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安时时刻刻担心那条巨蟒从哪里钻出来, 好在一夜相安无事。
只是陆允时夜里有些低烧, 直到天亮时才好了点。
余安扶着陆允时站起身,“大人,你还有些发烧, 能扛得住吗?”
她怕还未下山, 陆允时背上的伤口就裂开了,可若是托着不下山, 伤口届时腐烂化脓更不好医治。
进退两难。
陆允时重新穿了衣裳,忍着痛道:“罗刹峰不高, 顺着山路下去几个时辰就到了, 不用担心。”
他背上的伤不轻, 但是此地不宜久留, 既然拿到了伽罗草还是趁早离去为好。
他们昨夜什么都没有遇到, 属实是运气好。在来时的路上, 他不止一次见到山沟里的骸.骨,不知是什么大型野兽。若是再待上一晚,说不定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余安拿起一旁的伽罗草, 过了一夜花茎却没有丝毫枯萎的迹象,难怪说是仙草。
下了山,还要去余山柱家吗?
若是去的话, 又要爬上翠峰岭, 余安担心陆允时会撑不住, 可他们有无其他的落脚之地......
有了!竹屋!
虽然荒废了将近半年, 但那里毕竟是她和师父住的地方, 院子里的草药兴许还没死透!
不过, 她又有些担心,陆允时会不会发现什么,但情况危急,容不得她像许多,眼前陆允时的伤势是最为重要的。
余安将陆允时的手搭在肩膀上,“大人,我们去竹屋,那里是我和师父住的地方。”
竹屋的篱笆栅栏半掩,周遭的藤蔓肆意生长,已快将大半个院子侵占。
余安将陆允时小心放在竹苑旁,拿过陆允时的长剑,一步一步朝着荆棘走去。手起刀落,将一根又一根挡路的藤蔓斩断。
她看着地上被砍断的藤蔓,像是斩断一缕又一缕愁绪,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越来越沉重?
面前这些缠绕着的藤蔓,解不开绕不过,像极了许多事情,让人可恨却又不得不铭记于心。
陆允时起初靠在竹苑上,双眼注视着努力劈斩着藤蔓的余安,可见她如同杀红了眼般,一下接着一下地用力往下劈,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余安。”他出声唤道。
余安手中的长剑停在半空,眼角濡湿。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才转过身,走回陆允时身边,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大人。”
逞强的笑容挂在脸上,可握着剑柄的手却在打着颤。
陆允时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慢慢起身走过去,将余安轻轻搂在怀里,好像在告诉她,不要想那些令她痛苦的事情。
余安:“我没事,进去吧。”
竹屋同上次陆允时来时并无多大不同,余安将他带进自己以前睡的小屋子里,给他换药。
陆允时感到背上火辣辣的,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而是不停环视着小屋。
一会儿看看书架,想象着余安在书架前撑着脑袋的样子,一会儿又瞥瞥身下的小榻,幻想着余安一个人睡时,是不是也像和他同塌而眠的那晚一样,睡糊涂了闹着要把腿驾到他腰上。
小嘴嘟嘟囔囔说着梦话,像个小仓鼠。
陆允时轻笑一声,余安好奇地看了过去,“你笑什么啊?”
背上血肉模糊,衣衫和干了的血痂粘在一起,她看着都疼,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陆允时摇摇头,不语。
余安更好奇了,却又不敢分心,她便也不说话。
偏偏陆允时觉得自己不胡思乱想的话,背上的痛感愈发强烈,他咬着牙道又去招惹余安,“你以前都看些什么书?”
“啊?”余安眨眨眼,不明白陆允时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她小心地敷着药,“看医书啊,还有师父平日里给我的草药。”
说起那个总爱打趣她的小老头,余安嘴角弯了弯,“我师父可疼我了,她知道我女扮男装鲜少出世,平日里除了医书就只有那些画着尸.骨的入殓书看,他便特意去寻小姑娘喜欢看的话本子给我。”
杏眸里盛起幸福的笑意,那个时候师父捡来别人不要的话本子,破破烂烂,这里缺一角那里缺一块,余安却觉得是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宝贝的不得了。
师父一身漂泊,身无长物,捡了她之后更是躲躲藏藏,没什么钱财。
十年来余安和师父时不时吃草药,若是遇到了年荒的时候,便上山找些野果,饥寒交迫的日子也这么过来了。
经历家破人亡一事后,她变得很乖,不打不闹,一心跟在师父的屁股后面学画骨的本事。
有时候她也很羡慕和怀念以前的日子,无上娇宠,人人疼爱。可她能做的便是拔一根身边的狗尾巴草,白皙的小手上留着许多划痕,努力地将狗尾草做成一个蚂蚱的模样。
那便是她唯一的玩意儿了。
陆允时听余安毫不在意地说着这些,心却揪了起来。
原来连话本子都要捡别人不要的,还要那隽秀的小字,也是用树枝沾着水在满是泥土的地上之上练出来的。
便是连吃草药充饥,有时都成了一种奢侈。
陆允时垂着头,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背上笼罩着。
忽然,他低声道:“我给你买好的,最好的。”
余安将他背上的衣衫放了下来,去净了净手才走回来,“什么最好的啊?”
