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瞧见李鱼开始脱道袍,反倒露出不过如此的神色来,哂笑尖刻道:“怎么,等不及了,装正人女子不好受吧!”
还没等说完便被那粗布道袍兜头罩住,李鱼有些后悔大学时候怎么没多修一门心理学,捡回来的病人明显还有被迫害妄想症,竟然屡次把自己当做色中恶魔。
唉,你可知一个小小的动作给我多大的伤害……
李鱼不得已穿起了她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正红罡纹法衣,做贼一样端着水盆锁门离开。
听着脚步渐渐远了,柳秋才慢慢地将粗糙的道袍扯下来,他又执拗地抿起了嘴,面色却透出些人气来,轻轻地抚了一下道袍,才终于郑重地盖在身上。
等了一会李鱼没回来,反到等来了端着饭菜的澄心,她来的匆忙,没看到门口挂着的铜锁,房间的门有些松松垮垮,虽然上了锁,一拍却是还能裂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澄心便拍门便喊师叔。
柳秋听见澄心的声音,瞬间屏住了呼吸,他太清楚被发现的后果了,自己被浸猪笼是肯定的,连那小道士也得被流放。
还好屋子里还算阴暗,盖着的道袍也是颜色深沉,只可惜这道袍短了一截,明晃晃露出他两条白的发光的伤腿。
只要澄心将门缝开大些,转头一撇便能看到自己,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剧痛都吞在喉咙里,将折裂的腿弯着蜷缩在椅子上,短短片刻,冷汗涔涔浸透了灰青的道袍,下唇都被咬出血来。
第4章 身世
柳秋尽量把自己全部缩在道袍里,一动不动好似一座石雕,哪承想这道观里没一件好东西,椅子的木头都有些糟了,他垫着脚的边沿咔嚓一下断裂开来,门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看着门缝被推得越来越大,一切都结束了……
他心中酸楚,用力地攥了攥手中的道袍,柳絮之身死不足惜,却又牵连了小道士!
没等到预料中的审判,门口凌乱的脚步和水盆摔落的叮当作响成功转移了澄心的窥探。
“师叔,大白天还锁什么门那,您瞧,这饭菜还算像样吧……”澄心想在这官家小姐面前留个好印象,自然做事周到。
可是李鱼现在哪有心思跟她周旋,刚刚远远地看见她往门缝里看,简直让李鱼急得血液倒流,才摔了水盆转移注意。
“屋子里乱,怕大家看了笑话。”李鱼装作轻松地打着哈哈,好容易将澄心敷衍走,才终于端着饭菜闪现回屋。
“你没事吧,”李鱼有些担心地问道,放好饭菜转头却被那缩在椅子上发抖的柳秋吓了一跳,拉开道袍才发现他强行将自己的腿蜷上去恐怕又造成了二次伤害,此刻他浑身冷汗,疼得发抖。
“唉”李鱼长叹一声,两手摩擦热了又在嘴边呵了口气,才轻柔地覆盖在他肿胀青紫的小腿上。两条腿足足捂了有小半个时辰,李鱼发现已经肉眼可见的消肿才停了下来。
虽然消了肿,但仍旧没有办法让骨头长好,他这腿如果不赶紧接好必然会落下残疾,在这个社会里,下身瘫痪真的生不如死,本来不想这么快打听病人隐私的,可是李鱼实在没钱给他接骨,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家人朋友能帮帮他。片刻间,她的心思百转千回。
柳秋亲眼看到这么神奇的治疗方式,柳秋对李鱼昨天是在救人的说法已经开始有些相信了,对自己的行为竟然有些赧然。
李鱼却没给他道歉的机会,她迫不及待地将食盒里的饭菜端了出来,这可是来这个世界后最丰盛的一顿饭哪!
