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敢情好。”张阳收起手机,“对了,陈恪的案子我暂缓了结案,打算再等等。”
“是有新发现吗?”林寻白问。
“今天下午,详细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在他体内检查出2-邻氯苯基-2-甲氨基环己酮。”
“那是什么东西?”
这一长串的化学名词是萧侃的知识盲区。
林寻白解释:“是氯胺酮,俗称k粉。”
她当即提出质疑。
“不可能,陈恪不像是吸毒的人。”
张阳追问道:“我原本打算明天传唤你们和胡金水。既然来了,索性先问问,你能确定陈恪不吸毒吗?他到底是从美国回来的,国外对毒品的管控没有国内那么严。”
林寻白思忖片刻,认同了萧侃的判断。
“吸毒的人血管和神经都极为脆弱。如果大量饮酒,尤其是白酒,很容易造成血管爆裂。
即便少量喝,面部也会有严重泛红的现象。我们在罗布泊的时候,曾一起喝过酒,他并没有很大的反应,酒后的思维也非常清晰,所以他不可能吸毒。”
“如果你们这么确定,那便是另一种可能了。”张阳说,“虽然k粉是国家第一类精神管控药品。可它最初被提炼,却是用于临床的全身麻醉。”
案情一下子明朗了不少。
陈恪之所以被挖掉双眼而毫不反抗,是因为根本反抗不了,窦叔在笔录中描述的那个恐怖之夜,想必也是相似的原因,不是被注射药物,便是酒里加了东西。
看来所谓的诅咒,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但张阳话锋一转。
“不过,自我入警以来,还是头一次在尸体中检测出这个成分。”
“会不会之前的尸体隔了太长时间才被发现,或是年代久远,检测技术不完善?”林寻白说。
“也是。”张阳点点头,“以前发现这类尸体都算驴友失联,不一定会做血液检测。”
要不是这次人死在美术馆里,估计也是不了了之。
萧侃冷不丁反问:“那沙卫呢?”
话音一落,两个男人都沉默了。
作为第一个出现的盲尸,沙卫是和林寻白的父亲死在一起的,显然不可能被人注射药物,还有就是孙老板。
尽管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家属仍然申请了详细的尸检。
张阳梳理了一下头绪,“这么说来,是有人利用诅咒,将谋杀案混入其中……那么诅咒到底又是什么呢?”
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却一个接一个地惨死。
这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
不。
是困扰当地警方多年的难题,究竟要如何下手?
林寻白深知办案不易,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从最近的查起,再慢慢往前翻吧。”
——
从尕张家出来,已是夜深人静。
萧侃一路都没说话,林寻白以为她在思考陶制菩萨的事,不敢出声打扰。
等走到敦煌宾馆门口,她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那天晚上,我去丝路美术馆找东西,当我在门口与保安发生争执的时候……”
“其实陈恪还活着。”
林寻白一愣。
再看她,才发现她的双眼竟红了一圈。
这种可能性当然是存在的,甚至是大概率存在。
尸检报告无非是让一切变得合理又残酷,彼时的陈恪就躺在展厅中央,温热的血液缓缓流出他的身体,他却没有一丁点挣扎的力气。
他可曾听见萧侃的声音?
可曾有过一丝希望?
星月当空,她仰头眨了眨眼睛,重重地压下这份无处抒发的悲恸。
大概是为了转换心情,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猛然间,她想起一件事。
“燕子这几天有发来报平安的信息吗?”
林寻白想了一下。
“没有。”
第63章 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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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侃是在第二天下午有了燕山月的消息。否则以她的性格,林寻白怀疑整个敦煌城都会被她掀个底朝天。
不过准确地说,她不是联系上了燕山月,而是找到了赵河远。
半个月过去,丝路美术馆的封锁终于解除了,子母展厅正逐步恢复原样,赵河远在四楼的馆长办公室与贾超商议保险理赔的事项。
陈海因丧子一蹶不振,连带巡展的事也一并丢给了贾超。
萧侃气势汹汹地杀来此处,门岗的保安记得她的长相,吓得差点报警,最后又是刘秘书来接,把她带去三楼的休息室。
没多久,赵河远下来了。
秘书打头阵,保镖不离身。
萧侃没心思客套,直截了当地问:“燕子呢?我打她电话为什么不接?”
