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侃反问:“要是案子结了,真凶没死呢?”
那惶惶的人心,幽幽的冤魂,又该何去何从?
张阳一时语塞。
隔了好一会,他说:“可是除了他们,还有谁能溜进美术馆呢?”
这是萧侃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除了他们,除了胡杨林里的地道……
她猛然瞪大双眼。
——
把尕张平安送回家,林寻白又马不停蹄地开车带萧侃去丝路美术馆。
两人脸上的烟灰没有完全洗干净,车窗一开,风沙一吹,比土耗子还像土耗子。
林寻白见她神色凝重,宽慰道:“我刚才问了张阳结案的事,目前来看,证据很充足,而且一旦结案,燕老板也不用听赵河远的安排了……”
“那你的看法呢?”
“我?”他单手把着方向盘,平视笔直的前路,“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两个人相处得久了,行动默契,思想也容易靠近。
“倘若吴鼎常干杀人越货的事,他才不会在乎多一条人命还是少一条,你那么逼问他,他都没松口,而且……”
萧侃侧目,“而且什么?”
“相比承认对陈恪下手,他似乎更想隐瞒雇主。”说着,他朝左转弯,越野车驶下公路,开进戈壁滩里的胡杨林。
萧侃推开车门走下去。
正午时分,密林之中也没有丝毫的凉意。
火烫的地面炙烤着他们的足底,让人不禁联想起昨夜的大火,林寻白说得对,吴鼎在话中一直回避的,不是陈恪的死,而是那位神秘雇主。
那个被他刻意隐去的人,才是两个案子中最关键的一环。
缺了那一环,哪哪都不对劲。
有过上一次的经验,林寻白熟门熟路地找到洞口,“我把入口的位置告诉张阳了,刑大的人一会就到,你还有什么要查看的吗?”
“不用。”
“那你来这干嘛?”
一夜没合眼,他累得筋疲力尽,完全是撑着最后一口气,陪她来找线索的,结果她却说……不用?!
事实证明,萧侃的确不是来看地道的。
她抬脚迈过洞口,走到洞边歪斜的树干旁,白天的光线比夜晚充足,枯萎的枝干弯成一道盘虬的拱门,粗糙的树皮宛如老人皲裂的皮肤。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棵了无生机的枯树。
“上次你说过一句话。”她单手搭在树干上,扭头回望,“关于胡杨树的,记得吗?”
林寻白回忆了一下。
“一千年不死,一千年不倒?”
“还有呢?”
“哦……是说胡杨树不是真的一千年不死。而是会假死,表面看起来枝叶枯萎,其实地下的根仍在存活……”
“对!”
萧侃一把握住枝干,“就是这个!”
林寻白一怔,“你是说……”
她的双眼亮起比烈日还要夺目的光芒,“表面上看,火灾是意外,吴鼎舍不得地下的金子,才丧身火海。实际上,火不是平白冒出来的,他们的死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因为认识雇主?”
萧侃点点头。
“你再想想,吴鼎言语闪躲,避重就轻,与其说是隐瞒,不如说是害怕,能让他畏惧的人,必定是下手比他更狠的人。”
“简单地说,他不仅见过陈恪,而且知道陈恪是怎么死的,所以他会害怕!”
活生生地挖掉一个人的双眼,任谁见了,都会胆战心惊。
听到这里,林寻白的疲倦一扫而空,甚至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他沿着树干来回踱步,飞速整理过往的思绪,“是的,是的,没错……”
萧侃急切地追问:“六个人一起死,你还能想到什么?”
林寻白明白,她并非不知道答案,而是希望自己能印证她的猜想。
“窦万章!”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出一个名字。
十五年前,也有过一场群体性死亡,而窦叔是唯一的幸存者。
那一次,他们是去找《得眼林》,这一次,吴鼎是去偷《得眼林》。
鼓动窦万章的人,是春生。
雇佣吴鼎的……
“胡杨树!”
林寻白醍醐灌顶,他终于知道萧侃来胡杨林的原因了。
根据窦万章的笔录,那些在魔鬼城被挖掉双眼的人,并非都找到了尸体,其中「生哥」是与所有人贩子断了联系,才被认定为死亡。
假如春生真的没死……
不!
