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掐紧了掌心,看向张老头,“这是我想拜托您的另一件事情。”
她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名片,和一叠红色钞票。
这钱是她卖掉手机加上系统给的钱凑出来的,不算多,更何况那款手机并不是这个年代的产物,根本无法转手卖出去,二手店里没人收。
最后是个钱多的没处花的富二代感兴趣,一万块钱买走了。
一万块钱还真买不到这个手机。
但舒意也没有别的途径处理,只好卖给了他。
“我想麻烦您照顾一下谈宴和谈嘉和,谈宴不能不读书,他需要上学,可谈嘉和需要人照顾,我想麻烦您在谈宴上学期间稍微照顾一下谈嘉和。”舒意话语里真挚不作假,木桌上那一堆钱也不作假,张老头好半天没说话。
……
两小时后待在小旅馆的谈宴才听到敲门声,这个时候谈嘉和已经被他哄睡了,他潦草洗了个澡,换上舒意给他新买的睡衣和睡裤,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幸福地想掉眼泪。
敲门声响起,他飞速擦掉眼泪跑下去给舒意开门。
“怎么还没睡?”
“要睡了。”
房间内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舒意走过去看了眼谈嘉和,躺在床上,睡得安稳,舒意给他盖好被子,问谈宴:“你想回到舅妈家吗?”
“不想。”
“那好,我帮你变更监护人信息,以后不回舅妈家了。”舒意说。
灯光下,那双眸子似乎染上了水光,温和透亮,让他想起了爸妈房间内的那颗漂亮的水晶球,他偷偷装进背包里没有让那些人收走,他的背包里还有些其他的东西,照片、笔记本和他的回忆。
“嗯。”谈宴点了点头,眼眶里似乎又聚集了眼泪。
“能不能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口……”舒意说。
她想知道,谈宴身上的伤口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如果有伤口也能威胁谈宴的舅妈乖乖配合转移监护人权利。
谈宴攥紧了衣角,好半天没动,他哑着嗓子开口:“……很可怕,不要看,不要看好不好?”
舒意再也控制不住,把谈宴抱进自己怀里,手落在他单薄的后背上,眼中迅速溢出眼泪,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手抚过他的头发。
她要说什么,要说不可怕,要说没关系,要说会好的?
喉间酸楚的滋味蔓延开,舒意甚至无法张口。
“好。”
安静的小房间内,舒意这样说。
为了省钱,舒意没有另开一间房,和衣靠在小沙发上睡觉,身上盖着备用的毛毯。
谈嘉和喝饱了奶粉,今天睡得格外香甜,半夜谈宴起床小心翼翼给谈嘉和冲了奶粉,生怕惊扰舒意。
路过小沙发时谈宴借着昏暗柔和的台灯细细打量着舒意的脸,视线像是毛笔,一笔一划轻柔地扫过舒意的脸,要将她的面容全部记在心里。
他又给舒意盖好毛毯,这才睡在柔软的床上,却每隔几秒都睁开眼看舒意一遍,生怕她再次消失在自己面前。
可自己是累赘啊,是他们口中的拖油瓶,他讨厌这个词汇,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弱小。
他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小声抽泣着。
第二天舒意带着谈宴去了舅妈家。
舅妈家住的地方离张老头收废品的地方有点远,往偏僻的巷子里走,还能看到电线杆上贴着各种小广告,舒意简单扫了几眼,随后看向谈宴,“我刚刚怎么说的?”
谈宴立即板着脸,眉毛一皱,作出一副不好惹的表情。
舒意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巷子里一扇铁门打开,几个和谈宴一般大的孩子跑出来。
笑嘻嘻地打闹声传来,为首的一个男孩看到谈宴,停下脚步,双手抱臂,鼻腔里溢出嘲讽的笑声:“大家看看,是谁回来了?”
“是大少爷回来了!”剩下几个小孩同时回答,一时间,满巷子里都是哄笑声。
谈宴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舒意握住谈宴的手,冲他摇摇头,“走吧。”
两人往巷子里面走,那男孩还在后面起哄,舒意松开手,对谈宴说:“你把眼睛闭上,捂住耳朵,数六十秒,我马上回来。”
谈宴一双漆黑的眼睫轻轻动了动,缓缓闭上眼,捂住耳朵。
舒意立刻转身迈步走到那位勉强算得上是头头的男孩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掼到石墙上,用力抵住,男孩子被迫踮起脚,眼里是来不及反应的惊恐。
“救命……”他含糊不清地喊着。
舒意另一只手在他脸上使劲拍了拍,男孩脸蛋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舒意对着旁边试图冲上来帮他的人恶狠狠道:“来,还有谁想挨打?”
