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娘在柳秋坐起来的那一刻突然眼神亮了,怎么说呢,有些人长相美丽却没有气质,这种人看了几回也就腻了;而有的人相貌不算绝伦,但通身的气质却能莫名地吸引人,而柳秋正是这后一种,她的小铺子多少年来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极品。
又见他没有哭哭闹闹,黄三娘心里得意,也就愿意跟他多说几句。
“呦,竟然是个懂行的,老娘小瞧你了,要是平时三五百两银子拿来把你放了也没什么,可你是得罪了人的,老娘这些年接了不少这种活,若把你放了,我这小铺子明天就不用开了!”
黄三娘对新晋的摇钱树体贴的笑道:“今天马上就天亮了,老娘也不是不通情理,从明天晚上起你就开始给老娘接客,若是要死要活,可让你见识见识老娘的手段!”
柳秋对黄三娘放的狠话充耳不闻,却执拗地盯着她的眼睛半天终于开口道:
“能否告诉我是哪位大人将我送来的,既然您也说了,我恐怕终身也出不去这里,不如让我心里有数,大家都好,若您不说......”柳秋闭了眼睛,睁开后十分坚定地说道:“不过得到一具尸体,您可以试试是您的手段硬还是我的骨头硬。”
黄三娘嘬着牙花子,她突然意识到对面这个男子分明是个不怕死的硬茬子,若是不说,恐怕还真的没什么好果子。
她识人多年还是有一套的,真的不怕死还是假的,一眼就能辨别出来,男子整个人仿佛天边浮云,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反正他也跑不出去,说了怕什么,“你既然答应明天接客,我就说了也没什么,昨天送你来的俩人应该是什么二三品大官家的奴才,这些大官家的名号我也分不清,主子么,好像是姓韩,多的老娘也不知道了。”
房门关上,一切归于平静。
柳秋靠在床头良久,眼角一抹银光闪过,快得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他从贴近胸口的衣襟里取出那支木簪抵在额头上,当窗子里投射进来一束微光后他僵硬的身体才略微动了一下,一阵极低的哽咽声音更是忍不住流露出来:“对不住,小鱼......”
韩芳昨晚没能如愿反被踢了两脚,气的摔了东西,又找了三五个小侍泻火才罢了,白日起身两只眼下简直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天色方明,那两个下人回来回话,言道已经将柳秋送到了东郊坊最低等的伎院里了。
“找些无赖去光顾他的生意,再让这些人散布出去,就说太尉府李鱼包养的男人出身醉春风,这也就罢了,跟了李鱼后还嫌她不行,宁愿离开她,自己投身于最低等的伎院去找乐子!”韩芳激动得面色发红。
下人们更是努力吹捧,“小姐真是天纵奇才,这样一来,李鱼在京中的名声彻底没了,而且不仅人品不好,连身体都不行哈哈哈哈哈!”
“我就是要她声名狼藉,明明是坏坯子非得要做什么劳什子好人,还敢得罪我,这就是后果!”
下人们将头低得更低了些,她们深深感受到了韩芳的睚眦必报、手段可怕。对待以往的朋友尚且如此,何况她们这些卑微的下人呢!
刚吩咐完的韩芳就接到了孙娇的帖子,感受到了帖子中要是她不去,孙娇就要上门抓人的态度,韩芳笑着准备出门,没办法,她就是这么魅力无边。
沾沾自喜的韩芳还不知道门外十多个精壮悍妇在磨刀霍霍向猪羊。
李鱼挑选的都是禁军中的好手,在韩侍郎府前打探巡逻的禁军眼神如鹰隼一般,在韩芳的轿子刚刚出府的那一刻就传达给了等待抓人的好手们。
韩侍郎府和孙尚书府不在同一坊内,但也都是京城繁华地界,若想明目张胆上手抓人还是有些难度的。
可是这都难不倒禁军。
韩芳的轿厢内装饰奢华,炭盆中的银丝炭没有一丝烟,轿子内都是暖烘烘的,况且在冬季,街道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因而她根本没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
本来,一切如常,突然,轿子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小姐,有人打起来了,撞到了咱们轿子,这帮无赖跑了,这就可以走了。”轿夫怯怯地说道。
“这帮贱人!赶紧走赶紧走!”韩芳怒骂道。
换了轿夫衣服的四个禁军相视一笑,连忙抬起轿子。
其实只要韩芳往外探头看看,她也不至于囫囵个的被带走。
李鱼陪着孙娇吃了两盏茶却都不见韩芳的影子,孙娇不禁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个韩芳,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她有些愤懑无奈地邀请李鱼出游,又大骂了韩芳那厮不可深交。
李鱼在品第一盏茶时便接到了禁军众人已经抓到韩芳的消息,此时老神在在又多待了这一会子也是为了摆脱怀疑。
因而她不但没有任何埋怨,反而做了个老好人,掏心掏肺地安慰了一番孙娇,令孙娇感动得热泪盈眶才带着有点遗憾的表情离开了尚书府。
直至离开了坊市后,李鱼终于控制不住心绪,她步履匆匆找到了早备好的马赶往控制韩芳的地方。
韩芳本来安安稳稳坐在轿子里,一般情况下,两刻钟也就能抵达尚书府了,可今日,足足都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有到地方,更加诡异的是,这帮轿夫一开始还十分平稳,现在却逐渐颠簸起来,仿佛是为了速度舍弃了平稳。
这还了得!好一帮皮子痒的贱人!