他就是没有死!
二十五年前,他是陈恪外公的向导,他收下定金,联系沙卫去盗壁画。
不料东窗事发,沙卫被捕,他却完美脱身,带着那笔钱南下做起了皮肉生意,成了人贩子口中扛把子的「生哥」。
十五年前的一单生意,让他折损严重,为此他亲自回西北立规矩,本以为十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偏偏在满仓家遇上了窦万章。
起初他只觉得眼熟,直到窦万章介绍自己曾在千佛洞守窟,他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他应该是去千佛洞找沙卫的时候,见过这个人。
而窦万章酒后失言,说沙卫不可能一个人偷画,还说自己在沙卫房里看到过一个男人的身影。
春生当时就下定决心。
这满满的一桌人,都必须死。
“是窦叔给了他危机感。”萧侃说,“他意识到,十年过去,春生的身份依旧是一个不定期会爆炸的闷雷。”
与其提心吊胆,不如杀了他们,趁着灭口的同时,制造一场假死。
于是,他鼓动他们去找壁画,再让他们以诅咒的方式死去。
因为早在沙卫死后,诅咒之说就悄悄流传。所以那些人双眼被挖,死了就死了,侥幸存活的窦万章,甚至成了最好的宣传人。
从此,向导春生,扛把子的生哥,都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就像一棵假死的胡杨树,在危机来临时,舍弃繁密而张扬的枝叶,只留下宝贵的根系,静静地等待水源,等待一次全新的重生。
十五年过去,他终究是等到了。
等到《得眼林》重新出现。
不过,林寻白尚有一点不解,“他既然换了新身份,为什么还要杀吴鼎。难道他是在雇人盗画时就打算灭口了?”
萧侃捡起一根枯枝,准准地投入洞中。
“你别忘了,吴鼎是提前得到消息挖地道的。也就是说,这一切事先都安排好了,但那天晚上,多了两个意外。”
第一个意外,是陈恪为了夺回壁画,一直滞留在馆内。
第二个意外,是她发现菩提子丢失,折返回去寻找。
这两个意外的出现,导致了保安在门口与她纠缠。导致了陈恪的死亡,也导致了吴鼎等人必死的结局。
尽管十五年前的诅咒与这一次的火灾是截然不同的手法。可二者却有着相似的狠辣,相同的赶尽杀绝。
一个人可以换很多种身份,换不掉的,是他的内心。
明亮或是阴暗。
善良或是凶残。
而春生始终是春生。
萧侃之前认定,陈恪要么是知道了非死不可的事,要么是见到了非死不可的人,如今想来,他可能是两者兼具。
既知道了非死不可的事,也见到了非死不可的人。
或者说,是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那么见过他的人,又怎么可能活?
林寻白捏了捏眉心。
“现在的春生,会是谁呢?”
想当初,他们在若羌装模作样地找春生,抓了一个悬赏的犯人顶包演戏,眼下却要正儿八经地找春生了!
“陈恪已死,他外公又病重昏迷。”萧侃长吁一口气,“认识春生的人,不多了。”
第61章 意外
part 61
暑假期间,飞往敦煌的航班比往日要多,小小的机场只有一个大厅,候机、安检、到达全在一起,一时熙熙攘攘。
当中一位穿着墨绿色连衣裙的女人分外显眼,真丝的面料光滑服帖,勾勒出她笔挺高挑的身形,浓郁的色彩衬得她肤白如雪,看得出来她至少有四十多岁。但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增加了十足的风韵。
随行的女助理恭敬地替她拎包推箱子。
不一会,又一个男助理跑过来,“太太,车子已经到门口了。”
她抬起下巴,傲慢地问:“是那个地址吗?”
