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一方面,最令刘秀云担心的,还是清辞。
大姑娘一直都是有数的,所以刘秀云并不过多担心,现下家里有闲钱,她若是想去发一发善心,也未尝不可。
可忧就忧在,乍一看见卫昭,就像是见到了曾经的小公子。
想起这个,刘秀云便也生出些不忍来。
这么好一个孩子,家里生活都那样了,就因为清辞捎了他一路,又是送鸡又是做院门,若是再一味的因为刘秀才跟卫昭划清界限,未免太不是东西。
刘秀云叹口气:“大家都不容易,卫昭又还是个小孩子,又在那样的家庭里,刘秀才是个后爹,不上心也正常,可这蒋氏......罢了,她是孩子的亲母,不提也罢。”
说起卫昭的家庭,他们都没办法。
卫昭是蒋氏肚里生出的,怎么会不亲呢?可她又向来视夫君为天,纵使再心疼卫昭,也做不出反抗的行为。
“都是可怜人呐。”
清辞一直没有出声,专心致志地摆弄眼前的树枝,将它们一一掰断后,又归置在一起。
这几日,院里已经被她收拾的差不多了。
瞧着宽敞了不少,只等着将院门安置上,她才能彻底安下心。
“就像阿婆曾经说的,毕竟帮不了旁人一辈子,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清辞顿了下:“只是卫昭,他既然帮了咱们这么多,往后有些事情,能帮衬的,咱们也多上些心......”
刘秀才好歹曾经也是个读书人,骨子里还是有些礼义廉耻的。清辞家又与他们家离得近,往后听到打骂声,便去瞧一瞧,有人在旁边看着,刘秀才定放不下脸皮去打去骂。
至于卫昭,他现在还小,等过上几年,他变成了大孩子,刘秀才想打就打不动了。
刘秀云也道:“是呀,往后是该上心些。”
旋即她的目光落在了院中清辞的身上。刘秀云是清辞的乳母,孟家又是大家,她见过清辞最多的模样,是大姑娘穿着繁复艳丽的长裙,或笑或闹。
如今,清辞褪下长裙,只穿布衣,脸上粉黛未施,学着乡下人做的事情,活脱脱一个手脚麻利的小少年。
她变得沉着冷静,变得沉默寡言。
这么些年,刘秀云已经老了,这个家,却是大姑娘亲手撑起的。刘秀云眼见着清辞的双手,从娇嫩的一点瑕疵都没有,到现在,掌心到处是薄茧。
她是心疼的。
“小辞,歇一会儿吧。”
清辞却摇摇头,半点不累的样子:“趁着我还在家中,把柴火都弄好了,也省的阿婆你动手。改天我就去城里了,到时在那里住上几日,想个法子将您绣的帕子卖出去。我还想买些蔬菜种子,咱们在院里开辟一小块土地,就不愁吃了。”
****
清辞既然决定了要去城里,便要将家里的事情先安顿好。
她不放心刘秀云一个人在家中,所以只能事先将柴火备好,免得让刘秀云一把年纪了还得寻思砍柴的事儿。
清辞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在河边挖野菜的卫昭。她便放下柴火走过去,“这几日怎么没见你来?”
自从卫昭将小鸡崽送给清辞后,每日都会抽空跑来逗一会儿,清辞便以为卫昭很喜欢小动物。
但他近来有近四五日没来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明明两家挨的极近,却很少能碰到。
盖因清辞早出晚归,卫昭又整日忙碌。
卫昭乍一看见清辞,拿着铲子的手猛地顿住,好生生一颗野菜被他拦腰斩断,他看也没看,双眼紧粘在清辞身上,眼里的喜悦清晰可见。
“刘安最近一直在家中,我不方便出门。它们长大了吗?”
“大了不少,都不可爱了。”清辞说这话时,蹲在了卫昭的身旁,一副困倦的模样。
顿时惹的卫昭又露了笑。
清辞伸手去扒拉他铲子下的野菜,连根拔起后,放在了卫昭铺在身前的布袋上,“小心些,都铲断了。”
卫昭忙点头,有些殷勤地道:“你尝过吗?这是我在河边发现的,把它混着面粉往锅里一蒸,可香了。”
清辞倒是没注意卫昭说的什么,她的视线落在小男娃挽起的袖口上。
袖口被他高高挽至胳膊肘,露出的半截小臂上,是肿的高高的青紫。
打眼一看便知道是受了重击造成的。
这还不算什么,清辞接着便注意到卫昭的脸色也差极了,本来就没一点肉的脸蛋,现下更是凹了进去。
那双眼睛显得越发的大,空洞洞的,瘆人的很。
清辞有些惊讶,她忙问道:“他在这几日,怎么对你了?”
