星他们一样,误会了她跟岑君的关系?
难怪刚刚岑君那么生气,似乎还有些无奈。
他不可能是生欧阳敏的气,那就只有可能是生她的气了。
江南这么一想,就觉得她应该找个机会好好和岑君解释一下。
她,是真的真的无意做第三者。
第67章
所以,当岑君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江南敲响了他的门,她自作主张地表示要帮他换杯热茶。岑君盯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时,微微蹙了下眉头。
江南把热茶端给他,正想解释一下茶水间的事,却发现岑君眼睛紧紧闭着,鼻尖有一层薄汗。
“岑总,您没事吧?”江南弯腰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比平时苍白一些,看上去不太舒服。
岑君睁开眼,抿了一口茶,刚要说没事,话到嘴边忽然就转了一个弯。
他再次闭上眼,眉头皱得更紧了,幽幽吐出两个字:“有事。”
“您是不是一路舟车劳顿,太累了?”江南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兀自猜测道:“又或者是,天气太冷着凉了?”
岑君其实是有点感冒,在日本的时候,他两天之内跑了四个工厂,吹了不少冷风,晚上还要跟团队开线上会议,交流考察情况。
几乎没睡几个小时。
早上赶回坛城后,他吃了两粒感冒药,又跟各团队负责人碰了头,把这个月的投资标的全部审核了一遍。
再接着,他送欧阳敏回去,回程的路上觉得香水味太冲,开窗透了口气。
现在坐在暖烘烘的办公室里,看着面前这张杏眼微睁的干净的脸,忽然就想耍会儿赖了。
他想逗逗她,想欺负她,想惩罚她……
惩罚她这些天一直躲着他,像躲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也惩罚她看不透他的心意。
还惩罚她,记性不好,这么轻易地就把他忘了。
“不知道,反正头很痛。”岑君摁着太阳穴,曲肘撑着桌面,表情逐渐痛苦,“你扶我去沙发上躺会儿。”
他伸出一只手,瞄了某人一眼。
江南赶紧搀着他往沙发上送,男人灼热的身躯像是没了筋骨,就这么重重地倚靠在她身上,江南有些不知所措,紧张地抬头看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岑君往沙发上顺势一倒,手掌遮住半边脸,“躺会儿就好。”
“哦。”江南想了想,好像没她什么事了,遂试探道:“那我先出去了?要不我叫Mandy给您送点药过来?”
没等到岑君的回答,却感到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的手腕。
低头一看,是岑君的手,暖暖地、紧紧地扣着她:“别走。”
江南浑身一僵,真的不走了,连动都不敢动。
岑君眼睛闭着,任她打量,她便真的贪婪地盯着他看。
看到他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江南想挣开他的手,去拿张纸巾。
岑君却死活不松手,手上力道一点点加重,像要跟她暗中较劲。
江南终于开口道:“我不走,我给您拿张纸擦下汗。”
岑君的手骤然松开,声音十分孱弱:“麻烦江记者了。”
“……”江南撇了下嘴。
刚刚力气不是挺大的吗,这会儿怎么又跟要死不活一样。
江南捏着纸巾,小心翼翼地贴着沙发边边上坐下,轻轻在他额头上沾了沾。
她每动一下,岑君的眼睫便颤动一下,唇角扬起又落下,看起来竟像在忍着笑意。
有什么好笑?额头这么烫还笑……
江南猜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您好像发烧了,我去找医生来。”江南换上严肃的表情,站起身来,她记得岑君是有私人医生的,让Evan联系一下,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医生看过了,我也吃过药了,放心吧。”岑君这才老实交待道。
“哦。”江南放心了,这时才想起要避嫌,赶紧说:“那您休息吧,我还有工作要忙,我先……”
“陪我一会儿。”岑君睁开眼,眼角有些红,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别躲着我。”
江南其实从来没想过岑君生病是什么样子,她眼中的他,永远是精力充沛的,永远站得笔直,永远雷厉风行,永远游刃有余。
她甚至觉得,岑君是打不倒的斗士。
从来只有别人依赖他,他不需要任何人。
但今天,此时此刻,岑君静静地看着她,要她陪他一会儿。
没有说任何原因,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这个要求。
江南莫名地想到了那天晚上,他的手缓缓松开气球,对着无尽夜空诉说思念――“我也送给妈妈”。
那一刻和这一刻,江南都从他眼底看到一种隐蔽的情绪,叫做孤独。
原来高高在上的岑君,也会孤独,也会疲惫。
原来他只是个人,而不是神。
她心底软得不像话,语气也前所未有的温柔:“好,我就坐在这儿,我不走。”
岑君扯了下嘴角,重新闭上眼睛:“你可以把工作拿进来做。”
江南听话地把自己的笔记本抱进来,就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安安静静地看资料。
岑君双手枕在脑后,两只脚翘在一起,无比惬意地眯眼看她:“新电脑好用吗?”
