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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枫被小弹炮一样的弟弟撞得脚后跟微动，他撇着嘴说道：“你进步了不少。”瘦猴儿一样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了，一下能把他撞得微微摇晃，以前的楚桾就算是用上吃奶的劲儿，也没法掰动楚枫的一只胳膊。要是自己以后不在了，楚桾这小子可以承担起保护姐姐的责任，楚榕这个笨丫头，不愁没人照顾。
兄妹三个挤成一团，最中间的傅余惊奇地望着苏叔叔，怎么看也还是苏叔叔的脸，为什么妈妈和舅舅要叫苏叔叔哥哥呢？苏叔叔现在变成他的另一个舅舅了吗？
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傅余只看到妈妈突然就哭了，舅舅紧跟着也哭了，他没有担心，因为他看得出来，妈妈和舅舅是在开心地哭呢。
“舅舅，”傅余拉了拉楚枫的衣角，小声地叫道，“大舅舅？”
楚枫低下头，眼睛里是傅余看不懂的神色，他嗯了一声，在傅余的脑袋上虚虚地抚了一下。
“大哥走的时候，这小东西还没出生。”楚桾看到楚枫的动作，吸了吸鼻子，“大哥，你回来是不是就去看了姐姐，根本就不打算看我？”
楚枫瞥了楚桾一眼，“少胡说。”他接手这个身体的时候还没那么久，而且一开始楚枫自己根本不能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没有是适应这个身份，他就被04找上了门，顾着隐藏自己还不及，哪里敢去主动找楚榕楚桾？还好傅如晦和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是朋友关系，楚枫借着这个机会才能正大光明地见到楚榕，即便这样，楚枫也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本性。
再看到妹妹已经是难得，这样的日子楚枫能过一天是一天，根本没指望用真正的身份和楚榕楚桾相认。
可惜傅如晦闹出的绯闻让他沉不住气暴露了，最后虽然知道那绯闻是假的，楚枫也不后悔。他死之前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当一个好哥哥，等到悔悟的时候，楚枫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机会。现在用偷来的日子和家人重聚，楚枫不愿意伪装，也不愿意再做任何让弟弟妹妹不开心的事，他只想陪着楚榕和楚桾度过最后一段时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时光。
楚桾抹了抹眼泪，“我找了好久的方法，都没有办法让你活过来，我之前还在想，为什么姐姐可以，你不可以，哥，你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是04让你复活的吗？”
楚榕和楚枫吃惊地望着楚桾，“你说什么？”
楚桾抬起布满水雾的双眼，“哥，你没遇到04吗？”
楚枫紧皱着眉，“什么叫你姐姐可以？楚榕难道……”
楚桾嘴巴一瘪，“哥，你去世之后，姐也没活多久，是04把她复活的，但是04不愿意复活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我愿意帮04做任务，他也不肯。”
一席话的信息量，让楚榕楚枫都没法消化。
“楚榕死了？”
“我死过？”
楚榕和楚枫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傅余作为一个旁听大人讲话的小朋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妈妈明明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小舅舅说妈妈已经去世了，难道妈妈是仙子吗？
“妈妈原来真的是月亮精灵送给我的！”
楚桾抽抽鼻鼻子，“就是这小东西出生之后。”
每年傅余过生日的时候，楚桾都在楚枫的墓前絮絮叨叨，说明天就要去姐姐的墓前了，大哥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姐姐的啊？但是想到大哥和姐姐很可能就在一起，剩下的只有他一个人，楚桾就忍不住跑到埋在楚枫旁边的楚榕墓前哭诉，凭什么要留他一个人，他才十六岁呀，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哥哥姐姐了。
从此，楚桾长久地、平等地恨上了和傅家有关的一切，如果不是傅如晦在国外，姐姐就不会一个人出去散步；如果不是姐姐一个人在外面散步，就不会被该死的车撞；大哥也不会因为救姐姐去世，姐姐如果不是因为还要生肚子里的一个小东西，也不会大出血。
楚桾多想说自己在哥哥姐姐的葬礼上没有哭出来——其实他哭得很惨，楚桾只是不大想承认，他本来优异的视力在葬礼之后，没办法达到飞行员的标准，哥哥生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楚桾也没办法帮他完成了。
楚榕恍惚了一下，但是立马就接受了楚桾的这个说法，她经历的荒谬的事情已经够多，已经没什么能够让楚榕无法相信的了。
楚枫看着傅余，感同身受地体会了一下楚桾的处境，好吧，如果说半分钟前楚枫还在为楚桾叫自己的外甥‘小东西’而准备骂他一顿，现在他竟然有点骂不出口了。
他们兄妹三个早早地相依为命，一下子让楚桾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人，楚枫心尖刺痛了一下，他是认为男人应该经历磨难才能成长的，但绝不是经历这样的磨难。
楚枫无言地拍了拍，虽然一个字也没说，但这已经是严厉的大哥做出的足够暖心的举动了。
反正楚桾又哭得一塌糊涂。
“好了，别哭了。”楚枫捏了捏眉心，“把你知道说出来。”
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会有04这种鬼东西，又为什么这么神出鬼没、无处不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被04纠缠过。这个叫做04的东西，到底是想做点什么?