赵河远坐在沙发中央,刘秘书替他作答:“燕老师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机坏了,所以没有接电话。”
萧侃当即察觉不对,“摔个跤有那么严重?再说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摔跤呢?”
“手机是从二楼摔下去的,人只是崴了脚,手腕蹭破皮,没有别的大碍。”刘秘书继续说,“回头让燕老师亲自给你回个电话。”
回头?
她可没有那种耐心,直接掏出手机往桌上一拍。
“就现在!”
刘秘书还想解释,赵河远抬手示意他打住,“萧老板不相信我?”
萧侃双手撑桌,目光锐利地凝视他,“你当初明知我不在场却不肯作证,以此要挟燕子去帮忙,现在案子有了进展,我根本不需要你作证,你说我相不相信你?”
换而言之,燕山月已经没有替他干活的必要了。
更何况人受伤了,这是萧侃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赵河远平和地与她对视,慢悠悠地说:“萧老板,我觉得你弄错了两件事。”
“是吗?”她冷笑,“那我倒要请教赵总了。”
“第一,你怒气冲冲来找我,无非是觉得燕老师出了意外,怀疑是我们故意让她受伤。
但巡展在即,壁画又没有完工,她受伤对我百害而无一利,相反的,我倒是有理由怀疑,她是不是想拖延时间……”
赵河远说着,顿了一下。
“算了,我也不恶意揣测。第二,要不要替你做作证,你需不需要我作证,都是次要的,燕老师之所以在做壁画。难道不是因为《得眼林》本身的问题吗?”
说到底,这才是萧侃被他攥在手中的把柄。
可她爽快地大笑起来。
“你的佣金我没有拿,壁画未能如期找到,按合同付你赔偿金就是了,咱们一拍两散,你把人给我交出来!”
人只有在乎的时候才会被拿捏,眼下她是一点都不在乎赔偿金。
按燕山月的说法,这也是一种房贷自由。
赵河远佩服她的干脆利落,却还是提醒了她一句。
“以萧老板的能力,损失的赔偿金最多是再干几年。但你想过没有,你损失的真的只是钱吗?”
萧侃不经意地动了一下眉梢。
他继续说:“你在圈内是靠什么立足的?一旦壁画的真伪曝光,人人都会知道,大名鼎鼎的萧侃因为找不到真迹,就自己做了一幅赝品交给雇主……”
“萧老板,你可是要身败名裂的。”
“是啊。”刘秘书附和道,“多亏赵总大度,允许燕老师再做一幅壁画补救,要不然……”
萧侃死死咬住下唇。
她深知自己能有今时今日的名头,全靠保真的口碑,身败名裂的下场她能够想象,别的不说,掮客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
赵河远惬意地翘起二郎腿,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
“况且,你一心想把人接走,万一她并不想和你走呢?”
“怎么可能?”
赵河远笑笑,把香烟一搁,拿出手机拨了一通视频电话,“我太太正在照顾她,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
萧侃一怔,赵河远的太太也来敦煌了?
视频很快接通。
对面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不好意思,赵总,太太在忙。”
听口气,多半是个女助理。
“没事,我不找太太,你把手机拿过去,是燕老师的朋友要看她。”说罢,他将手机放在桌上,朝前一推。
萧侃半信半疑地探头看去。
视频中的画面缓缓移动,先是一间陈设大气的会客厅,接着进入卧室,看装修风格应该是某个酒店的豪华套房。
宽敞的卧房内,燕山月靠坐在床上,右手绕了两圈薄薄的纱布,她看起来气色不差,是不像有什么大问题。
最让萧侃意外的,是床边还坐着一位身着宝蓝色长裙的中年女人,挽起的长发盘成一个精致的发髻,露出优雅的肩颈线。
一个侧影已是风采华贵。
那女人端着一碗汤水,正贴心地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燕山月。
“燕子!”