她松了手,将男孩扔在地上,“舌头是用来沟通的,不是用来污蔑别人的,再有下次,小心我半夜爬进你家把你舌头给割下来泡酒。”
舒意阴恻恻地笑了两下,那群小孩站在墙边,动都不敢动。
这群小孩说的话对成年人来说杀伤力并不大,可对同样是小孩的谈宴杀伤力很大,思维方式不一样,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
谈宴只会想为什么自己会被同龄孩子排斥,为什么没有人和他一起玩,为什么自己爸爸妈妈去世,为什么自己需要独自抚养自己的弟弟,为什么舅舅舅妈要那么恶毒。
舒意脑子像是被人用力敲打过一遍,疼得她无法正常思考。她走到谈宴身边,拉住他放在耳边的手,语气尽量轻松地说:“走吧。”
仅仅持续三天的回溯里舒意做了许多事情。
将那张名片递给张老头,给予他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若日后他有难可以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来找她,舒意盘算了一下,她能够给予承诺兑现的时间是十六年后。
用谈宴身上的伤疤威胁谈宴舅妈将他的监护人资格转移到街道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处,彻底将谈宴与舅妈一家划开联系。
谈宴的舅妈叫刘金花,年过四十,两鬓间却花白,怀着孩子的缘故,肚子高挺,身材走形,穿着拖鞋的脚浮肿,旁边是之前推过谈宴的大儿子,留着寸头,眉目带着痞意。
她开着一间水果店,谈宴没去上学的时候就需要一边照顾谈嘉和一边帮她看店。
刘金花看着站在舒意身后的谈宴不知想起了什么,扯着松垮的脸皮笑了声,有些阴森:“跟着她便宜你了。”
舒意的衣角被人拽得紧了几分,她安抚般捏捏谈宴的手,看着面前的女人,冷哼一声:“如果再敢来找谈宴的麻烦,别怪我不客气。”
她知道这女人的意思,如果谈宴继续留在这里,恐怕还要帮助这女人照顾孩子。
最后一件事情,自然是与谈宴道别。
距离离开还有半个小时,舒意看谈宴趴在小桌板上写字。
用的是她之前送他的日记本,舒意知道他在写日记,转过身去逗谈嘉和。
谈嘉和被张老头抱在怀里,笑呵呵地张着嘴,嘴角还有晶莹的口水,只看得到不谙世事的童真。
张老头看了眼舒意:“你今天要离开?”
谈宴写字的手一顿。
舒意点点头。
即便是梦境回溯也有停留的时间限制,系统也是按照某种规则和程序运行下去的,她没办法过多改变。
但已经足够了。
日记本还在,这次谈宴脑后也没有伤疤,已经能证明一些事情了。
小木屋被几人用泡沫和坚硬的木材垫高,在里面放了合适的棉絮和垫絮,木屋外更是围了一圈塑料挡风,冬天睡觉也不会冷。
木屋外安了一个门,舒意给谈宴留了两把锁,还给他留了一个用来防身的电棍。
钱包里有一张银行卡,是舒意从小到大的压岁钱。
本来她没抱希望,就是顺手一试,结果卡插进ATM机里居然显示了她六岁那年的存款。
里面的钱足够谈宴兄弟两人省吃俭用到大学,她连同密码一齐放在了小木屋里谈宴的枕头套里。
最后,她将那件厚实的大衣外套留了下来。
走出铁皮屋,屋外的冷风吹得她有些站不稳,风从各个角度侵袭着她。
谈宴跟在她身后,仰头执拗地看着她,以一种沉重而苦涩的口吻问她:“生活不会总是这么苦,会好的,对吗?”
舒意鼻尖一酸,声音滞涩:“对。”
舒意想说不对。
有的人一出生就是残疾,失聪或聋哑,有的人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众星捧月般长大,有的人住泥沟,有的人住高楼,有的人借路灯的光,有的人自己造光。
这个世界本就如此不公平,努力这种词汇只有成功的人说出来才有意义,有些人倾其一生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
可对着谈宴,她说不出口,善意的谎言,安慰的假话都是他需要的。
系统的提示音在舒意脑海中响起,最后消失的那一刻,舒意听到谈宴的声音,顺着冷风钻进她的耳朵里。
“骗人。”
风有些大,从窗户口吹进来,将那只糖纸叠的蝴蝶吹得飞了起来,谈宴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不断翻页,端正秀气的字迹显露出来.