柳秋看着她高兴的一样样端菜不禁也有些开心起来,低头一看,也不是什么极佳的菜色。
一碟木耳炒肉、一颗四喜丸子,一碗白亮的米粉和些普通的糖水罢了。
如此普通的饭菜就能让她这般开心,可见小小年纪也是命苦,估计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啊!柳秋生了些怜惜之心。
“你是打小就做道士的吗,几岁了?”他俯身到桌子上不经意地问道。
李鱼沉迷于美食香气,大脑有些迟钝,顺嘴笑道:“我都二十四了,怎么可能做道士!”说完才反应过来,轻轻拍了一下自己坏事的嘴。
“哈哈哈哈。”柳秋第一次没忍住笑了,道袍下的胸膛都在微微起伏。
他将李鱼懊悔的小动作看了个分明,却根本没当成是真话,他迎来送往多年,看她身量纤细,根本不可能超过二十岁,更何况这正红罡纹道袍本是气势十足的一件法衣,偏偏她身量不足,倒好似偷偷穿了大人衣服,他感觉好笑,只当李鱼小小年纪不想被轻视,外强中干谎报年龄,最后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李鱼有些惊诧于他正常的语气和声音,从昨天到现在,柳秋不是故意逢迎就是尖酸刻薄。原来他的真正的声音不是那种小勾子似的沙哑嗓音,反而很是清爽,舒适地舒展开的眉眼弯弯,还有些糯叽叽的气质,很像李鱼前世的小抱枕。
老黄瓜刷嫩漆的李鱼有些羞耻地嗫嚅道:“其实人家今年才十四岁啦。家人不要我了,把我打了一顿赶到道观的。”这倒是不假,李鱼只是无辜的接盘侠。
“十四岁……”恍如隔世了啊,柳秋想起自己的十四岁正是豆蔻之年,学艺刚刚出师被推到台上,似乎是仅仅一百两便夺取了他一生的清白,从此苦海沉浮,如今已过去十五载了。
他眼神复杂地凝视着李鱼,好半晌才恢复了平静。
李鱼却已经迫不及待了,她找了双公筷,将米饭分了一大半给柳秋。
“快吃饭吧,你得吃饱了才能养好身体呢!”她元气十足,一副有饭万事不愁的少年无知。
“我身上难受,实在吃不下,你把那糖水给我喝几口吧。”他看那饭菜本就不多,这苦孩子没吃过什么好的,自己欢场里度日却也是吃过无数山珍海味,如何忍心再分去她的饭菜。
李鱼从昨天到现在再不济还啃了两个硬馒头,但已经是,饥肠辘辘,何况他滴水未进呢。
对于对病人好的事,李鱼一向是不辞辛苦的,于是她异常坚定地将筷子塞在柳秋手里,米饭上又摞起一层菜肉推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柳秋。
罢了,他终于还是在少女坚定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一口口将饭菜吃了个干净。
李鱼见此才放心地吃饭,唉,看看医生多辛苦吧!照顾病人情绪是基本功。
餐罢后,李鱼踌躇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昨天扔你的马车是哪里,她们怎么敢,你还有家人朋友吗?实话跟你讲,你的腿得下山去接骨,没几两银子根本治不好,我这也只能让你不肿不痛,骨头接不上的。”
她一口气下来,话语像连珠炮般甩出来。
亲人,都死了,朋友,都是苦命人,去求谁呢?连那个脏污的地方,现在也嫌弃他老,不要他了。
可是,他知道,小道士是个好人,他留在这一天,她多一天危险,瞧她的小身板要是被判发配得交代在路上。
这世上好人少,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立锥之地。
空气中满是寂静,李鱼发现柳秋撑在桌子上的指骨都有些发白,暗忖自己哪句话又过火了?这病人可一阵一阵的。
于是又连忙道:“还是你另有打算,是准备要先告官吗?我可以帮你作证,她们还偷了我的鸡呢!”
“我叫柳秋,小道长能送我到京城里吗?”他挣扎不过,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那我就叫你柳先生!”李鱼听得他痛快回话也放下心来不再多言。“不过,我得一会去雇车,等晚上的时候才能悄悄下山的,到京城,估计得很晚了。”
“不妨事。”柳秋平静地安慰,道是人间销金窟,莺歌燕语到天明,夜晚,才是它盛放的时刻啊。
躺回床上,他又恢复了那幅死气沉沉的样子,不,应该说比之前还更安静了些,要是没有胸口上微微的起伏都看不出还是个活人。
夜幕降临,车把式在山下都有些等的不耐烦,终于见着一对踉踉跄跄的身影匆匆赶来。
“吁,驾!”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马车向京城驱驰。
马车里,李鱼正用手捂着柳秋的腿,他的腿到下午已经开始有些变了颜色,李鱼一整个下午都在捂着才能稍稍缓解。他这腿再不接骨就真要废了!还好今天他就能回家治病了,她没心没肺的想着。
因缘巧合之下,两人结识还不到三天却已经临近分别,柳秋被马车颠簸的疼痛不堪,却一点也不理会。
他一低头就看到李鱼乌黑的发顶,她粗心大意,木簪上胡乱绾起的道髻东倒西歪,粗布道袍上映着一截雪白的颈子。
鬼使神差地他就拆开了李鱼的发髻,“嗯?你拆我头发干嘛,我绑了好半天呢!”李鱼气鼓鼓地抗议。
“别动!”他按住李鱼抗议的肩膀,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发丝,直到梳理到整整齐齐不毛燥了,巧手翻飞,不多时便轻而易举打理出了一个端正、漂亮的道髻。
李鱼第一次感觉道髻这么好扎,伸手爱惜的摸摸,才发现整整齐齐,一丝乱飞的毛发都没有,佩服到五体投地,开心地给了柳秋一个大大的笑容。