韩芳呼啦一下掀开轿门,本想破口大骂,可却被荒野间的景色惊住。
“你终于发现了,那就赶紧出来吧!”禁军见她发现,径直放下轿子,几人上前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将她拽到地上。
这不是她家的轿夫,终于发现自己被绑架的韩芳开始害怕了。
能在京中明晃晃不惊动人将她带走必然是有预谋的,且几个劫匪身材精壮,目含精光,与她家的下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连忙求饶道:“各位娘子,我是得罪了哪位大人吗?我错了我错了,要钱还是要东西,只要放我一马什么都好说!”
“这些话,等我们主子来了你再说罢!”禁军们将她的求饶当做了耳边风,强横地将她掳走,许久后被绑在一间废弃的农家院子里。
韩芳虽然失踪了,但她做的孽却产生了严重的后果。
没错,流言宣扬了出去。
仅仅一个上午,满京城都得知了李鱼枉为贵族,不修私德,竟然找了个青楼男子,人家还瞧不上她,自愿去下等伎院接客。
李太尉刚下朝便感觉气氛不对,平时下朝后同僚们往往会聚在一起聊一下朝政,可今日她罕见的见到了一些同僚躲闪的眼神,并且在她刚刚转过身就听到了窃窃私语。
这还不算什么,无聊小人的私下言论不足以引起太尉大人的注意;
可是当晋王和鲁王先后向她传达了不想让李鱼做伴读的事情后,李太尉突然警觉起来,一定是李鱼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这样!
与李太尉交好的同僚见她脸色突变,只道好竹出歹笋!虽然都鄙夷李鱼,但还是秉持着朋友之谊有些难以启齿地将流言了告知李太尉。
李太尉登时感觉气血翻涌,眼前发黑。
原来她要死要活想找得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朋友,反而是个出身青楼的贱人伎子,伎子如此对她,她竟然还上赶着去找人家,真是有辱门楣。
顾不得与众同僚寒暄,李太尉铁青着脸回到家里就大发雷霆,一边派人去找李鱼,一边又一叠声吩咐找家法来!
这雷霆之怒惊动了一府人,留在微澜院的平安也被李太尉牵连波及,她口令一下,平安和柳秋的信息迅速就摆在了桌面上,一个是伎子、一个是在逃的家奴小侍!一时间,她杀了李鱼的心都有了。
家主发火,正君却没有去说情,他做慈悲正君太累了,得知消息的他通身舒适,连忙赶到佛堂,冲着佛像虔诚的磕了三个头,“青天有眼,我佛慈悲。”
宁宣如往常一般到佛堂服侍公公,自打娘子去后,公公除了李鱼做出禽兽之事那次,多数时间都仿佛那尊每日供奉的佛像一般,无悲无喜。
可今天刚刚踏入院子,便见到服侍公公多年的贴身叔叔一脸喜色,激动得跟他絮叨着什么“您大仇得报了,真是佛祖保佑!”
进了房间后更是惊讶的见到了带着浅浅笑意的公公,他抓住宁宣的手拍了拍,欣慰的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她宁可自伤也要救得是个伎子?!”宁宣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昨夜李鱼焦急的神色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原来,真的没有骗人,她这种纨绔,也会对人付出真心的吗?
处于流言蜚语风暴中心的李鱼一无所知,她正在对蒙着眼睛被吊在房梁上的韩芳亲切问候。
“姐姐,我等了你好久,今日终于又重逢了。”李鱼袖手冷道。
“李鱼,你是李鱼!”听到熟悉声音的韩芳突然激动起来,她大声喊着:“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这样是触犯大周王法的。”
李鱼感叹她的无耻,这种无赖,你跟她讲律法时候她耍无赖,你要是开始无赖她反而跟你讲律法了,合着好处全被她占了。
“嗷——”韩芳声嘶力竭地喊叫了起来。
李鱼用力甩了甩刚刚抽到韩芳嘴巴上的马鞭冷笑道:“王法,我今天就是王法!”
“给你三秒,柳秋被你送到哪里去了!”李鱼目光如炬,厉声问道。
“里把窝放了,他在窝府里,窝带里去。”韩芳的嘴巴肿了起来,吐字不清却还在兜圈子。
“我说了,就三秒,你不老实,没必要活着了,来人,在她脑袋上开个十字,给我灌水银进去,我要她的一张完整的皮做灯笼祭奠柳秋也好。”
“是!”几个禁军齐声回到,开始解开韩芳的绳子。
韩芳本以为她也就是出出气,顶多吓吓她就行了,谁料她动真格的啊,连忙凄厉的叫嚷道:“你来真的?!”
