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侃回想林寻白走时的样子,态度坚决,神色冷傲,可爬坡的脚步踉踉跄跄,她撇撇嘴,不屑地说:“当我赔他的医药费好了。”
价值五万块的医药费,燕山月猜想,他可能断了一条腿。
天黑透了,她发动车子,问萧侃:“现在去哪?”
“回武威,去细儿沟找沙雪。”
燕山月了然地点头,萧侃这人睚眦必报,沙雪阴了她,她肯定会回去算账,这个点出发,估计天不亮就能把那对夫妻从床上提溜起来。
“还是你胆大,不怕事。”萧侃夸了搭档一句。
燕山月淡然地说:“你和他,是他抗揍,我和你,是你抗揍,我怕什么。”
萧侃想了想,是这个理没错。
燕山月按她之前发送的位置打开导航,地图上标注了细儿沟不假。但周围一圈都是纯净的浅蓝色,别说绿线,连条白线也没有。
不仅如此,她们目前所在的地点与通往武威的高速之间,也是一片茫茫的空白。
大约是靠近祁连山的缘故,这一带的山峰比武威更多。
在连绵的大山沟里,位置是一回事,道路是另一回事。
“你来的时候没记路?”萧侃神色惊讶,她是被人打晕带来的,燕山月可不是啊。
然而燕山月咬紧下唇,一声不吭,联想起她方才的第一句话,萧侃懂了,她是压根没想到林寻白会不在。
情况已经是这么个情况,多说无益,萧侃宽慰道:“地图没路,脚下有路,我们在这里,高速在那里,只要向西,再向北……”
燕山月落下左侧的车窗,萧侃探头望去。
呀,好大一座山。
去他妈的导航。
“那就绕过去……”她记得林寻白也用过这样的方法,有路上路,没路绕路,最终都把她送到了目的地。
燕山月简单地理解了一下,意思就是——自信的直觉。
夜色是将整片山沟笼进浓雾之中,车灯是撕开混沌唯一的口子,萧侃一会看看前方,一会看看导航。
前方黑洞洞,导航蓝盈盈。
一个小时后,依旧是黑洞洞,依旧是蓝盈盈。
连日的疲惫沉沉地压下,她头一歪,直接睡了过去。
——
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亮的,赤色的金光将紧闭的窗帘割出一道缝隙,香薰灯上浮光流动,是雪松的气味。
萧侃在床上翻了个身,嗓子干得发痒,她在床头柜摸索了一圈,只摸到一个空杯子,眉头刚一皱,一杯水就递到眼前。
她捧过杯子试了一下,不冷也不热。
温水润开嗓子,她问递水的人,“你几点的火车?”
“还有一个小时。”
“那还不出发?”她惊呼一声,急忙放下杯子。
那人却是不急,踱步到窗前,拉开两片窗帘,耀眼的光亮迎面照来,萧侃又问:“周老师和你一起去吗?”
“他临时有点事,让我先去,他晚几天到。”
“一篇论文而已,有必要跑那么远嘛。”她嘟囔了一句,“帽子和墨镜都带了吗,要是晒成黑炭就别回来了。”
那人转身一笑,白皙的皮肤在光下近乎透明,高挺的鼻梁上是一副全黑的墨镜,“我已经戴着了。”
萧侃笑道:“谁让你在屋里戴了,又不是盲人!”
那人向她走近两步,他的身体很瘦,如同一棵细细的杨柳,风一吹便会颤动似的,“可我确实看不见你。”
“天都亮了,还有什么看不见。”萧侃当他在逗趣,一把将人拉到床边。
两人脸对脸,鼻碰鼻,她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一点温度也没有。
“柳晨光?”她唤了他一声,他没有回答。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摘墨镜,那镜片烫得吓人,狠狠灼了她一下,她猛然甩开手,把墨镜也一并甩到地上。
墨镜下是他瘦削而惨白的脸庞,以及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黑色的,空无一物。
“我真的看不见你……”他说,“萧侃,我看不见你……”
那洞越来越大,将他整张脸都吸了进去,她看见无数鲜血在深处翻涌。
浓得发黑,浓得发稠,浓得像搅碎的肉浆,咕嘟咕嘟地向她扑来……
“啊啊啊!”
