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谈宴把米粥小心翼翼盛出来,又重新钻进了那个小木屋。
老人注意到呆站在一旁的舒意,问她:“你认识他?”
舒意点头,艰难开口:“……我认识他。”
“所以你现在是来干什么的?把他接回去还是让他继续住在这里?”老人深深吸了口烟,把烟头按灭在木屋上,混沌无光的眼珠动了动,想起什么:“这木屋是我从富人区用三车轮拖回来的,瞧,狗住的地方都比我住的地方好。”
他拍了拍木屋,又拍了拍那铁皮搭的房子,那幢小铁皮屋上盖着腐朽的木片,日晒雨淋下带着摇摇欲坠的危险感。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邵其飞说的那句话不是造谣,是真的。
舒意喉咙泛着刺痛,指尖动了动,掌心里赫然是谈宴给她折的蝴蝶。
小木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是谈嘉和。她只愣了一秒,将蝴蝶放进口袋中走过去,老人拦住她:“别怪我多嘴,你是他什么人?”
舒意脚步一滞。
是啊,她现在是什么身份。
舒意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去,坐在小木屋外的凳子上,看着小炉子上烧着的米粥,米粒被煮开花,在里面咕嘟着,淡到她看不见几粒米。
第四十四章
木屋内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她环顾了一圈。
堆积的木材和各类装在蛇皮袋的塑料瓶将铁皮屋和小木屋围了起来,形成半包围的栏杆,舒意身子往后仰,脑袋靠在那些木材上,驼色呢子大衣此刻正好抵御了风中的凉意。
002试探着出声:【宿主,您这次回溯准备好了解什么了吗?】
了解什么?
她能了解什么。
无非是知道谈宴穷,无非是知道谈宴过着苦日子,无非知道他现在真的孤立无援,系统都说了是梦境回溯她能帮助谈宴什么。
东西没办法从梦境带出去,她第一次回溯时就知道了。但东西可以带入梦境回溯,那只糖纸叠的蝴蝶就是最好的证明。
舒意放在口袋的手紧紧捏住那一枚蝴蝶,一个决定在心中悄然扎根。
察觉有人靠近,舒意猛然睁开眼,谈宴站在她身前,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手里还拿着一只木碗。
“你记得我吗?”舒意声音有些涩。
如果这是真实的梦境世界,一切都是全新模拟建立的世界,按理说谈宴应该有印象的,只是那时谈宴不过四岁,现在的他还记得她吗。
谈宴的面容隐隐有了成年的影子,只是线条更加青涩柔和,那双黝黑的眸子能清楚地倒映出她的身影。
和谈嘉和不愿开口说话的扭捏有些像,但情绪外露,能让舒意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
谈宴没回答她,兀自蹲下继续盛粥。
炉罐里的粥本就不多,到最后谈宴只能用破毛巾抱住炉子两边的把手倒进碗里。
舒意口袋里有车钥匙,手机,还有一个钱包。
谈宴自然不能独自这样生活下去,他需要有人帮他照顾谈嘉和,也需要人为他提供稳定的环境让他顺利读书。
那些被谈宴舅舅牵连的债务因他还是未成年,只在现有继承的遗产内进行偿还,原先的房子被收走还债,所以谈宴才住进了舅妈家。
舒意轻抓住谈宴的手腕,温热的掌心贴在他单薄的长袖上,将源源不断的热量传递给他:“你相信我吗?我想带你去吃一顿饱饭,谈嘉和不能喝米汤,他需要奶粉,否则会营养不良。”
“真的不记得我吗?奶糖,奶油小蛋糕,笔记本。”舒意声音有些哽咽。
同情和怜悯真是利器,像扎进心里的刺,拔出来,血流不止,不动,却又隐隐作痛。
舒意承认自己是个心软的人。
这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谈宴不知被哪一句话触动,把碗里剩余的米汤喝完,捧着碗,黝黑的眼睛似墨洗过一样,带着拘谨和窘迫。
“……那我能带上我的弟弟吗?”他问。
“可以。”
风有些大,吹得舒意眼发涩。
谈宴进去把谈嘉和抱出来,又和那收废品的老头说了些什么,这才走到舒意身边,身后还背着一个书包。
谈嘉和被裹在一件棉衣里,衣服洗得发白,边缘破损,棉絮外露,谈宴小心翼翼将其塞进去。
又看到舒意眼神落在自己身后书包上,着急解释:“我不是要赖着你,这里面的东西很珍贵,我想随身带着。”
他站在舒意身侧,不过到她胸口的高度,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畏怯,舒意朝他伸手,柔声说:“没关系,我来抱可以吗?”