柳秋看着她的笑容,藏在背后的右手轻轻颤抖了一下,李鱼没有男子衣服,无奈下将她很爱惜的红色罡纹道袍给了柳秋穿,没想到他个子高,反而大小正合适,足够蔽体。
这衣服袖袍宽大,足以遮挡他摩挲着李鱼木簪的右手。
“你叫什么?”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他还是没有按捺住,有些迫切地问道。他本不想徒增烦恼,通了名姓又能如何,不过是惊鸿一面的过客罢了。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最后一次!让他为数不多的再任性一次吧……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既然通了名字就是朋友了,我叫李鱼,没错!就是游来游去的那个鱼,你叫我小鱼就好,朋友们都是这么叫我的。”李鱼为这位柳先生终于敞开心扉而高兴不已,轻快地回答。
“小鱼。”他只在唇齿之间呢喃了一下便不再开口,仿佛这名字有什么禁咒,不敢轻易开口。
“你这腿没办法走路,你家具体地址是哪,我还得告诉车把式大姐,一会儿直接把马车开到院子里,也省的你受罪。”她担心的看着伤腿,十分周到地考虑。
柳秋仿佛难以启齿,拉起李鱼放在腿上的手,放到她腿上,才温和道:“歇一会吧,一会还得劳烦你,帮我去找个人。”
“这有什么,到哪里找,叫什么名字呢?”李鱼痛快答应。
“春风醉,找一个叫夏荷的哥儿出来,我们停到春风醉的后巷就好!我知道,这实在有些难为你,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小鱼,我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你,这,这是最后一次,再帮帮我吧。”他不再保留,一口气将实话说了出来,万分难堪地垂下了头。
“春风醉……春风醉”怎么这么耳熟呢,什么地方啊,没去过啊,李鱼绞尽脑汁地想着,突然啊的一声坐直了身子。
这缓冲起来仿佛老年机的记忆,终于让李鱼知道了这醉春风是什么地方。
是那垃圾前身李鱼日日想去的销金窟啊!周朝京城第一等的青楼,前身李鱼的狐朋狗友总勾引她说那楼里万紫千红,风流雅致且美人无数,引的她垂涎三尺,却因为还未及笄,不敢去楼里,担心被她娘打掉狗头。
周朝女子十六岁及笄,而官家女子更为金贵,出生即点守宫砂,直到及笄之年才由亲长赐下家世清白的暖房小侍。目的也是为了担心贵族女子过早沉迷闺房之乐,坏了身体。
垃圾李鱼不敢去青楼逍遥,才当街调戏良家之子过过嘴瘾,调戏姐夫也是笃定他不敢闹出来。哪成想姐夫那么刚烈!
一切都分明了,柳秋浑身难以启齿的伤口,奇奇怪怪绑在身上的丝线,他的闭口不谈,他的难堪,都是因为,春风醉!
第5章 青楼
柳秋见她低头思索,一会皱眉一会敲头的,以为她不知道,又轻声补充了一句,“醉春风是个青楼,我是楼里的倌人。”
“可是,你是被醉春风打的吗?你要是回去她们还会打你吗?”李鱼又不是真的小姑娘,她略一思考便知道柳秋的伤跟这青楼脱不开关系,她根本藏不住担忧,快人快语。
马车外车把式高声问道:“道长,咱们快进京城了,咱们去哪得给个准地址了!”
没等李鱼回话,柳秋就异常坚定地回到:“去城西醉春风的后街。”
他看到李鱼不赞同的眼神,却更加坚定了不能拖累她的决心,笑道:“你误会了,我是出去被个恶客打的,楼里还不知道,估计还在找我呢,等我回去养好了伤以后不接这个客人就是了。”
李鱼有些心绪不定,但看他神色不似作伪,一时分不清真假,决心一会随机应变看看再说。
果然半个时辰后,随着马蹄声渐渐停下,醉春风后巷到了,城门临近关闭,车把式急着出城,没奈何李鱼给她结了车钱,只得扶着柳秋坐在一处台阶上,还好是夏天,地上不算太凉。
“你等着我把人带过来。”李鱼临走前叮嘱道。
柳秋微笑着点点头,看着她小小的身影从巷子里一点点消失……
李鱼有些忐忑,前世今生加起来两辈子,也从未来过红灯区啊,何况,还穿着道袍,也太不尊道祖了。于是一边走着她一边将道袍脱下来反着穿上,道袍本就是粗布做的,针脚不好,里子都是歪歪斜斜的针线痕迹,看起来像个入行没多久的乞丐。
待走到正门,李鱼充分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参差,在灰暗的道观待了一个月的她差点被眼前金碧辉煌、张灯结彩的三层木制高楼晃瞎了眼睛。
正门车水马龙,被香车宝马堵的水泄不通,来往之人皆是金玉锦衣,处处香风绵绵欢声笑语。三层楼每层的平台上都探出相貌清秀的年青男子,招徕着来往的行人。门口更是有那孟浪的男子衣襟单薄,毫不顾忌地拉拢着女客。
她有些头痛,就自己这身衣服估计还没等进去就被赶出来了。可是,她既然答应了柳秋,就是被打一通扔出来也要去做,这是她的为人根本,她一向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人。
“这位小哥,可否向你打听个人。”李鱼到底没头铁的直接闯进去,反而是在门口观察了一会,找了一位面相好说话的男子,才走到面前有礼貌的问道。
她眼光还算可以,这男子确实不算难说话,这是指相对意义上,人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何况这种地方的人早就长了一副势利眼,他打量了一通李鱼,啧啧,破衣拉撒,唯独一张小脸长得实在好,一双凤目含情,唇若丹朱,只是年纪还小,若再大些不知道如何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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