萧侃惊恐大叫,双手胡乱狂舞。
「哐」的一声巨响,她被巨大的冲击撞出梦境。
没有赤色的阳光,也没有雪松的香气,只有弹出的安全气囊,顶得她全身剧痛。
车身上翘,撞在一棵胡杨树上,坚硬的木质堪比岩石,前灯灭了一盏,车头也凹了进去。
看得出来车速很快,是她在梦魇中拉扯了燕山月才导致的意外,而燕山月撞得比她更严重,安全气囊泄了下去,人还没有醒。
“燕子……醒醒!醒醒!”
萧侃大喊,声音在夜里散得很远,前挡风玻璃碎了一角,风呼呼地往里灌,没有任何回应。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她一个人。
她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用混乱的大脑飞速思考——车胎没有爆,车子还能开,但她不会开,燕山月没有血流不止的外伤,可能是轻度脑震荡所以晕着,现在是凌晨两点,她们还在半途中,后备箱里有汽油,也有水粮。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燕山月醒过来。
她急忙去拿后排的医药箱。
远处的山岗上,传来不属于夜风的声音。
萧侃从没听过那样的声音,却知道这并非一个好兆头。因为她看见了,看见几个黑影踏风而来,游魂鬼魅般地向车身靠近。
时而聚集,时而分散。
空气中飘来腐朽的气味,是它们在喘息。
是狼。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车身再次剧烈晃动,将她颠得左右摇摆,是野狼在外面撞击。
“哐、哐、哐……”
左边、右边、后面,都有。
一道巨大的黑影跳上引擎盖,用绿色的双眼打量眼前鲜活的肉体,狼是有灵性的生物,几公里外便知晓有猎物擅闯,更知道该如何获取猎物。
它用银色的獠牙啃向玻璃的缺口,狼嘴一张一合,黑色的咽喉像深不见底的洞,喷出血腥的恶臭。
萧侃一时分不清刚才是梦,还是现在是梦。
——阿姨,柳晨光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警察说,他闯入了无人区,那里有野狼,还有沙尘暴。
——被挖掉眼睛的人,一定是去找壁画的吗?
——那是当然,你不信鬼神,可鬼神依旧存在,你不信诅咒,但诅咒会跟随着你。
不!这不是梦!
她骤然惊醒,举起手中的药箱朝狼嘴砸去,野狼哀嚎一声,向后退了一寸,可换来的却是更为猛烈的攻击。
愤怒的,疯狂的,不惜一切代价的。
萧侃拼命地砸,野狼拼命地撞,玻璃的缺口越来越大,从探进半个狼嘴,到挤进半张脸,猩红的舌尖滴下粘稠的唾液,是对食物的极致渴望。
药箱终于被砸散,碧绿的眼瞳亮得像鬼火,在黑暗中召唤死亡。
萧侃全身颤栗,紧紧捏住碎裂的把手,野狼发起最后的冲击,张开血盆大口,她一把扎向它的眼睛,浓稠的血液喷涌而出,狼嚎冲天。
剧痛让头狼摔下引擎盖,两侧的野狼随即一跃而上。
它们不会放过她的。
会将她的血肉一片片撕下,扯开她的躯干,扒开她的腹腔,将她的内脏嚼碎,再一口一口吞咽下去。
只要它们再撞一次,只要——
“砰!”
一声枪响打穿黑暗。
狼头重重地砸向玻璃,如同一朵炸开的血莲花,糊住前方的视线。
“砰!”