等待她的只有一片寂静,片刻后她突然感受到头顶一凉一痛,鲜血从头顶流下模糊了她的眼睛。
“哇”地哭叫一声,韩芳瞬间尿了裤子,禁军所站的位置被污染,只能先收起刀嫌恶地望着她。
直到此刻,李鱼才施施然上前蹲在韩芳面前,将手指戳到她破开的头顶口子中,温言细语地说道:“再给你三秒,这次,我希望你能老实点。”
“窝说窝说,他被窝们送到东郊坊的最下等伎院了,窝老实了,你信我!”韩芳真的被吓坏了,哭得涕泗横流,倒在地上成了一滩烂泥。
第54章 月亮
流言四起,还没等到晚上,黄三娘的小铺子就出了名,她的门前车马云集,推推搡搡看热闹的人群都围了好几层。
无他,主要是因为贵族平民身份云泥之别,而在东郊坊这个最贫穷、肮脏的坊市,还是第一次聚集了这么多的贵族小姐。
前身李鱼混迹京中时结交的大多数都是狐朋狗友,权贵圈子里,纨绔们也不是都对脾气,李鱼不通人情世故,有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因而现如今,不仅没有人为她辩解声明,反而吸引了一群闹着要看热闹的贵族小姐。
这些小姐矫情的很,连轿子都不下,只要求黄三娘将柳秋带出来看一眼再问问话。
黄三娘年近半百,却还从没见过京城小姐们的大手笔。雪白的整锭银子被随意地扔在脚下,黄三娘笑得褶子都厚了好几层。这时候,不要说只是见见柳秋这点小要求,就是让她八十岁的老娘出来接客也无有不应。
柳秋病体未消就被两个男子强行架了出来,他面颊上泛起病态的红晕,被如此粗暴的对待他眼中也未曾掀起半点波澜,命运无常,他又沦落到了这种肮脏的地方,现下已经根本不惜此身,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唯有一个执念,一定要得到小鱼的消息,确认她安好便可坦然赴死了。
此时,外面围观的人群已经是摩肩接踵了,就连平民百姓们也得知了这件奇事,纷纷伸长了脖子等待这大胆的伎子出现。
严冬寒冷,众人等得心焦,大骂黄三娘这狗爹养的真是会搞噱头,还不赶紧把人带出来。
“人来了!”只听得一声响亮的吆喝,刚刚还喧不已的人群突然鸦雀无声,灰墙黄土的背景下,一道浅碧身姿如初春梢上嫩柳须臾闯入众人眼中。
他依旧穿着昨日浅碧色的衣服,只是衣襟上依稀残存着昨日斑斑鲜血,衬着他坚毅倔强的目光,反而愈加风姿天然,有种刚折不摧的气度来。
准备好一肚子话要问的贵族小姐们霎时间齐声闭了嘴,心中都不由自主地感叹李鱼这厮是真的会挑男人啊。
而有些混不吝的贩夫走卒不晓得其中厉害关系,竟然已经掏出钱袋子去找黄三娘准备春风一度了。
柳秋初来乍到,却也知道就是花魁大会时也没这么热闹,门口停着的轿子分明都不是凡品,这等下三滥的小地方如何能有这么大的阵势呢?
还未等他询问,突然有一位抱着手炉看热闹的小姐突然疑惑地冲着柳秋问道:“李鱼的身体真的那么差吗?你宁肯来这里接客都不愿意跟着她?”
听到了“李鱼”二字的柳秋猛地一怔,继而用力的甩脱了束缚,他焦急的往前走了几步,却被那小姐的下人们拦在外面。
扑通一下,柳秋跪在那小姐的轿子前。
“这位小姐,您刚刚说的是李鱼吗?她身体怎么了?是谁伤了她?”他紧张地望着女人,声线都在发抖。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旁边的轿门打开,那身形略发福的女子指着柳秋笑道:“你这伎子可真是两面三刀,京中都传遍了,你这等下三滥竟然还敢嫌弃太尉家的小姐,竟然自甘堕落又跑到这低等妓院来接客解闷,可不是京中奇谈!”
太尉家的小姐!
柳秋被女子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脑中一阵混乱,却知道他的小鱼不是什么小姐,只是个丫鬟罢了,连忙解释道:“您说的小姐我不认识,您知道太尉府有个丫鬟名字叫李鱼的吗?”
众小姐哄然大笑,还是那抱着手炉的小姐咳了咳好容易止住了笑才道:“以往还没发现李鱼竟然还是个妙人,竟然还能瞒着身份跟伎子玩起这种虚情假意来,怪不得人家伎子不要她,估计是嫌弃她小丫鬟的身份,最近一年都没见她出门惹事,原来是长进了,真是长进了哈哈哈哈。”
见柳秋还是一脸不信的模样,终于噙着嘲笑问道:“你还不明白,你嫌贫抛弃的正是太尉府的正经小姐,她装丫鬟跟你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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