她站着,陆允时坐着,故而他仰着头看她,眼里坚定的光芒似是夜空的繁星,耀眼而夺目。
他道:“话本子,笔砚宣纸,小玩意儿,还有很多很多,我都会努力给你。”
余安闻声一顿,只见不可自控地抖了一下。
她垂着眸,笑意更甚,可是命运不允许她答应。
一个午后,余安将竹屋整了整,又拿着陆允时的长剑去院子里除了些杂草。
斜阳西去,余晖洒了下来,长剑发着淡色的银光。
余安手里握着陆允时的长剑,这还是她第一回 仔细端详着这柄剑。
银色的玄铁蹭亮,剑柄细长,顶端嵌着红玉珠石,修长剑身之上刻着繁杂却精致的卷云纹,一朵又一朵,整个剑身轻盈空灵。
缺了点什么。
余安摸了摸剑柄,缺了那根红色的剑穗。
陆允时伤势重,低烧了一夜,又与她一同下山徒步走了许久,眼下精疲力竭沉睡过去了。
趁着此时,她得去山上摘些野果来,还得弄止血的草药。
在汴京的半年,余安经历了许多,即便竹屋这里她过去生活了十余年,但如今她好像很难再相信什么了。
她拿着陆允时的长剑,往后山一点的方向走去,那是以前她和师父经常去的地方,有个野生的果子林。
摘了果子,余安一心都是还在小屋的陆允时,她加快步伐往回走着。
遽然间,空中划过一道暗影,“咻”的一声急速穿梭过树影,直直陷进余安的脚前。
余安双目圆睁,吓得连连后退,手里拿衣服裹着的果子洒了一地。
可她无暇顾及那些果子,眼睛里只存在着那根螺旋飞镖,心下大骇。
顾淮来了!
他不是走了吗?!
余安一骨碌爬起身就要跑,可身后突然出现的一只手,猛地将她朝前一推,她重重地摔倒在地。
“啊。”
顾淮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见余安摔倒地狼狈,爬都爬不起来。
他笑了笑,慢慢走进蹲了下来,用铁扇的一端拍了拍她的脸,“蠢货,不会好好走路吗?”
余安的掌心在罗刹峰就已经磨破了,好不容易结了痂,可现下又在碎石上磨挲一番,渗出了点血来。
闻声,她怒视着顾淮,用流血的手掌一把拍掉他的铁扇,“滚开,别碰我。”
冷言冷语对于顾淮而言,并不值得生气。但当他用那双淡漠的眸子将余安上下打量一番时,眼底的冷意渐渐聚集起来。
突然,他一把抓住余安的衣领,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余安白皙的侧颈,那里有着一点红色的痕迹。
看上去暧昧极了。
再往下便能发觉余安连衣裳都换了,原本的抹胸襦裙换成了如今这件衣裙,将脖颈下面裹得严严实实,欲盖弥彰一般。
他冷下声音,“你跟陆允时做了什么?”
余安被迫扬起脖子,感受着顾淮的手指在她侧颈上,指尖按在搏动的筋脉上,好像下一瞬他就会忽然发疯,划破血脉,让她血流而亡。
余安不寒而栗,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并不知晓顾淮说得是她脖子上的那块旖旎痕迹,而是以为他在询问她和陆允时查伽罗草之事。
她皱起眉,“除了查药囊还有什么事,再说了我和他做什么事,也用不着你来管,松开!”
“呵,”顾淮嘴角衔着冷笑,“跟我玩文字谜是吧。”
他点点头,漫不经心站起身来走到一棵树下,拎起了一个粗布抱起来的东西,鼓鼓囊囊,圆圆滚滚,冷着脸丢在余安腿上。
包裹的一角露出了小口,几根黑头发从里面伸出来。
“啊!”
余安定睛一看,吓得大叫,她从那小口中望见一只眼睛。
她认得那是谁,眼珠暗黄,眼角泛白——是昨夜还活得好好的,给他们吃喝的余山柱!
他的头被顾淮......砍下来了......
