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昭仪,陪哀家走走可好?” 出了观德殿,太后越过众人,唤身后的明丹姝道。
明丹姝浅笑着应下,“御花园的海棠开了,臣妾陪太后赏春。”
正是阳春五月,御花园里姹紫嫣红开遍,太后与她在矮坡上的翠微亭坐下,万芳争艳一览无余。
“姝儿今日,何故失态?” 开门见山,言语之间却未带苛责之意。
“怕是整个大齐都知臣妾勾着皇上纵情声色,做出许多荒唐事…” 提起名声,明丹姝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清傲倔强。
“区区秀女,便与臣妾穿着同色衣衫,若不如此才是失态。”
任凭各人心中如何清楚吴秋乐的身份,较真儿论起礼法来,吴家满门无一人在朝,她吴秋乐不过布衣之女,九嫔之首如何动不得她!
“你在与皇帝置气。” 太后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云淡风轻问道:“为何?”
有鸢萝的藤蔓攀着翠微亭脚下的山石,越界将枝桠伸进亭中,被她抬手掐断:“莫要与哀家说…入宫数月,你已心折于皇帝。”
“沉冤未昭雪,丹姝不敢言及私情。” 话虽如此,可朝夕相伴时,谁知风月里掺杂了几分真心。
“皇帝欲做贤君圣主,便注定不能徇一人一事之私。前朝、后宫,乃至于天下万万黎民,皆是他之棋子。”
“臣妾明白。” 明丹姝以为太后在提醒她为人臣者顺从的本分,颔首乖觉应下。
“起风了…琼芝,你去替哀家取件披风来。” 太后与寿康宫的掌事太监道。
“喏。”
“你不明白。” 太后看着琼芝渐行渐远,与明丹姝缓缓开口。
翠微亭景致修秀丽之为其一,更重要的是它四面通透,不怕隔墙有耳:“哀家冷眼瞧了这些日子,恍惚觉得你与皇帝如今,像极了当年的恭怀皇后与先帝。”
“恭怀皇后与先帝少年夫妻,情深意重,知先帝欲除门阀便心甘情愿做先帝的刀子。”
可结局呢?折戟沉沙,香消玉殒。
“恭怀皇后贤良,丹姝不及万一。” 明丹姝愈发觉得困惑,太后这些话,倒像是在提醒她不要重蹈覆辙…
可是,太后难道不想明家与河阳刘氏为皇上所用?
“唉…” 太后回眸端详着明丹姝,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人。“哀家知道,宁妃临终前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否认,亦无解释…
继续道:“只是,这宫中能信者,亲眼目睹之事,不过五分,道听途说之言,仅三分矣。”
寿康宫距离御花园极近,说话间琼芝便已拿着披风往亭子来。太后起身向外走去,又添一句:“得了空,往都梁宫走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后方才所言,明丹姝似懂非懂思忖着慢慢往下走…早前琼芝传话,分明是太后告诫她不得往冷宫走动,怎么此时又改了口风?
不留神,却被人叫住:“妹妹留步。”
回头看,却是皇后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处角亭。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明丹姝见礼。
“随是春日,妹妹站在这风口里,也要小心寒了心。” 皇后话里有话,亲自上前拉明丹姝往桌边坐下:“来,与本宫瞧瞧这个…”
明丹姝搭眼一瞧,正是今日入选秀女的名单,想是在安置分配秀女们的位份与住所…“臣妾位卑,哪里能抻手做这个。”
“前些日子,本宫当真以为妹妹要为了皇上与我生分了。”皇后一改往日倨傲态度,春风化雨般:“只是今日殿上…我便知与妹妹尚有重修旧好的机会。”
腹中胎儿尚有半年方能瓜熟蒂落,德妃是个不管事的,与明丹姝这个孤女比起来,吴秋乐显然更是个难缠的。
为敌为友,因势利导。
“我与姐姐是自小的交情,怎会为了不相干之人生份。”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明丹姝知道她打得什么算盘…
皇后腹中孩子的身世祁钰清楚,自然是生不下来的。吴家与徐家鹬蚌相争,妄图渔利期间者…可不止一人。
“听妹妹此言,我便放心了。” 何人怀着何种心思不重要,只要剑锋所指方向一致即可。
皇后拿出一封内宫奏折,递给明丹姝道:“这是皇上昨日给本宫的,拟封名单。”
“除了今日偶然被太后钦点的,其余各家闺秀早已因各自父兄在朝上得用的缘故内定。”
睨了她一眼,轻哼一声:“若非今日妹妹出奇兵闹上一场,吴秋乐居娴妃之位,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意外。” 明丹姝放下奏折,饶有兴致地拨弄着桌面上的花瓣。“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皇上自然要给他们个颜面。”
十年寒窗方能封侯拜相,何及春宵一度来得便宜。
“皇上想用吴家扳倒我徐家,是司马昭之心。” 皇后执笔,随手在柳新沂名字底下添了个正四品美人的位份, “妹妹有无想过,吴家何故为其驱使?难道就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请姐姐赐教。” 皇后此言确是恰中她的疑惑。
祁钰带她到皇寺也好,剖心相诉也罢,似乎都是在稳住她,不要因他重用吴家而对他产生动摇…
“皇上从来也没想扳倒吴家,低声下气与河阳刘氏做戏一场,不过是给寒门庶族看罢了。” 皇后见她出神,出言打乱了她的思绪。
“皇上想要财权、军权,是为了不为人所制,置于吴家…拉拢收心就是。”
风起,琼片落了满地。
“妹妹以为,以何法拉拢吴家,才不费一兵一卒?”