楚枫的面色逐渐严肃。
楚桾这下止住了眼泪，他的目光一下子正经起来，“我是在第二个世界知道04的。”
“什么是第二个世界？”楚枫问。
“我把大哥和姐还在的时候叫做第一个世界，”楚桾道，“第二个世界，姐姐被04复活了。但是只有我知道，傅家的人看起来都不知道这件事，都像是没事人一样。我以为姐姐不是真的，但是墓园里，姐姐的墓已经消失了。哥哥的墓还在，我去问姐姐却不认识我，也不知道哥哥。后来没到多久，第二个世界突然停止，第三个世界来了。”
“停止？”楚枫蹙眉，不是很明白楚桾的形容。
楚桾谨慎地点点头，“第三个世界，时间又回到了傅余刚出生的时候。姐依旧不记得我，哥哥的墓也还在那里，什么也没有改变。”楚桾当时是抱着很大的期望，他对世界和时间的改变并不在意，只要大哥能在扭曲的时空里回来，楚桾觉得不管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他都不在意。
可是，没有。
回到原点的是第二个世界。
楚桾多么希望世界回到第一个世界，回到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的时候。
但是很显然，世界不是为楚桾服务的，甚至也不是为姐姐服务的。
因为在第三个世界，姐姐竟然又一次去世了。
楚桾几乎发疯。
不过他没有疯太久，因为，世界再一次回到了原点。
姐姐重新活了过来。
“后来这样的轮回经历了一遍又一遍，大哥没有回来过，姐也没有记得我。”
姐姐是活生生的，却不认识他。楚桾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他在傅家别墅徘徊，偶尔会进去，可惜他对于楚榕和傅年傅余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整个傅家，只有傅如晦记得他。
楚桾才不想被傅如晦记得，他也不想和傅如晦多说话，这个人不知道姐姐已经去世过一次了，才能这么心安理得。楚桾一直恶毒地想，要是傅如晦想起来姐姐因为他犯的蠢间接去世了，再像第一个世界那样，伤心地去死就好了。
他就是见不得，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失去了这么多，可恶的傅家人却活得好好的。
楚桾没有详细讲述他经历的每一个世界，严格来说，世界不是更换了，而是一遍遍地……回溯了。
似乎是有某个特定的条件触发世界的回流，楚桾几次想要探究原因，可是都不得其解。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04，是因为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他一个人做交易，04轻而易举地完成了那个人的愿望，我才知道，他是一种非自然的力量。”楚桾叹了口气，懊丧道，“我想和他做交易，可是04竟然不愿意。”
他已经和04说愿意完成任何任务，只需要04帮自己复活大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没什么利用价值，04只是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楚桾，就怪异地扯扯嘴角，消失在了原地。
那时候楚桾因为回溯，仍旧是十六岁的样子。
他以为是自己年纪小，四年后楚桾再一次去找04，没找到。
楚桾走投无路，不能直接跑到楚榕面前说明自己的身份——他想要姐姐记起来他是真的弟弟，而不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哈帕狗，摇尾乞怜地渴望楚榕的怜悯，需要被姐姐怜悯的人是傅如晦，而不是他这个亲弟弟。
“他和谁在做交易？”楚榕紧紧地盯住楚桾，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楚桾的胳膊。
楚桾脸上愤怒与困惑交织，被楚榕猝不及防地一问，他先是怔住，因为时间久远，楚桾稍微回忆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道：
“好像是叫做……和玉、傅和玉。”
第87章 奢望（上）
自记事起, 傅和玉就没想过自己能够活过成年。
母亲怀他的时候，七个多月意外遭遇贼匪抢劫，身上被插了三刀, 被迫早产。家里从小照顾他的保姆阿姨告诉他，他本来被生下来之后就已经失去了呼吸, 伤重的母亲悲痛欲绝，大出血去世；可就在母亲咽气的那一秒, 已经被判断为心跳暂停的他竟然又奇迹般地有了呼吸。
母子的生死在一秒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傅和玉也在拥有生命的那一刻, 没了妈妈。
虽然侥幸存活下来了, 但是他从小就身体不好，小学还没上到二年级，傅和玉就因为在教室多次晕倒被迫休学, 从此只在家里上私教。
私教老师能照顾到他的身体, 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他休息, 什么时候该提醒他吃药, 一节课分成十分钟十分钟来讲, 再重要的知识对傅和玉来说都没什么掌握的必要，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