日期断断续续。
从他六岁那年开始。
6月12号
今天我吃了一颗很好吃的苹果,苹果散发着成熟的味道,弟弟喝了鸡蛋汤,鸡蛋汤是热乎的,他很喜欢,手舞足蹈地表达开心。
7月5号
今天我不太开心,我遇到了自己不认识的字,我得到了一本新的字典,我才知道,我有好多不认识的字。
这个世界真的很大,我不认识的东西还有好多啊。
7月28号
今天上学不小心撞到一位老奶奶,我以为她会要我赔钱,她说没关系,没关系,还用漂亮手绢给我擦手,问我有没有摔伤,我有点开心,又有点难过。
9月17号
今天我们学习了英语,弟弟还学会了笑,可我并不开心,舅妈背地里打弟弟,我什么时候能快点长大,快点有自己的家。
10月9号
我又遇见了她,我很开心,如果我能天天见到她就好了。
见不到了,她要离开了。
第四十六章
舒意躺在床上缓了五分钟才睁开眼。
衣服还在,糖纸叠的蝴蝶还在,什么都在,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在。
舒意捂着脸,一颗心像砸在水泥地上,实实在在的钝疼。
她抱着枕头,躺在床上心头愈发郁闷难受,无论是经历苦难,还是看别人苦难都很糟糕。
舒意翻来覆去了一个多小时,找到了最粗俗的解决办法――
将那些困扰她的东西全部打包关进小黑屋,如果谈宴想知道为什么,她就把那一堆东西扔给谈宴。
晚上十点半谈宴和谈嘉和才回到别墅。
舒意站在二楼中空走廊上观察,谈嘉和跟在谈宴身后,手腕处还包扎着白纱布,看样子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不过,如果伤到骨头谈嘉和应该会住院吧。
舒意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
王姨端来两碗热乎乎的桂花酒酿小汤圆:“先生,嘉和,太太让我给你们煮的,快趁热吃。”
像心有灵犀,谈宴抬头看向二楼的方向。
舒意往下一蹲,下意识想把自己藏起来,可二楼走廊的围栏是黑色金属镂空材质。
舒意隔着黑色的栏杆和一楼的谈宴对视上。
舒意:“……”
她的手抓住栏杆,一双透亮里的眼睛里透着慌张和无措,像是受惊的马尔济斯狗狗,身后是那盏垂下来的璀璨水晶灯。
好好的都市爱情偶像剧般的对视在此刻倒像是在上演铁窗泪。
舒意懊恼地蹲在地上,放弃表情管理,为什么每次这样窘迫的状况都被谈宴看到。
谈宴收回视线,唇角轻勾,拉开餐桌前的座椅坐下吃小汤圆,没再看舒意。
酒酿汤圆里的桂花是前段时间从别墅区内种植的金桂树上摘下来烘烤保存的。
当时舒意也跟去帮忙,惹了一身浓郁的桂花香气回来,谈嘉和闻到后还不停打喷嚏。
谈宴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舒意怀里抱着一木筐金灿灿的桂花,黑棕色长发上沾着无数颗亮黄色的桂花花瓣,唇红齿白,苹果肌上扬,笑容如同水蜜桃一般鲜嫩甜脆。
那些被烘烤保存的桂花金黄鲜亮,仍旧散发着浓郁的桂花香,白色小汤圆软糯Q弹,米酒醇厚淡甜。
一口下去,身子骨都在泛暖,的确很好吃。
王姨收拾好厨具便回到别墅侧门房间里休息,别墅客厅里只剩下他和谈嘉和,谈嘉和舀了一口小圆子,却没有着急吃下去。
他的胳膊上了药,嘴角也上了药,鼻息里除了米酒的香气就是那些苦涩的药味。
谈嘉和犹豫再三,问道:“哥,我是不是惹嫂嫂生气了。”
谈宴余光内早已没了舒意的身影,他顿了一下,声音有些轻:“和你没关系,她只是在生气而已。”
在生他的气。
谈嘉和不解,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因为他生气,和只是在生气,本质上都是不愉快。
“我就是觉得我好像给她带来了麻烦……”谈嘉和有些哽咽,握着汤匙的手有些抖。
他知道自己哥哥最近的转变,也知道舒意对自己的关照,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谈宴的弟弟,更因为他是谈嘉和这个人。
他从没有仗着谈宴弟弟这个身份要求舒意对自己格外关心体贴,也对舒意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在曹威说出那种扭曲他和舒意关系的话时,只觉得他不配,不配提到舒意的名字,不配揣测舒意,所以一拳拳砸在了对方胸口脸上。
他是下了狠劲的,用尽全身力气的那种,耳边所有的阻拦声和惊呼声全然被他抛在脑后,某一瞬间他甚至都觉得他不像是他了。
在医院检查的时候哥哥居然还说他力气不够大,之后需要加强锻炼,他琢磨了自己哥哥的意思,应该是觉得他打得不够重。
“麻不麻烦不是你说了算,你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舒意。”谈宴喝下最后一口清甜的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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