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整个人荡荡悠悠地飘过水坑,稳稳当当落地,腰上似乎还有一双温热的手托着。
南方的春季早早穿上了薄杉,无法阻碍掌心的温度。
宴池面红耳赤。
尤其是看到巷子里披着外套,趿着拖鞋出来看动静的大爷大妈,她更是有种被抓包了的窘迫感。
程斯年恍若未闻。
干净利落地关上车门,大步流星绕过车头,宴池抢在他前头,将半开的院门彻底推开:“你们住手,昊昊……”
陆哲昊与三五个混混扭打在一起,院子里搭的棚架倒了一角,那是外婆在世的时候弄的葡萄架,外婆走后,葡萄藤自生自灭,不知道什么时候干枯,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宴池气的发抖,“你们再动手我报警了。”
“姐你快走,这几个货我一个人够解决,”陆哲昊被人从后面抱住脖子,然后两边又开始骂骂咧咧。
宴池刚要加入混战,手腕就被一只滚烫的手拿捏。
“住手。”程斯年一身黑衣站在暗夜中,身高逼近门框,周身冷肃,睥睨着扭成一团的四五个小年轻。
老师的气场就是足。
宴池喊了半天,人家除了连她一起骂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程斯年只两个字,扭成一团的人顿时停手,不过谁也没放开。
陆哲昊脖子被人牵制着,他的膝弯下夹着一个小混混的脖子,另一条腿被人扯着,一手薅着牵制他脖子的混混的头发,另一只手臂被一只绿毛咬着。
四打一,陆哲昊没落下风,不过代价有点大。
“快放开,”宴池见这几个人被镇住,赶紧上前,使劲掰开夹着陆哲昊脖子的混混,“你们是什么人?”
一边将陆哲昊拉到身后,不过陆哲昊蛇形走位,又将她拉到身后,宴池刚要上前站他面前,然后就被程斯年挡住。
她仰头看着面前两堵高高的人墙。
默默移动到程斯年身侧。
陆哲昊不满意,大摇大摆从程斯年面前走过,然后站在了宴池身边,末了还不忘给程斯年一个挑衅的眼神。
宴池看着陆哲昊鼻青脸肿的样子,一阵无语。
那几个小混混也看着这三人,为首的指着宴池,还没开口,被陆哲昊凶狠的样子吓的缩回手指。
不过他们几个为什么在看程斯年。
“陆宁章的女儿?那成,欠债还欠天经地义,我没说错吧,陆宁章躲债,你得还钱,”为首的混混额头上撞了个大包,他捂着龇牙咧嘴,“就算报警,你欠的债得还。”
“你闭嘴,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我们就不还,但是你们私闯民宅就是违法。”陆哲昊气势汹汹。
宴池拉了下他的衣襟。
以宴池二十二年受到的任何教育来看,欠债还欠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利息太可怕。
“是民间借贷,高利贷有这么便宜的吗?你这个土帽,”小混混大笑,“高利贷最少是一块钱起步,我们才两毛。”
“银行才四厘。”陆哲昊愤然。
小混混笑的更张狂了,“那你去银行贷啊?切,你去打听打听,哪个借高利,民间借贷的人能从银行贷出款来?什么玩意,傻B。”
“你,”陆哲昊差点又冲上去,被宴池拉住。
“我会跟胡先军打电话商量还钱的事,你们先走吧,”宴池见那几个小混混不为所动,“你们这是私闯民宅,再僵持也没用,不相信是吧,好,我现在就给胡先军打电话。”
宴池直接拨通胡先军的电话,表明自己还款方式,意料之中遭到对方拒绝。
小混混也接了一个电话,然后态度更强硬了,豆粒大的眼珠子转溜溜地四处看小院,“我们这是短期民间借贷,胡总说了,哪能拖三五年呢,万一这三五年你们跑国外去了怎么办,就算不是,你们生意越做越差了怎么办。”
“你想怎么样?”
“这院子位置不错,就是小了点,挂出去卖了正好还钱。”
陆哲昊怒火中烧,“你做梦。”
“可以。”宴池直接答应,“或者你们拿去买,多出来的就当是你们的辛苦费,少的差价我再想办法补给你们。”
听到这话,那几个小混混面面相觑,不过他们脑筋倒是不笨,“这院子不是你的?”