“你杀了他......”余安眼底升起雾气,极大的愤怒使她红了眼角,“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做了什么让你夺了他的性命,他只是收留了我们一晚。”
余安脑海理智全无,顾淮一次又一次地用无辜的生命来要挟她,恐吓她,鞭挞她,好似看见她的恐惧和怯懦,他心里就舒服了。
这样一个疯子,余安恨不得杀了他。
她心里再没有半分惧意,一只手夺过顾淮的铁扇,将那泛着血腥气的利刃贴在脖子上,近乎哭喊道:“你杀了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何故牵扯到旁人!”
顾淮垂着眼睛,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余安夺走他的铁扇,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破口大骂,直到瞥见利刃捱上那根筋脉,心里某处好像被拨动了根琴弦。
他动了动,“扇子拿开。”
过了会儿又觉得这样说不对,他拧着眉,“扇子还给我。”
顾淮面无表情:“我只说一遍,把扇子还我。”
可回应他的,是余安更加用力地贴在那根筋脉上。
余安:“你不就是想折辱我威胁我吗,这样不正好遂了你的意?”
顾淮冷笑一声,猛地夺过那把铁扇,而后掐住余安的下巴,“这才几日不见,爪牙就被陆允时养得这么利索了,看来他还真是疼你疼得紧啊。”
说到最后,手上尽显戾气。
余安感觉自己的鄂骨快要被捏碎,她却咬着牙,忍痛都不出声,这副倔强的模样叫顾淮心中怒气翻腾。
他瞥了眼那白皙长颈上的吻痕,眼里露出恶意,“倔强如斯,莫不是为了陆允时守身如玉?”
顾淮就在余安惊恐的注视里,慢慢俯下身,冰凉的唇靠近那个淡淡的吻痕,“可我偏不。”
话落,重重吮在了那块淡淡的吻痕之上,舌尖轻挑。
脖子上传来的刺痛,彻底激怒余安,极大的羞辱铺天盖地般将她侵袭,使出全力将顾淮推开,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这个疯子!”
余安愤然,惊怒万分,“顾淮,我与你相识不久,唯一的交集便是你在湖心亭易容骗我,用暗器伤我,还用铁链将我囚禁在小院里折辱。如果你真的是恨我那日破坏了你的计划,可你害我入狱,身负人命血案,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我究竟欠你什么,你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羞辱我......”话的尾音,余安崩溃的落下泪来。
顾淮被余安吼的一怔,似乎真的被问住了。
可是他却没有答案,他唯一清楚的便是,他不喜欢余安和陆允时在一起,那令他心烦。
但究竟为何心烦,为何不想,他不知。
十几年来的冷漠,已经将他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脸上的巴掌火辣辣的,顾淮用舌尖顶了顶,淡淡道:“不就是吻了你一下,用得着这么要死要活的吗?陆允时能吻你,我为什么就不能?”
他拧着眉,似乎真的不解。
余安胸膛气得起伏,她手背抹掉眼泪,不回答那话,沉默地去捡地上的果子。
流血的手掌小心翼翼将果子放在衣衫里,这些是她和陆允时夜间吃的。
陆允时伤得很重,时不时发烧,这些果子是唯一的吃食了,她得带回去。
“说完了吗,我要回去了。”余安面无表情道。
面上这么说着,其实余安根本不打算听顾淮说话,走到一旁拎起余山柱的头就往回走。
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
顾淮沉声,“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闻声,余安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果子,狠狠砸在顾淮身上,怒不可遏。
“顾淮,我不是东西,我是个人,受你控制也并非是屈服恐吓与胁迫。如果不是怕你失心疯去伤害无辜的人,我恨不得杀了你。”
这是余安第一回 说出这样的话,“杀”字最多只是念头,可她从未真正说出来过。
脚步声响起,顾淮走近,就在余安以为他要发什么疯时,顾淮却将手伸了过来。
掌心上是一粒深色的药碗。
“吃了。”
余安抬眸,犹豫着没有动。
眼下这种境况,陆允时重伤,是顾淮对她下手的最好时机。可他不仅没有强行将她掳走,还给了一个不知有没有毒的药丸,一切难以捉摸。
她不禁有些怀疑,顾淮难道不知晓陆允时受了重伤吗?莫非他没有一直跟踪在他们身后?那他消失的这些天是去了哪里?
顾淮啧了一声,强硬地掐着余安的下颚,将药丸给她吞了下去,“麻烦。”
余安偏头,摆脱他的手,“怎么,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毒?”
“你胸口毒针的解药,不知好歹。”
余安只觉荒唐,他给她下毒再给解药,她有所怀疑还不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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