“不用。”谈宴摇头。
舒意没再坚持,带谈宴去了一家普通的小店,店铺招牌晒得脱色,但店铺内打扫得干净,只有六张桌椅,她们选了靠近门口的桌子。
老板把菜单拿给舒意,似乎是没见过这样的搭配组合,多看了几眼。
舒意让谈宴选他喜欢吃的菜,谈宴摇摇头,又调整了一下怀里婴儿奶嘴的放置方向。
“我都可以。”
舒意只好按照谈宴的胃口选了几样,把菜单递给老板,钱包里差不多有一千块,够用。
舒意把目光投向谈宴怀里的谈嘉和,闭着眼睡得正香,脸蛋白嫩可爱,睫毛柔软浓密,看起来奶香奶香的,只是比起同时期的婴儿还是有些瘦了。
舒意指尖碰了碰谈嘉和的脸,她想,如果回到现实告诉谈嘉和她曾经见过婴儿时期他会不会很惊悚。
谈宴看着舒意面带微笑轻轻碰自己弟弟的脸,抱住谈嘉和的手动了动,他其实没忘记舒意的样子,她似乎还和当年一样,一点都没变,无论是样子还是性格。
无缘无故出现,又无缘无故消失。
他第二天准备好了奶油小蛋糕想亲自给舒意道谢,可妈妈出门问了一圈后告诉他,小区里没有新搬来的住户,说她在撒谎。
他不信。
她没有要求他偿还任何东西,也没有从他这里索取任何东西。
这样的人是骗子吗。
他看着舒意,鼻尖又酸又胀,眼眶控制不住起了水雾。
妈妈曾告诉他,每一次想落泪的时刻都是长大的提前预告。
可提前预告了那么多次,为什么他还没有长大。
此刻过了吃饭的时间点,店里人不多,老板动作快,不过十五分钟菜就差不多上齐了。
谈宴看着满满一桌的菜一怔,半天没动,舒意见他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吃不完。”他老老实实地说。
舒意笑:“吃不完就打包,我只是想多给你一些选择,不要勉强自己吃太多,我有钱。”
谈宴眼睫轻动,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谈宴现在个子不算高,无法做到一边吃饭一边抱孩子,舒意就把谈嘉和接了过去,双手小心将小婴儿抱在怀里,手臂传来沉甸甸的重量。
“他几个月了?”舒意问。
“六个月。”
准确来说是186天。
谈宴拆了一双筷子,细细将上面的毛刺互相摩擦弄干净,又把两人的碗筷用开水烫了一遍才递给舒意。
夹菜时动作一顿,问舒意,“我可以夹点出来装好带给张叔叔吗。”
张叔叔就是那个收废品的老头。
“当然可以。”舒意招手叫来老板,让他拿了几个打包盒,老板拿过来时和舒意几人聊天:“他们是你弟弟啊?”
“嗯,是我弟弟。”舒意说。
舒意说这话时看了眼谈宴。
他眼里的戒备似乎散了很多,他应该是记得自己的,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带他来吃饭,不然也不会让她抱谈嘉和。
这样就够了。
舒意帮着谈宴将每样菜都分了一些出来装好打包。
吃完从饭店出来的时候,舒意还抱着谈嘉和,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舒意说:“你还记得我对吧?”
谈宴握着舒意的手,掌心似秋日的暖阳,烫得他心都在疯狂跳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嗯,记得。”
“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一个星期前……”谈宴的声音犹豫起来。
可那不是他的家,他没家了。
他没有问舒意为什么知道情况,那些羞愧的情感在舒意问出这个问题后达到巅峰,他的掌心浸出了一些汗,甚至不敢看舒意的眼睛。
“所以他们现在占据了你的家,却把你赶出去了?”舒意问。
谈宴点头摇头,“是我自己要离开的。”
原先的房子正在走流程变卖偿还贷款,继续住下去也没必要,房子里的家具和家电全部都被舅妈搬走卖了,什么都没留下。
舒意问002:“谈宴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呢?”
002:【都去世了。】
想想也是,如果几位老人还在,谈宴应该早就被接走了而不是被寄养在舅妈家,可那个舅妈是什么好东西吗。
她带着谈宴去买了四罐奶粉,又让店员送了奶瓶和洗奶瓶的刷子,一张嘴皮都快说烂了,又说服店员送了五小罐试用装奶粉。
从店里抱着奶粉离开,谈宴都像是置身事外般呆愣,只知道抱着那些东西跟在舒意身后走。
舒意钱包里虽然有身份证,可也用不了,她只好如上次一般,找了家不需要身份证的小旅馆,让谈宴先照顾谈嘉和,把门反锁好,自己又出去了一趟。
谈宴坐在干净的床上,床单是舒意新买的,谈宴小心翼翼坐在边缘,粗糙的手指在上面慢慢摩挲,眼泪在眼底集聚起来。
舒意去找了一趟收废品的张老头,把打包的菜给了他,“干净的,谈宴说想带给您尝尝。”
张老头没接,“他呢?”