“远房亲戚的。”宴池诚恳说道,“我早就想卖了,就是张不开嘴,怕被亲戚赶出去,以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你特么耍我们玩啊。”
宴池耸耸肩,“我家破产了,所有的房子都被法院冻结了,或者你们也起诉,到时候有可能分到一点点赔偿哦。”
小混混被气懵了,为首的突然一挥手,“给我砸,给我打!”
“住手。”
一段老生常谈毫无意义的对骂之后,一直沉默的程斯年再次开口,“贷款协议呢,这钱我还。”
宴池急忙去拉程斯年,让他看到她这么狼狈的一面,她已经够窘迫了,如果再让他帮忙还高利贷,那她以后还怎么在他面前抬起头。
她甚至不敢去想半年前那个雨夜,他是不是也记起了,虽然她戴着面具,可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同一条巷子,同一伙讨债的,刚好陆宁章又是半年前与程昱坤签署的协议。
稍微动点脑子,很难不将这两者联系起来。
宴池又羞又窘,她好像从认识程斯年,就一直水深火热,今天更是放了个大招。
陆哲昊带着挑剔的目光打量程斯年,然后压低声音问宴池:“他不会就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姐夫吧?”
宴池瞪了眼陆哲昊。
那几个小混混一听有人要还钱,立刻换了副面孔,“有人还钱就好。”
他们上下打量着程斯年,即使这几个人不认识他,可没人不认识他手腕上戴的名表,身上穿的高定,以及周身的气质。
可能程斯年自己都没有注意过这些,他的生活从小到大都是有人搭理,吃穿用度不用自己操心。
或许只是随手在柜子里拣了块表戴着。
宴池索性摆烂,大不了程斯年跟她离婚,然后她们母女再还欠程斯年的债。
程斯年直接与胡先军沟通,让他们明天带着贷款协议找他,然后打发走那几个小混混。
宴池默默收拾着院子里的狼狈,不去理会这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就是我,呃……程先生?”陆哲昊顶着猪头,瘦高瘦高的少年拽拽的,见程斯年不说话,他直接抱臂翘腿坐在院子的老藤椅上,“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谈一谈。”
“我姐姐。”
程斯年朝着宴池看了一眼,微笑着说道:“你还没吃饭吧。”
陆哲昊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有些尴尬,故意摆手,“一顿饭而已。”
宴池白了他一眼,“起来,帮我把藤架撑起来。”
陆哲昊还没站起,程斯年就已经伸手将架子扶起来,“你先把这两根断了的竹板抽掉,再用绳子固定一下,等明天再搭吧。”
“我来。”陆哲昊从宴池手里抢走活,然后酷酷地看着程斯年,“你跟我姐结婚是为了应付家长催婚吧?”
程斯年笑了。
宴池站在房檐下,下意识回眸,清隽如月,皎皎君子说的就是程斯年吧。
或许是在史书里泡久了,他身上不止有书卷气质,还有古人之风。
“我车上有牛奶。”
“谁喝牛奶!”陆哲昊大怒,噌的一下站起来,却看到大门口停的那辆他惦记已久的大G,两眼顿时放光,“哇哦,哇哦~哥,这车是你的,哇~”
陆哲昊熟练地摸上车,嘴里念叨车子的型号性能等等。
等宴池去看时,陆哲昊嘴里叼着牛奶吸管,从窗户探头,“哥,我能再喝一瓶吗?”