“好用啊,特别快。”江南埋在资料堆里,随口答了一句,也没去计较他这话里的深意。
“你在看什么?这么认真。”岑君颇为不满地撑起身体,瞄了一眼她的屏幕。
一眼就看到几个熟悉的公司名字,那不是他手下那只基金的操盘记录吗?
“我在看高远第一只明星基金的操盘记录,想了解一下您投资的风格和偏好,这样可以更好地呈现在纪录片里。”江南回答他。
“哦?想了解我?”岑君勾了勾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侧脸,“那你都了解到了什么,说说看。”
“才看了一半,我怕说不好。”
“没关系,看到什么说什么。”
江南于是翻开自己做的笔记,稍微组织了下语言:“我发现您创立初期的投资方向,会偏向于新兴科技企业和医疗企业,对照三年前的大盘数据,其实当时市面上存在不少业绩可观的传统白马股,但您并没有跟风去圈一波钱,而是把资金投向了国家大力倡导的创新型企业上。之后的一年,您在两次采访中均表示,投资人应该具备一定的社会责任感。我想,您这么做的目的,也是希望在业内起到一定的引导作用,把资金输送到实体经济中去,输送到真正需要的地方去。对吗?”
岑君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缓缓倒向沙发上,对着天花板道:“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可笑?”
江南放下笔记本,反驳道:“怎么会!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相反,我觉得您这种想法,非常值得敬佩。”
“是吗?”岑君淡淡地笑了一下,眉头又锁在了一起,似乎疲倦感陡然袭来。
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脆弱,所有人都以为他内心坚如磐石,却不知他也是个人。
是人就会有纠结,是人就会有压力。
“其实公司创立初期,团队里还有一位成员,但他跟我意见相左,后来自行离开了。他那时说我傻,放着两年十倍的大牛股不要,去追一些根本看不到希望的东西。他说如果我放下这种假清高,高远三年之内规模必然达到五百亿。”
“但现在高远规模不止五百亿,您所有的决策都被证明是对的。那些三年前看不到希望的公司,现在也已经孵化、成长,成为行业内的佼佼者了。”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岑君继续自嘲地笑了一下,淡淡道:“规模扩展得越大,客户的利益就越被摆在首位,做一个投资决定的压力就会越大。有时我也会忍不住想,如果只是一门心思去挣钱,日子会不会更轻松一点?”
江南靠在沙发上,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来无坚不摧的战士,也会腹背受敌。
他怀揣着别人的理想,却又不愿放下自己的理想。
他明明可以轻松地捡起地上的六便士,却贪恋着头上的月亮。
他看似义无反顾,看似从容应对,其实却像个走钢索的人……
永远战战兢兢,永远如履薄冰。
岑君他,其实很辛苦吧。
江南鼻尖酸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吸了口气,对他说:“我知道我没什么立场来对您的投资指指点点,但我希望您以后在每一个为选择而犹豫的时刻,能够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有一个叫江南的人,她理解并欣赏您,希望您不忘初心。无论以后她在哪里,都会默默地支持您。”
说完后,江南觉得挺不好意思,没敢往岑君那边看。
但她能感觉到岑君的目光,一直锁在她侧脸上,灼热滚烫,像要把她熔化一般。
江南红着脸,假装生气地拍了岑君腿一下:“到底还休不休息了?不休息我走了!”
岑君笑得很灿烂,语气很软:“好好好,马上。”
于是,他真的困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和她讲了几句心里话,那种无形的,长久以来笼罩着他的牢笼,就这么骤然消失了。
江南手指轻轻摩挲着键盘,两个食指在“C”键和“J”键上左右滑动。
她突然想问岑君一个问题,一个一直以来盘旋在她心底,不得不问的问题。
从最初坚定地相信他是个犯罪分子,到后来的半信半疑,再到现在……
江南通过几个月的时间对这个男人抽丝剥茧、搜根剔齿,却找不出他人格上的任何污点或瑕疵。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岑总。”
“嗯?”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
得到允许后,江南反倒更加忐忑,她知道这个问题或许不合时宜,也知道这个问题可能打草惊蛇,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希望能从岑君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听他亲口说出来。
电脑进入了休眠模式,骤然黑掉的屏幕中反射出她的脸,看起来无比纠结。
江南尝试着委婉一点,但发现不管怎么问,都是赤裸裸、明晃晃的刺探。
最终,她决定赤诚相见:“岑总……在您创立高远的这几年里,有触犯过法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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