老实说，这种生活不算苦。毕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父亲还算是有钱，能够负担得起他每天的治疗费和医药费，还给他富足无忧的生活，这已经比太多的人幸运。
尽管要吃比吃饭还频繁的药片，每天在检查的仪器上坐的时间加起来足有几个小时, 没有自由——他不能剧烈奔跑, 更不能吹太久的风, 没法接触太久的阳光，总而言之，没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但是傅和玉仍然在奢望，能有那么一天，他也能恢复正常呢？
傅和玉是怎么知道正常人这个概念的呢？
他的父亲本不让他接触其他的孩子，除了几个世交好友家进退有度的小孩，傅如晦、费湫、苏影也——他们和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在仅限五分钟的散步时间里，傅和玉见到了童年里的第一个正常的、可爱的小朋友。
他被家里的阿姨推着，轮椅在柔软的草坪上微微滑动，阳光像是温柔的金子一般，水一样地洒在他的肩上，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不过的一天了。
一个剪着很短很短的头发的小女孩，穿着粉色的花裙子，小蝴蝶似的从他面前跑过，女孩子特有的笑声穿过了傅和玉的鼓膜，犹如在他身体里掀起了一阵海浪，让他当场打了个颤。
阿姨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舒服，以为是小女孩撞到了他，立即不满地抱怨：“谁家的小孩这么没礼貌？都跑到我们家花园来了，还撞到少爷，一会儿回去一定要告诉管家让他把大门关好。”
傅和玉当然只允许在自己家范围内活动，再远一点就超过五分钟的散步时间了。他家的大门白天随时开着，也不会有人不长眼地闯进来。傅和玉很多次都在渴望，会有一个陌生人闯进他的家里——他真的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其他人了。
阿姨的抱怨傅和玉只是沉默地听着，心底却下定决心，不可以让管家锁上大门。
或许，他还能再次见到那个小女孩儿。
他这么想着，没想到下一秒就见到了。
迎面走来的一个与傅和玉年龄相仿的少年，礼貌地向他们道了歉，也许他是听到了阿姨的抱怨，也许没有，因为在道了歉之后少年就像只灵活的小豹子一样沿着小女孩奔跑的路线冲过去，不可避免地在傅家的草坪上踩了几脚。
少年单手提着小女孩出来，再次向他们道了歉，然后拎着人走了。
傅和玉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们的脚步，但是桎梏在轮椅上还是限制了他的目光，他只看到那粉裙子消失在了转角，都怪他们家的院子修的太大，傅和玉没办法准确地看到他们去了哪里。
阿姨将他推了回去，傅和玉那天晚上多吃了两口菜，这反常的举动让父亲注意到了，父亲很关心地询问了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傅和玉没有向父亲透露，只是询问自己以后可不可以多散步五分钟。
父亲沉默了很久，就在傅和玉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父亲嘱咐了仆人一句把他的药带好，然后摸了摸他轮椅的扶手，就离开了餐桌。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
傅和玉很雀跃，他每天都会在遇到女孩儿和她哥哥的地方散步，轮椅压了一圈又一圈，十几天他都没再见到那对兄妹，也没再见到任何其他的人，有胆量跑进他们家院子的人，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了。
不过傅和玉很有耐心，他在第二十天的时候，往房子外走了一段距离，成功地看到了兄妹。
他们竟然就住在他家隔壁！
傅和玉狂喜万分，激动到整个人从轮椅上站起来，可惜供血不足，没多久他就又坐回来了。
这一次，傅和玉大胆地向少年搭了话，在他因为供血不足头晕的时候，少年已经先挥手让小女孩进屋里去了。
傅和玉问到了少年的名字，他很有分寸地没有问少年妹妹的名字，不过他不动声色地确认了他们的确是一对兄妹，少年姓楚，那么他的妹妹大概率也是姓楚。
他知道了那个小女孩的姓。
傅和玉和少年一来二去熟稔了不少，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一个不经意提起少年妹妹的机会，但是他没有等到，因为那个小女孩竟然自己主动走到了他的面前。
如果说遇到女孩的那天是最美好的一天，那么，小女孩笑嘻嘻过来和他说话的那天一定是最兴奋难言的一天，直到十几年后，傅和玉都没能找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当时的心情。
小女孩穿着大码到明显是哥哥的衣服一只手插兜地走过来，将近一个月没见，她短短的头发长长了点，能遮到眉毛了。
他当时正坐在树荫下，因为大脑太过兴奋而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只能怔怔地看着女孩笑得露出来的四颗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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