“我订了个小旅馆,让他给谈嘉和冲奶粉。”舒意把打包的菜放在木桌上,“我想找您打听一些情况。”
“你问吧,我知道的也不多。”张老头烧了一壶热水,给舒意泡了杯茶。
茶叶碎成渣,铺了一整个杯面,舒意吹开碎末,喝了一口,烫得直吸气。
张老头笑,“我还以为你会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呢。”
舒意摇头。
张老头靠收废品生活,环境脏乱在所难免,但这废品场里有专门的厕所和洗漱间,铁皮小房子里也收拾得干净,没什么好嫌弃的。
更何况对方还收留了谈宴。
舒意放下茶杯,捧在手心取暖,问道:“您是怎么认识谈宴的?”
第四十五章
张老头靠在椅子上,苍老的眼皮堆叠,思绪有些游走,他缓缓开口。
“那天下雨了,面馆门口蹲着一个半大的小伙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我吓得一跳,想报警,但那孩子冻得发抖,蜷缩在角落给怀里的婴儿喂牛奶,就是超市一小瓶的纯牛奶你知道吧。”
那天雨下得有点大,谈宴抱着谈嘉和从家里逃出来后只带了三百块钱,还是从舅妈枕头底下扣出来的。
他从那家面馆保温箱里买了一瓶纯奶牛奶,牛奶温热,瓶身暖。
他怕呆在店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面馆门口有个转角,周围是堆着的纸盒子,他蜷缩着身子躲在里面给谈嘉和喂牛奶。
这样的牛奶在舅妈家有很多,可都放进一个木箱子里锁了起来,从不给他和谈嘉和。
谈嘉和只能喝米汤,偶尔能喝到鸡蛋煮的汤,没有营养的米汤怎么够一个婴儿吃。
谈嘉和经常半夜饿醒,嗷嗷大哭。
把舅妈吵醒后她就会破口大骂,骂他和谈嘉和是拖油瓶,骂他怎么不去死,用擀面杖或者铁棍子往他身上打,谈宴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安抚着谈嘉和,一整夜一整夜都合不了眼。
现在逃出来了,谈宴竟然觉得无比轻松。
刚喂了没几口看到站在门口撑着伞看着他的张老头,他以为张老头是人贩子,抱着谈嘉和往雨里冲。
张老头在后面追:“再跑我就报警了!”
这才把谈宴叫住,谈宴站在原地,大滴的雨水将他淋湿,谈嘉和被护在怀里,一点雨水都没有沾,但似乎感应到自己哥哥的情绪,大声哭起来。
张老头跑过去给谈宴打伞,气喘吁吁:“跑什么?这孩子是谁的?你家大人呢?”
“怕你是人贩子,是我弟弟,我家大人……去世了。”
……
张老头抹了一把脸,长呼了一口气:“他当时就说了这三句话,把怀里的孩子抱得紧紧的,还当我是人贩子呢。”
“我就把他带回来了,我说就一个狗窝你住不住?”张老头喝了一口茶沫,在嘴里咀嚼半天,继续说:“他只说了一个字,他说‘住!’”
“他也不怕我是人贩子,等把他和嘉和养肥了就卖掉。”
舒意胸口闷得慌,铁皮屋内张老头的声音三百六十度环绕钻进她的耳朵,她好像快在空气里窒息了。
“你现在来是要把他接回去?你是他姐姐?”
张老头把视线放在舒意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穿着的衣物价格不菲,气质也不俗,这样的人是怎么认识那个穷小子的。
他还记得谈宴把钱从兜里掏出来说要给他付生活费的场景,全是零零碎碎的钱,一角一分都有。
这几天谈宴没事就去捡塑料瓶和铁片,在他这里称重卖钱,谈嘉和就用绳子和包被一齐裹住背在背上,沿路走街串巷的捡垃圾,倒是比他捡的还多。
有老人看到谈宴长得白嫩漂亮,主动把搜集的废瓶给他,还会送些零食和水果,看得他嫉妒不已。
舒意摇摇头,声音很低:“我接不走他,也不是她的姐姐。”
如果系统真的想让舒意探究男主背后的秘密,那应该让舒意出现在谈宴父母被杀害的现场,而不是出现在这个时间段,只能看到悲剧尘埃落定后的苍凉和悲怆。
这像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即便这是真的的回溯,可以改变谈宴的人生,但她不能陪他一直走下去,况且,如果真的能改变,谈宴的故事走向会是什么样的,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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