“合二为一。”
“妹妹聪慧。” 皇后看着奏纸上的吴秋乐三个字,迟迟未落笔…
“我知明家、刘氏与我徐家道不同,只是…妹妹当真甘心,明家满门的性命,只为她吴秋乐做嫁衣?”
明丹姝见梁济一路走一路张望着往这边来,起身与皇后告辞:“起风了,姐姐回吧。”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梁济见人寻了过来,请了安,殷切道:“瑜主子在这呢!教奴才好找…皇上正在景福宫等着您呢!”
“慢着…” 皇后在奏纸上匆匆写了几笔,交给梁济:“秀女的位份和住所,替本宫交给皇上过目吧。”
“喏。” 他眼风飞快扫了一遍,吴秋乐名字后面只缀了个顺容的位份。
……
“臣妾给皇上请安。” 回到景福宫,明丹姝见祁钰正在她书房里翻阅杂记,面无表情。
“去了何处?” 祁钰并未抬眼看她,低沉问道。
“太后与臣妾在御花园瞧了会子景儿,又与皇后娘娘闲聊了几句。” 明丹姝起身,斟了盏清茶放到他手边,却不妨被他拉住手臂带到了怀里。
祁钰点了点她鼻尖,仍是绷着一张脸:“在观德殿撒泼,你是古往今来第一个。”
揽住她的纤腰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为何?”
“臣妾贤惠大度,皇上要置气… 臣妾如今争风吃醋,皇上又不满?” 明丹姝后知后觉,翻了许多话本子,才渐渐品出祁钰前些日子与她胡搅蛮缠的缘由来。
“真是好难伺候!” 将手中帕子往他怀里一摔,兀自离了去内室。
祁钰怔了怔,自己尚未怪罪她当着前朝众人的面放肆,反倒被恶人先告状埋怨起不是来?
跟着人往内室去,面团儿似的又紧紧黏着人往自个儿怀里带:“你明知朕欲用吴家,何苦闹上这一出,平白污了自己的名声。”
“还不是皇上偏心!” 明丹姝作势点了点他的心口,半真半假嗔怪道:“臣妾若不闹,吴家姑娘此时已是娴妃娘娘了!”
祁钰不用问,便知是何人与她搬弄是非,耐心解释道:“吴家非我辕中之马,若欲取之,必先予之。”
树大根深,门客子弟众多,唯以徐徐图之。
“他既非你辕中之马…” 明丹姝指尖绕着青丝,试探着笑问道:“那何人又是皇上池中之鱼?”
祁钰如何不知她今日所为,是试探着他的真心又为自己留后路,对她这般狡猾慧黠是又爱又恨。
“池中之鱼且不知几许…” 抱着温香软玉往床幔去,:“入幕之宾,唯卿一人尔!”
“慢着…” 明丹姝青丝散乱,仰躺在榻上抵着他的胸口:“…皇上方才所言可真?”
她娇喘微微分明是动了情,祁钰似受意被蛊了心神般不忍再看,伸手蒙住她亮莹莹的眸光…
似妥协,又似温声软语哄诱着,叹道:“君无戏言。”
蕊嫩花房无限好,东风一样春工。百年欢笑酒樽同。笙吹雏凤语,裙染石榴红。
且向五云深处住,锦衾绣幌从容。如何即是出樊笼。蓬莱人到少,云雨事难穷。*
梁济与山姜在门外候着,听着屋里起起伏伏一个时辰有余的动静,又往外围挪了数步…
太阳不过将落,虽称不上白日宣淫,可这时辰…到底不体面。
梁济见一旁的山姜分明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却脸不红而不热…没话找话道:“可叹姑娘遇上了个好主子,瑜主子越过从前便跟着她的橙儿,提拔了姑娘为一等宫女。”
“嗯。” 别人巴结梁济这位御前总管还来不及,山姜却只是楞楞怔怔的,少言寡语。
碰了个软钉子的梁济呆了呆,不懈问道:“姑娘从前于何处当差?”
