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瑜昭容通过周琴,命他将皇上离宫之事透露与皇后。事关重大,他又请示梁济,梁济却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师傅之前,只是与他说要关照留意教坊司里名唤拨云的乐女,却不曾提及缘由。如今再见皇上的态度…妹妹跟在瑜昭容身边,或许是个相较于太医院更好的出路。
明丹姝知道皇后如此信任孙景,其中定是有祁钰的手笔,并不问再多加探究。
祁钰如今待太后如此敬重,焉知不是在替恭怀皇后赎罪,替因他而死的七皇子尽孝。
“皇上知道你的身世?”
孙景侧目看向周琴,见她微微点了点头,才应声道:“是。”
“宁妃的脉象你可探过了?” 明丹姝问。
他是赵松茂教出来的徒弟,直接应了其差事跟在皇上身边,自然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宁妃娘娘的脉案一直由其身边的张太医负责,微臣未能详察。” 孙景回话。
宁妃有孕以来,饮食药剂从不经钟粹宫以外之人手,十分谨慎小心,除了…
“前日宁妃娘娘在寿康宫请安时,太后命微臣借机探过,十有八九是皇子。”
女子尺脉常盛,寸脉常弱,有孕者滑脉弦、涩,阴性脉中显现阳性脉,则腹中的胎儿为男。
太后看重宁妃,一是知道她拎得清,为人聪慧谨慎;另外是为了方鹤鸣当年是明家的门生,家世清白,不会受门阀所挟。
只是时移世异,当年的心志在官场浮沉多年后,还剩几分尚不可知。
“你寻个机会,将此事透露给贵妃。” 明丹姝思忖片刻,吩咐道。
郑穷为防新皇卸了他的兵权,连先皇的丧仪都以边境安稳为借口,并未回京。
戎狄受挫,正是使臣出面分解鹤疆与其联盟的时候,可方鹤鸣至西北军中数日不曾出面,若此事与郑穷无关才是天方夜谭。
边境,春风吹过袤野带过成片嫩绿的生机,高空朗月,星罗棋布的营帐,像是一朵朵开在草场上的花。
自阿提拉的老巢被明继臻剿灭以后,淳维在前线的先行军阵营后退数十里,十余日来按兵不动,不知是在憋着什么坏。
明继臻最是熟悉凤凰关附近的地形,每夜三更带着骑兵在附近矮山密林里的几处关隘巡逻。
“救命!”
听到有急切的呼救声,他带着身后的几个兵士闻声而至。
“救救我!” 呼救人倚在山腰处的一刻大树下,声音因痛苦而扭曲颤抖着。
光线昏暗,看不神情,只能隐约窥见是位十分纤瘦的年轻女子。
“少将军,属下去看看。” 士兵见她一人弱不禁风,以为是附近村落上山采药的民女,刚要上前却被拦住。
明继臻点燃手里的火把,向四周各走了几步,东边是凤凰关和其外戎狄的旷野,北边山脚下就是大齐的军营,南边是他们方才上山的路,只剩西侧可供寻常百姓行走。
只是,西侧是坡陡峭壁,人迹罕至。早前选营址时,便是考虑在此扎营不会影响变成百姓生活。
如今半夜三更,一弱女子独自凭空出现在这,又是恰好遇见他们进山巡逻…
若非画本子里的山妖野怪成了精,那便是…有人装神弄鬼喽?
他走近那女子,佯作关切问道:“脚崴了?”
“是。” 那女子较京中娇养着的女子肤色深些,一身整洁的蓝靛草花布衣装扮,真像是边城猎户的模样。
一双眸子鹿儿般,似喜含嗔地盛着一泓春水,我见犹怜道:“可否请将军送我下山。”
明继臻莫名其妙嗤笑一声,也不顾及男女大防,上前横抱起那女子,二话不说往山下走去。
对身后随从下令道:“你们,继续巡逻!”
“西侧山坡陡峭泥泞,姑娘鞋袜纤尘不染,难到是会飞天遁地之术?” 明继臻不动声色卸了她腰间的利刃,稳稳当当将人锁在怀里。
“真是无趣!” 那女子如此快便被拆穿非但不惊慌,反而又向他怀中靠了靠。欢声笑语:“不过…你倒是不曾让我失望。”
敏捷、细心、对地势了然于胸,甚至…不因她是女子而放松戒备。
“公主真是心大,落到了敌军手里,还能谈笑风生。” 既然不是寻常女子,又能在这山野密林中来去自如的,只能是鹤疆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将军——南墨。
他抬手拨开怀中女子的的长发,果然看到了她耳后鹤疆王族才有的木莲刺青。
南墨十分配合地侧过脖颈给他看,他不折一兵一卒灭了阿提拉,此等人物,知己知彼也不足为奇…
“我们鹤疆有个规矩。” 南墨双手揽住他的颈肩,夹在手指里的刀片露出锋芒,偏头笑吟吟打趣:“看了王女身后的刺青,若不能娶她为妻,便要以死谢罪…少将军若是答应做我驸马,鹤疆即日退兵,如何?”