真是没眼看,宴池尴尬地去看程斯年。
程斯年起身,低声对她说:“今晚这里不适合住人,等解决了问题再搬回来吧,走吧。”
宴池只好亦步亦趋跟着程斯年。
她很老实地上了后车座,忍着怒气给陆哲昊又拆了一瓶牛奶,看到有面包,也一起递给他。
这小子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坐在副驾驶上左看右看,“哥,我马上就满18周岁,然后立刻去考国际驾照,我是开……”
他说了一长串车型,宴池就听懂了卡丁车,还有什么方程式。
“等你拿到驾照,你要喜欢,这辆车我送你。”程斯年将车退了出去,期间看到陆哲昊一手拿着牛奶明白,一手在空中比划摸方向盘,还指挥他往左打半圈、往右……
别说,这小子指挥的还不错。
陆哲昊一口将牛奶炫完,“不用,我自己买,我要自己改装。”
他还给程斯年介绍自己要买什么车,要改装哪里哪里,听的宴池一头雾水。
两人一起长大,陆哲昊一直都喜欢车,但是宴池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喜欢听他叨叨,他就给城中村的留守儿童吹嘘,后来在小区里吹。
不过宴池需要配合练琴的时候,是不会更陆哲昊商量的。
“咦,这个秦俑还挺好看的,”陆哲昊突然对车内唯一的装饰品感兴趣了,“哥,这个应该是一对吧。”
宴池坐在后座上,两眼发楞,完了完了,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那个秦兵手里的戈被苏熙掰折,还在储藏柜里放着啊。
这几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完全忘记了。
这会想给程斯年解释,偏偏陆哲昊这货在旁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所幸程斯年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发现。
宴池只好继续默不作声。
“哥,你跟我姐住一起?”陆哲昊看着宴池熟门熟路地换鞋,然后用眼神询问:不是说假结婚吗?。
第22章 Chapter 22
宴池假装没看懂,随手指了一间客房,“你先去洗澡,我一会有事,”
陆哲昊兴奋地跑去落地窗前,一伸懒腰,捂着肋骨龇牙咧嘴,“哥,你住棕榈岛顶层啊。”
小区名为棕榈岛,意为‘陆地建岛’,西侧与北侧有湖泊,建造小区时又从西侧向东侧引水,形成一个环形。
站在顶楼,几乎能环绕俯瞰整个环形水域。
宴池担心陆哲昊这小子的伤势,但是一路上她插不上话,这小子也不听他的,现在又拿望远镜去看湖。
“陆哲昊。”
陆哲昊听不见。
“你先去洗澡,一会我帮你上药。”程斯年淡淡开口。
陆哲昊就跟听到主人的召唤,立刻放开海马一般大的望远镜,冲进客房去洗澡。
宴池:?
我才是你姐姐啊!
客厅只剩下宴池与程斯年两个人,本来她觉得两人已经开始慢慢在发展,又出了这样的状况,她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你干嘛不让我拿出还款协议,”宴池接了杯水,“他们现在不同意,等到知道这是最优方案的时候,会同意的。”
程斯年拿出电脑,“这样他们就知道了陆伯母厂子的情况。要咖啡吗?”
“这么晚你还要喝咖啡?”宴池主动帮他磨咖啡,“我知道,一旦他们知道我妈在西北的厂子,一定会去厂子里闹,就跟刘总张总带人去闹一样,可这些都是我们应该承受的。”
“我说过,我会帮你解决所有问题。”
宴池心口一滞,这话似曾听过,不是他几天前说的,而是……就像在似曾相识。
她只能想到似曾相识这一种解释。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经历,经过某一个地方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来过,或者很熟悉,就像……平行时空。
对,宴池又找到了一种解释。
这话,会不会是平行时空里另一个自己听过的情话。
宴池默默冲好咖啡,像个善解人意的小媳妇似的将咖啡端给他,“你还在看《秦俑》的片子?”
“有几处需要调整,”程斯年突然抬头,目若朗星,嘴角含笑,“要不你帮我看看。”
这笑容太具有迷惑性,宴池竟不自觉点点头,也没想过自己是不是这块料,甚至还顺着他的意思坐下,一起看向茶几上播放的片段:
战国风云涌动,秦王宫平静如斯。
陶乐公主终于将那个洞挖大了一些,可以让两只手同时伸出来,她看着侍卫,菡萏一笑,然后抽走他身上的腰带,“我帮你补好。”
侍卫吓得俯身跪拜:“末将不敢,求公主恕罪。”说着,直接将头叩在地上。
“你为何还如此怕我?”陶乐公主澄澈的眸子闪过一丝无奈,瓷白的小脸满是落寞,“就如同我怕父王一样。”
她抻着去瞧跪倒在地上侍卫,可惜只看到一点点盔甲,复又叹气,“我要是怕你就好了。”
侍卫并未回应。
宴池皱眉,“他们是恋人吗?”
以宴池浅薄的历史知识和多年刷剧的经验来看,这个秦王宫里的公主八成是看上这个侍卫了,可这个侍卫也太脓包了点。
不回应就算了,还装死。
程斯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其中含义她并不完全理解,只好做出虚心求教的姿态。
“秦法森严,一个小小宫中侍卫,怎么敢与公主说话?”
宴池语塞,“可是,可是公主很明显很喜欢他呀,他至少应该努力一下,至少说句话总可以吧。”
“所以你认为他应该回应公主吗?”程斯年问她。
这是什么问题,什么叫她认为,她一不是编剧,二不是历史顾问,三不是导演,她认为有什么用。
她只是热心网友,连情感博主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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