“是的,不过赵总好像不在。”
“他不在最好。”女人勾勾手指,女助理立刻给她递上墨镜,“我先去会一会那个小狐狸精。”
专车驶离敦煌机场,沿着阳关大道飞驰。
隔着墨镜,隔着玻璃,女人冷漠地望着蓝天黄沙,仿佛在看一件厌恶已久的东西。
党河西岸的别墅区安静如常。
燕山月在二楼的工作间内研磨矿物颜料,《得眼林》壁画所用的色彩不多,主要以石青、石绿、土红和黑白为主。
矿物颜料比人工颜料更加沉稳。即便红绿相间,也不会有轻浮之感,想做出肉眼难辨的赝品,对「逼真」的要求是极高的。
刘秘书轻轻叩门,“燕老师,赵总今天从霍尔果斯回来,您需要的青金石会准时送到。”
燕山月嗯了一声,示意她知道了。
十多天下来,与她接触的人都逐渐了解她罕言寡语的性格。而她的专业与认真,刘秘书也全看在眼中,他默默转身出去,不打扰她工作。
突然间,一个原本在一楼值守的保镖慌慌张张地跑上来。
“刘秘书,不好了!”
刘秘书关上工作间的房门,不客气地数落,“不是说过让你们保持安静吗?慌什么,什么不好了?”
保镖当然记得赵总的叮嘱,可事有轻重缓急,他也是不得已。
“太、太太来了!”
“什么?”
刘秘书还没来得及吃惊,熟悉的脚步声已然在楼下响起。
他赶紧下楼迎客,“太太,您怎么来了?”
被称为太太的女人款步走进客厅,摘下墨镜,斜了他一眼,“刘秘书也在啊,看来这位来头不小嘛。”
做秘书多年,刘秘书应对突发情况的经验不少,眼下却仍有几分意外。因为按赵总之前的指示,他早替太太买好了出国的机票。
此时此刻,她不是应该在巴黎街头吗?
女人讥讽道:“怎么,你刘秘书一安排,我就得去欧洲?”
“不是的,太太。”刘秘书弯下腰,谦卑地回答,“夏季高温,西北干燥,赵总让您去欧洲是为了避暑。”
“好一个避暑!”
女人眉头一竖,露出端庄容颜下的狠辣劲。
“我看是让我避嫌吧!他赵河远离家这么久,说是要搞海外巡展,怎么他窝在西北,倒叫我出国去!听说这楼里还有个女人是不是?”
刘秘书一听,匆忙解释:“太太,这楼里的人是……”
女人懒得与他啰嗦,径直朝楼梯走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全是他的狗腿子,两年前那个小贱人才处理干净,这么快就有人闻着味来了!”
刘秘书下意识伸手去拦,却被她身后两个助理死死拉住。
旁边的保镖一时分不清情况,不知该听谁的。
女人扭头,居高临下地瞪向刘秘书。
“你是不是位置坐久了,搞不清谁是主,谁是仆了?还想管我的家事不成?”
刘秘书不敢反驳,低着脑袋继续解释:“太太,您和赵总之间的事,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过问,可楼上的人真是赵总请来的贵客,正在做非常重要的事。万一事情出了纰漏,我实在担待不起!”
“连你都敢恐吓我了,看来是真没把我放在眼里!”她厉声放话,“我偏要上去瞧瞧,谁敢拦我试试,河远集团也不是他赵河远一个人的!”
“太太!”
刘秘书最后叫了一声,虽无计可施,却也表明了立场。
女人刚抬脚走了几步,忽地顿住了。
不知何时,二楼工作间的门开了,燕山月站在楼梯转弯处,静静地围观楼下的纷争。
女人自下到上打量了她两圈,不由地拧起眉头。
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还算秀气文静。但毫无妩媚之色,与之前的莺莺燕燕相比,既不年轻娇嫩,又太过素净寡淡。
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便是她身上那股子清雅的气质。
似乎整个世界乱成一团都与她无关,她自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想法。
女人想了想,嗤笑起来,“这次换口味,喜欢文艺小白花了?”
燕山月并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刘秘书。
“找人给我打盆水。”
淡淡地几个字,说完就走,完全不在乎其他人和事。
“站住!”女人大声叫她,“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无视我!”
这一次,燕山月倒是回应了。
用的却是反问句。
“那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叫我?”
一句话直接把女人气得脸色发白,刘秘书头皮一麻,顾不上保镖和助理在场,大声劝阻——
“燕老师,这是赵总的太太,王芳菲!”
“太太,这是赵总请来的古董修复师,燕山月!”
可惜。
还是晚了。
王芳菲的怒火彻底被点燃,她大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燕山月一记响亮的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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