“大齐也有个规矩…” 明继臻恍若未觉颈间寒意,吊儿郎当缓缓道:“若遇敌军,杀无赦。” 袖箭,几乎同时抵在了她的后心,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伏笔
明继臻抱着南墨走到下坡, 陡然松开托在她膝弯处受力的手。
南墨失了倚靠不得已将辖制在他颈间的夹着锋刃的手移开稳住平衡,再攻却被他闪身躲了过去。
待她稳住身形回过神来,明继臻已闪到身后, 利剑出鞘稳稳当当横在她的颈间, 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为人鱼肉时,南墨才变了脸色:“你们中原素以君子礼乐为傲,少将军,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大齐的礼乐只对朋友,于公主这般不速之客,自有另一番待客之道。”
“少将军如此风度对待一介女流, 就不怕惹天下人耻笑?” 南墨再无之前从容气度,目光游离,反唇相讥。
“于敌我之间谈君子风度, 公主着实让本将刮目相看。鹤疆与戎狄联手屠我边城时, 也未见你等待妇孺手软。” 明继臻见她顾左右而言他, 旁枝左引拖延时间…
冷笑,落拓不羁嘲弄道:“公主若是在等援兵, 怕是要失望了。”
“何意?” 南墨隐约有几分不好的预感,仍是强撑着不肯示弱。
“你既悉知我朝礼乐,难道不曾学过兵法?” 明继臻素闻鹤疆这位女将军手段阴毒狠辣,如今虽占上风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一手持剑顶着她后心, 另一手拿出腰间早已备好的绳环套在了她手腕上束住。
“有一词名为战胜不复,你今日再用本将军玩剩下的招数,可不奏效喽!”
各方军中皆有眼线,这是行兵之寻常。戎狄失利后, 鹤疆这些日非但不退兵, 却又屡屡向前线突进, 郑穷有私心保住他西北军的有生兵力,只漫不经心守在边境并不出击。
明继臻一直想抓出藏在浮屠军中的鹤疆暗桩,这些日他故意佯作骄兵之态,外松内紧,每日带着差不多数量的兵士,准时在三更走一样的路线上山,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云霭重,风声大,鹤疆若想学他对付阿提拉那般绕山突袭,出其不意抓住他,今日这样的气象是掩藏踪迹最好的机会。
早在下午,他便借轮换凤凰关守卫之名,调动兵士外出埋伏在山脚下、树丛里,又故意延后两刻上山想抓住鹤疆前来探路的斥候,却没想到钓上来一条大鱼…
明继臻听着山下兵刃相向的动静,给她说起了兵法打发时间,抬头看见西边的腾空而起的响箭信号,气死人不偿命地奚落道:“起风了…将军可闻见了山下飘来的血腥味?”
南墨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浮屠军的圈套,她不过带了二百骑兵,全军覆没已成定局。她如今被卸了兵刃,逃无可逃...
“好手段!本将军输得心服口服。” 成王败寇,闭目等着剑锋落下:“动手吧。”
明继臻不知分神在想什么,迟迟未有动作,若有所思道:“要不…咱们谈个条件?”
来前,在京中与皇上论战策时,曾听他提起鹤疆有一条规矩,为保国祚安稳,一旦新皇登基并育有子嗣,余下庶兄弟要全数处死。
这位公主与鹤疆二王子皆是侧室庶出,如此急功近利亲赴前线,想是鹤疆国中情形也不乐观。
“少将军若是想我背叛母国,可能打错了注意。” 南墨虽畏死,却不愿卖国偷生。
“我在想,你既然在我军中有奸细,那在与你对峙的西北军里,自然也有。”
南墨以为他是要让自己说出暗桩所在,断然拒绝道:“便是极刑加身,也断不会吐露只言片语。”
“不用说!” 明继臻漫不经心摆了摆手,不怀好意道:“我就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这…” 南墨听了他的要求错愕不已,她知道大齐内政亦不安稳,但他不过一少将竟如此胆大包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缘故与你无关,你直说做或不做。”
明继臻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色,威势迫人:“如此既帮了我,你又能再加军功为你兄长夺嫡增加砝码,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我有得选吗?” 她苦笑,算是应下了。
“我的士兵呢?”