萧侃隔着屏幕叫了一声。
低头喝汤的燕山月抬起脸来,乌黑的眼瞳对上手机,她看到了萧侃。
“你没事吧?摔得要不要紧?”
屏幕那头,燕山月浅浅地笑了一下,“脚崴了一下,休息两天就行。”
“你人在哪里?我过两天去接你,合约的事我会和赵总公事公办,你没有必要替我处理这些问题……”
“萧侃。”
燕山月头一次打断她的话,“做事要有始有终,我既然做了就一定要做完,这也是你的原则不是吗?”
“我……”
她一时语塞。
“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我在这里很好,不用担心。”
没等萧侃继续追问,手机镜头已经拉远,画面中,女人放下汤勺,抽出一张面纸,无微不至地替燕山月擦拭嘴角。
不可谓不细心周到。
赵河远拿起手机,叮嘱对方给燕山月再买点补品,尔后便挂断电话。
“没有骗你吧,她是受了点小伤。可我太太尽心尽力地照顾,她自己也愿意留下来。”
这下萧侃再没有了反驳的理由。
赵河远重新拿起香烟,刘秘书替他点上,烟雾缭绕中,他带着半真半假的诚恳对她说:
“你我都是生意人,该追求的是双赢而不是两败俱伤,赔偿金我不会要。若是能长久合作,又何必做一锤子买卖呢?”
他铺好的台阶,萧侃必须得下。
“好,赵总的话我会记着。”
“对了。”赵河远问,“你说案子有了进展,不再需要我作证,莫非是凶手抓到了?”
萧侃挑眉,“赵总也关心这个?”
他叹息一声,“陈总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看着揪心。要是警方能给他一个交代,他心里多少会好受些。”
萧侃直言不讳,“那天晚上,有一伙盗墓贼钻进美术馆偷画,撞上了陈恪,所以……”
“贼抓到了吗?”他问。
她摇摇头。
“我找到他们的时候,那里突然失火,人全死了。”
赵河远抖烟灰的动作明显停了一下。
“你去找了盗墓贼?”
萧侃眸色一沉,“不可以吗?”
赵河远似笑非笑地说:“只是没想到萧老板人脉这么广,盗墓贼也找得到。”
“混饭吃的生意哪里比得上赵总。”她耸肩自嘲,“燕子还要劳烦赵太太照顾,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
萧侃刚一走出丝路美术馆,林寻白就把车开了过来,落下车窗,着急地问:“怎么说,我们去哪接燕老板?”
她拉门上车,往后一靠,“不用接,她没事。”
“那怎么不接电话?吓死我们了。”他不放心地又问,“你见到燕老板了吗,赵河远说没事不一定是真的。”
“见到了。”
“燕老板在美术馆里?”
她揉了揉太阳穴,把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林寻白愣了半晌,有一种不知该说什么好的复杂心情。
这也是萧侃看到视频后的反应——总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假如燕山月是被赵河远强行扣押的,他们大不了报警。可她偏偏好得很,甚至是好得过分!
“那……燕老板会不会是被逼演戏?”
这种可能性她当然想过,但一秒就推翻了。因为无论赵河远口中有多少假话,至少有一句是真的。
巡展在即,壁画尚未完工,燕山月受伤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为了利益,他太太亲自上阵也不足为奇。
从这个角度看,壁画一天不完工,人就一天不会有危险,时间也是由她在控制。
“走吧。”萧侃系上安全带,“燕子让我去忙自己的事,我们去找张阳,看看那个陶制菩萨到底有什么名堂。”
——
敦煌市公安局,物证室内。
那尊从火灾现场发现的陶制菩萨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面上。
张阳等候已久。
萧侃戴上专业的白手套,将烧黑的菩萨造像拿起来,林寻白给她递了一把刷子,她小心翼翼地刷去表面黢黑的焦土。
鉴定真伪,首先要观察的是这件古董最重要、最有价值的部分。
比如,看青瓷要看釉色,看古画要看用笔,那么看造像自然是看头部塑造。所以她不着急清理其他部位,而是将菩萨的头部先清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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