卫昭别开脸,又遮掩似的将袖口撸下,欲盖弥彰道:“没什么事儿,他能怎么对我呀?顶多打骂几句,我忍忍就过去了。”
“那你胳膊上的伤那么严重,他是不是还不让你吃饭?怪不得脸这么瘦,你告诉我,我......”
卫昭使劲低着头,听着清辞未完的半句话,忽然瞪大眼睛,沉着声道:“然后呢?你要帮我吗?要怎样帮我?”
卫昭身上的衣物都是破烂的。原先还能靠着五官挣点漂亮的评价,现下因为瘦的只剩下骨头,眼睛又黑黝黝的,只觉得瘆人。
哪怕在日头高升的正午,仍让人背后发凉。
清辞觉得冷,倒不是因为卫昭的眼神,而是因为他的话。
是呀,她能怎么帮他呢?
卫昭有凶狠地只知道打骂的继父,又有软弱无能的母亲,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除了在一旁假惺惺的关心几句话,只看自己想要看到的能够欺骗自己的假象,安慰自己卫昭在努力的生活、在努力的长大,不需要你去做什么的......
卫昭只是个外人,清辞没有义务去帮他。
虽然卫昭也帮了清辞很多,可是清辞也救了他不是吗?她并不亏欠卫昭任何东西。
那日之后,他们彻底没了联系,只中间卫昭来过一次,测量了下木门的长宽高,便走了。
两人一句话未说过。
清辞有些气闷,明明那日在河边,两个人并没有争吵,可就是莫名其妙地没话说了。
她几次碰见卫昭,想要主动开口,可一瞧见十岁的小娃娃,脸冷的跟冰块似的,就没由来一阵恼怒。
小小年纪,怎么气性那样大?是她做错什么了吗?根本就没有!
于是清辞也打定主意,卫昭不主动开口,她也绝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刘秀云自然注意到了二人的不愉快,不过她并没有多说话,只是跟清辞讲起她这几日,从儿时好伙伴哪里听来的村里的趣闻。
刘秀云讲了半天了,见清辞一点反应没有,不禁怪道:“跟卫昭吵架了?你如今这性子,沉稳又懂事,还能跟旁人吵起来呀?想当年,你若是犟着脾气,谁都得低下身段哄您......”
清辞反驳道:“哪有您说的那样。”
刘秀云连忙改口:“是是是,您一直都是懂事听话的,什么犟脾气,都是阿婆瞎编的。”
清辞说不过刘秀云,索性垂下头不再多说,过了好一会儿,许是拿不定当时到底谁对谁错,便讲了出来。
“阿婆,您来评评理,我只是关心他问几句,他怎么还闹脾气了呢?”她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所以然。
刘秀云听完,反倒是笑了:“卫昭跟你在一起时,可曾抱怨过他的家庭?”
清辞摇摇头。
刘秀云又道:“这就对了呀,小孩子都是敏感的。他从来都不说,证明他最在乎的往往就是什么。您越是问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不越是往人家伤口上扎刀吗?”
清辞有些说不出话,她的本意并不是如此,可是细想,刘秀云说的也很有道理。
“更何况,我瞧着卫昭那性子,最避讳的就是别人看低了他,别看他只是个小孩子,心思可一点不少呢。”
清辞本舒展的眉头打成了一个结,语气也低低的,像是在为自己辩驳什么:“可我又没看低他。”
刘秀云宽慰她:“你是没看低,话也没错,卫昭那孩子太敏感。跟他相处,短些还好,久了会很累的。”
清辞听这话便不乐意了,她想起卫昭每次见她时瞬间湛亮的眼眸,这次的声音大了不少:“什么累不累的,说几句话而已。他不喜欢听,那我以后不问了就是。”
第11章
清辞想明白了,也就不再纠结了。她仍旧每日做自己的事情,想着找个时间跟卫昭好好说说。
毕竟是个小孩子,哄一哄就好了。
没等清辞去找,卫昭又来了。
几天之内,他来了不下五六遍,总是借口量的尺寸不对,要重新量。
期间清辞想要主动找话说,他又一溜烟地跑远了。
大抵是觉得为难情吧。
刘秀云见到了,也只是笑笑:“当时看见卫昭,觉得他虽然一双眼睛生的好看,给人感觉却冷冷的。没想到接触下来才发现,就是个孩子。”
清辞想起卫昭生闷气时一声不吭的模样,偏偏又憋不住气似的整日在她面前闲晃,“本来就是个小孩。”
刘秀云却道:“不小了,十岁了。转过年就十一,算是个小少年了。”
清辞却不觉得:“再大,能比我大?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孩儿。”
清辞面前摊着一块灰布,上面是她昨日去河边采的野菜。她把袖子挽起,将野菜的烂叶摘掉,又在水里洗了一遍,便放在石臼里捣碎了些。
刘秀云见了,好奇道:“你这是从哪儿弄的?”