第二声枪响是放空的,没有狼倒下,群狼四散而去,像来时一样迅猛。
鲜血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渐渐露出前方的光,金灿灿的一片,好似天空坠下的流火,逆光中的身影由远及近,斜扛着一杆猎枪。
野风呼啸,他大步流星。
都说劫后余生的人会有点恍惚,萧侃也一样,她颤抖地推开车门,脚步踉跄向前,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站在林寻白的身前。
她惊魂未定地看向他,双手还沾着腥臭的狼血。
“林寻白……”
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仿佛抓住了一切。
然后——
“呕……”
她吐进了他怀里。
第15章 约法三章
part15
萧侃吐完,像是把气力也一并泄光了,膝盖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林寻白脱下淋漓的外套,裹成一团丢向远处,确认萧侃没受伤,他赶紧去看车上的燕山月。
幸而也没出大事,他解开安全带将她从驾驶室抱去自己车子的后排,放平后又替她垫高了后颈。
处理完人,便是处理车,他绕着吉普车转了一圈,喜忧参半,喜的是车还没全废,忧的是接下来一阵子肯定开不了。
想到这里,他扭头去看萧侃,不知她经此一吓会不会洗心革面、重新做……
不料萧侃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正用后备箱的矿泉水冲洗两手的血污,全然没有方才的失魂落魄。
可仔细瞧瞧,她的手其实是微微发抖的。
到底还是会害怕的嘛。
“这里怎么会有狼?”她问道。
林寻白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这片是祁连山腹地,狼群偶尔出没,不算稀奇。西北狼喜欢夜间活动,又叫夜月狼。”
萧侃擦干净手脸,指了指车头的死狼,对他说:“狼是你打死的。”
林寻白当她要夸自己,不由地昂起下巴,“怎么样,枪法不错吧,我表叔教我的……”
“我说,它是你打死的。”她又重复了一遍。
他这才理解她的意思。
“我开枪属于紧急避险,打死也不犯法。”解释完他忍不住吐槽,“平日也没见你多守法,这会倒研究起法律条款了。”
萧侃白了他一眼,径直走到车前,不顾引擎盖上浓腥的狼血,也没有之前的胆怯,她拽了一把狼尾巴,灰棕色的长毛在月光下散发出独有的银光,尾端的一抹白更是亮得刺眼。
很明显,刺了她的钱眼。
“好皮子,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看来他还是理解错了。
“萧老板,紧急避险不犯法,但买卖狼皮违法。”林寻白赶忙提醒。
“没有没卖就没有伤害,道理我懂。”萧侃回望了他一眼,总算说起关键,“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你跟踪我?”
林寻白将吉普车挂在自己车后,他本想琢磨一个装逼又傲气的答案,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能老实回答:
“我走了三四个钟头,拦到一辆进城买种子的拖拉机,把我捎去了县城,本打算直接回敦煌,后来……”
大概是觉得没面子,他说到一半,实在说不下去了,“哎,你这人真奇怪,你差点被狼群大卸八块,我救了你,你还要追问我是不是跟踪你,怎么着?难道你想说我这次救你也是多余?”
尽管天色极暗,但萧侃看得出来,他耳朵红红的。
以往的怀疑与猜忌在此时显得过于单薄,是人都会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秘密,说一千道一万,林寻白也是正儿八经地救了她们。
她承认,这一次绝不是多余。
“谢啦。”她说。
林寻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我说谢谢你救了我们。”
“什么?”
“你是不是又欠揍了?”
“别别……”林寻白连忙摆手,“咱们这一趟太不容易了,自己人就别闹了,快上车,送燕老板去医院检查一下。”
萧侃从后备箱丢出一个大麻袋,努了努嘴,林寻白叹了口气,合着说了半天,她还没忘记那头狼呢!
——
有了导游,自然有了方向,车子在山间没绕多久,便开上了国道,萧侃困意全无,靠着窗户走神,林寻白见她心思极重的样子,八成在想壁画的事。
“萧老板,你们是回去找窦叔才迷路的?”他发现她们踪迹的时候,完全是在一个三不靠地段。
“找过窦叔了,是打算去细儿沟的,估计开错路了。”萧侃回他。
“回去找沙雪报仇?”林寻白哭笑不得。
萧侃摇摇头,有件事她一直没想通,按沙雪的口述,那个叫春生的人在沙卫盗取壁画后频繁来她家,极有可能是个同伙。
假如真是同伙,沙卫落网后,为何没有交代这个人?如果不是同伙,那他的身份又是什么?
还有就是关于盲尸与《得眼林》的诅咒,沙雪是沙卫的女儿,理应会知道更详细的内容,而排在最末尾的,才是报仇。
林寻白感慨道:“你为了那幅壁画真是不要命啊。”
捎他去县城的司机是隔壁村的,同他说了一路诅咒的事,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决定回来接萧侃。
一是指望她迷途知返,二是担心诅咒应验。
萧侃盯着黑洞洞的前路,忽然反问:“如果有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意外死亡。而你觉得他的死因有问题,你想不想知道答案?”
“啊?”
“你之前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听到柳晨光的名字反应那么大吗?”或许是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劫,多了几分超然的豁达,她坦白道,“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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