“内侍省。” 山姜仍是垂着头,入了定般,不多言一词。
“瑜主子得宠,姑娘做近侍的,要在子嗣上替娘娘留心…” 梁济见她神色才算是留了心,刚要再说,却被里面的召唤声打断。
“梁济。”
“皇上,奴才在呢!” 梁济紧凑着小步贴到门前,问道:“皇上您吩咐。”
“将折子递进来。”
“喏。” 梁济低眉顺眼进去,余光只能看见帷幕沉沉垂在地上,寝房里飘着若有似无的暧昧香气。
抬手递上折子:“皇上,您过目。”
“出去吧。” 祁钰结果折子,又拉下床幔将人拦在怀里,“看看?”
明丹姝长发如瀑垂在胸前虚掩住春光,漫不经心接过折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只穿了一件玉色寝衣的祁钰,忽然妖妖娇娇笑出声…
“皇上这模样…像是个浪荡声色的登徒子…”
“的确是朕的不是,让爱卿尚有精神在这儿打趣!”祁钰拧了下美人腰间的软肉,作势便要捉她的痒...
“哈哈…皇上…皇上饶了我吧!” 明丹姝被他扰得上起不接下去,索性展开了折子挡住他,眼笑眉飞:“臣妾讨饶,臣妾错了!”
余光撇见奏折上程青山三个字,定睛一瞧…“果然是他拿了诗赋头名!”
“爱卿知程青山甚…” 祁钰住了手,意味不明问道。
“那是自然。” 明丹姝磊落坦荡得很,阖上折子丝毫不掩饰对于程青山的欣赏赞许:“皇上拭目以待就是,今科头名非他莫属。”
“经义与试帖两门还未考,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祁钰分明亦是欣赏看好程青山此人的才学气度,却偏要与她说反话。
伸手点了点紧随程青山身后的名字…“吴非易,家学渊源,不容小觑。”
“皇上与臣妾赌上一局如何?”
“以何为质?” 祁钰看她分明是盈盈笑着,目光却是清泠泠的。
“若吴非易成了今科状元,臣妾便直言相告皇上他的身世。”
“若不然呢?”
“若臣妾赢了…” 明丹姝往他怀里靠了靠,垂眸掩住盘算的心思:“皇上便允了康乐的婚事。”
“与何人?” 祁钰意外她于康乐的婚事上用心,饶有兴致好奇问道。
“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章长一些,昨天电脑出了点问题,文档存稿才找回来,小可爱们久等了不好意思,明天也有加长章更新
*出自《临江仙·蕊嫩花房无限好》是宋代词人赵长卿所作的一首词。
第66章 浮云
次日下了早朝, 祁钰带着边城战报又回景福宫,进了主殿见明丹姝盛了温温的粥等着他…
随她净了手,笑问道:“怎么, 你知朕要回来?”
“早朝一散, 北境的好消息便传得阖宫皆知。”
鹤疆不战而败,齐军军心大振愈战愈勇,戎狄几番进犯试探受挫,王庭已遣和使往建安城来。
明丹姝脸颊上是自然而生动的粉嫩,光彩照人。期冀地问:“阿臻何时回京?”
“此番与戎狄鹤疆对阵,两次以少胜多的转折点皆由继臻带兵, 英雄出少年!” 祁钰遗憾身在京城坐镇不能亲赴战场,眼见明继臻青出于蓝锐不可当,十分快意钦羡。
突袭阿提拉狠挫了戎狄锐气, 打破了齐军被动出兵的僵持局面;而对鹤疆的女将南墨, 出奇制胜, 利用其王庭的储位之争,不费一兵一卒便让鹤疆这棵墙头草倒向了北齐这头。
“待年末他回京, 朕定要赏他个将军做做!”
“怎么?阿臻一时竟不能回京吗?” 明丹姝笑意淡了些,一颗方落下的心又悬起来。
她知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况阿臻于带兵之上确有才华;可作为亲人,她只盼他立了军工便回京安家立业, 战场上刀剑无眼,私心里并不是个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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