她虽然是乡下妇人,但常年在孟家当乳母,对乡下的事也有些不懂了。
更何况现如今年纪大了,清辞又在家中存了些小米,虽说家里并不富裕,但也到不了肚子饿的去吃野菜树根的地步。
况且清辞的嘴巴算是挑的,早些年来乡下时,曾经因为吃的难以下咽,偷偷地哭过。
清辞不说,还是刘秀云半夜起来看到的。
但她们没有任何好办法,穷就是这样,想吃好的穿好的,但就是没法弄来。也很是无奈。
后来清辞习惯了,但胃口越来越小。
“先前卫昭说过的,他说用野菜和面蒸一蒸,挺好吃的,我也想尝尝。”
刘秀云又道:“也请卫昭来?”
清辞被她点破也不恼,白皙的脸蛋因为日头晒得发红,胳膊上也沾着泥灰,偏她笑得温煦:“是呢。我仔细想了下,那日我说话确实太莽撞了,还当他是什么都不懂,其实阿婆您说的对,年纪越小的孩子,也很是有自尊的。”
卫昭虽然年纪小,但出生在可以算是扭曲的家庭里,性格难免敏感。
这样的小孩,对于旁人的一举一动,想的也多。
刘秀云听清辞这么一说,也记起卫昭的好,话不过脑子便随口而出:“认个干弟也不错。”
清辞却冷静不少:“他父母尚在,哪有这样的道理?只是邻居间的帮衬就够了。”
她说完,便去了卫昭家中。本想请他晚上来家吃饭,但蒋氏说他一早就去了山上砍柴。
清辞没法,只能请蒋氏在卫昭回来时告诉一声。
****
她这边前脚刚走,何花就来了。
何花那日回家后,越想越气,跟刘大壮说了一下,二人一致认为是被孟辞给耍了。
毕竟孟辞他们都是见过的,早些年投奔刘秀云时,带来了不少的钱财,将家中置办的可好了。
让他们眼馋了好久。
如今,她们住着的房子,可是老刘家的老屋。
刘大壮自然也知道自己是刘秀云过继给兄长的。
可他并不觉得这是个事儿。
他爹娘也就是刘秀云的兄长嫂子死后,刘大壮和他的儿子刘胖可就是老刘家一脉单传的香火,任谁都得高看他一眼。
最好再乖乖地将家中好吃好喝的都送来,这才是正理儿。
但他不敢跟刘秀云说,只能耳提面命地令何花去做,何花也乐得其成。
毕竟,没谁不愿意占便宜的。
虽然在他们心里并不觉得是占便宜,而是理所当然。
何花这次学聪明了,一进门并没有扯别的,而是直截了当道:“姨母,您快帮帮忙吧!胖儿他爹昨晚上生病了,请医要花好些钱呢,我们家情况您也知道,拿不出来,只能麻烦姨母了......”
她说完,便腆着脸将双手伸出放在了刘秀云面前。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尖酸又刻薄。
刘秀云面露为难。
何花便继续道:“姨母你别怪我说你,你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呢?大壮跟你亲还是那孟辞?难不成那些钱你还想存着给孟辞娶媳妇不成?我可告诉你,那可不成!我们家胖儿还没捞着呢。”
刘秀云的脸瞬间沉了下去,她感到很愤怒。何花说的不假,刘大壮跟她有血缘关系,理应是最亲的。
而清辞不过是她主家的姑娘,本应没什么情分的。
可谁亲谁不亲,又岂是血缘能说明白的?!
“家里的钱,都是孟辞自己赚的。他若想要娶媳妇,那也全是他的。”
何花听完这话瞬间就炸了,她撸起袖子就往屋里冲,一边骂道:“只要我在,这件事就不可能!房子住着我们家的,还好意思不给钱?叫你声姨母是给你面子,别以为可以赖账,你不给,我就自己拿。”
何花到底是个年轻力壮的小媳妇,一把便推开前来阻拦的刘秀云,冲进正屋便开始翻找。
刘秀云到底年纪大,又存了不想与何花闹掰的心,挣扎着爬起便去阻拦她,没成想又被何花一把推开。
还未跌倒,就被清辞从后托住。
清辞听到家里的吵闹声就快步跑进屋里,正巧看见刘秀云被推到的一幕,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她将刘秀云扶好,堵在门口。
她向来是个脾气好的,从未发过大火,可现在却止不住似的,眼里都要冒火了。
清辞努力压着气性道:“你将钱放下,今日的一切我就当没瞧见。”
何花却来了劲,并不想妥协,她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
眼前一老一少,在她看来根本就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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