“一码归一码,这是你我之间的交易,却不代表大齐与鹤疆。”
明继臻塞到她手里一颗随身携带的药丸,再三确认她身上没有武器后,将人松绑,冷肃转身向山下走去。
“你的士兵,祭我大齐战死的将士了!”
“刘真!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南墨厉声道。
她作为女将,在军中本就难以服众,今日又折在此处二百余精骑,若是不能将功赎罪,兄长在王庭的处境便会雪上加霜。
刘真手里捏着她心中最在意之事,眼前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的。
“恭候。”
明继臻向山下走着,将胸中浊气吐出…
其实,他今日此招实在冒险,是恰好对上了南墨急功才能成事,不然也并无胜算。
只是…年初在京中待了几天,眼见着皇上腹背受敌,连累着姐姐成日里殚精竭虑。
他常在想,明家当年若有军权在手,是不是父亲母亲就不会惨死了…
顺手揪了根韧草,如儿时那般在手中翻来绕去编成结,喃喃自语散在风中:“阿爹…保佑姐姐…”
姐弟二人分隔千里,却是情发一心。似有所感,景福宫中的明丹姝命周琴送走孙景,抬眼看着皎皎月色,眉心跳了跳…
郑穷还指望着西北军来日为他郑家己用,怕是只尽三分力摆摆样子。战场上刀剑无眼,阿臻啊…
转身拐进假山中的暗道原路返回,吹熄甬路中的第一根蜡烛,暗门悄无声息滑开。
她方才离开时,分明熄了书房里的油灯。可此时…灯火通明,隔着书格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脚步顿住,抬手握住墙面上挂着的宝剑…
“是我!” 另一人听到动静欢快跳到她跟前儿。
“康乐?!” 明丹姝被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不对劲:“你…你怎么在这?”
“方才翻墙到景福宫找你,见丹草在外室睡得极熟,我便知你在这!” 康乐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见其安然无恙,放下心来又揶揄调侃道:“听说瑜昭容娘娘留宿承明宫多日,好大的威风哟!”
“你啊!” 明丹姝点了点她的额头,康乐既知此处,那承明宫里面的猫腻自然也瞒不过她去,并未再多言解释。
当真十分错愕道:“你怎么知道这?”
“父皇早在五年前…明…” 康乐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收敛了笑意,如常解释道:“明太傅出事后,父皇便将这间密室告诉我了。”
父亲出事后?那时正是门阀最春风得意之时,东宫受重创,丰王距离皇位仅一步之遥。
难道说…“先皇用意在于防备丰王?”
“父皇的其余儿子在过去十余年里,死的死,废的废,只剩皇兄与丰王。明家遭灭顶之灾后,皇兄当时消沉了许久,一度连朝都不上。” 康乐想起那段至暗时刻,惊心犹在。恩师灭门,旧臣离散…不知皇兄是如何熬过来绝地求生的。
所以如今她对明丹姝是真的感激,在她回京后的这些日子,朝中虽然仍是千头万绪,可皇兄肩上的担子似乎轻了许多。
定神继续道:“丰王是季氏的外孙,心自然是偏着门阀士族的,这间密室里藏着大齐历代帝王的心血,断不能毁之一旦。父皇做了最坏的打算,若皇兄不能继位,他会毁了龙椅后的地图,这间密室只好由我以长公主的身份传承下去。”
孙承忠,先皇身边的总管太监,年前殉主西归。
朝中皆言先皇执政晚期流连声色,中庸无为,可到底…心里还是顾念着大齐先祖未竟之业和江山传承。
明丹姝始终以为,若先皇在郑国公府覆灭后,再强势大胆些…或许今日,明家便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对先皇这杯水车薪并无感念之情,淡漠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若非他与门阀势力妥协,丰王怎会做大强势至威胁东宫?一步错,步步错。
康乐知道无法说服她原谅因为父皇的执政过失而导致明家灭门的事实,亦不强求,伸手揽了揽她的肩膀。
“你今日来得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明丹姝知道她欲安慰自己,拍了拍她的手。
旧事虽痛,可生者到底是继续要将路走下去。
“何事?”
“徐知儒的事。” 她这几日在承明宫,阅过几件祁钰临走前布置要与她讨论的折子,心里便存了这桩事…
“你皇兄将徐家和诸位旧臣联名请嫁公主的奏折压下多日,可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待河阳的事解决了,难免又要重提。”
见康乐凝眉,知道她大约是不愿意嫁给徐知儒的,又缓缓道:“我的法子,是在此之前,由太后出面下懿旨,将你的婚事先一步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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