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林礼同时都在想这件事:这真的是可以修习出来的内力吗?或者说,这真的能叫做内力吗?
她恍神之际,船已经炸开来。好在摄人心魄的下一瞬,她终于看到了林礼,看到了她手中裁云折出的寒光。
飞出的某片小木片擦着林礼脖子而过,留下一道渗着血珠的痕迹。
浮在空中的林礼下意识捂了一下伤口,随即想起坠下去即是自己陌生的水域,漆黑如此,是万万不会有生机的。
权当一搏!她想。故而调动内力,意识摸到“双重”之理的门槛。
“提神灌气于脚尖时,切记亦要与脚尖收神收气”“身体轻时亦要重”“欲起时即欲沉时”。薛逸之言此刻在她看来仿佛金科玉律。她敛神屏气,于脚尖灌注一股微妙的力量,宛若雪松上虫鸣的涌动——
她踩住了!
如此绝境逼出了三抄水。舒秀湖水此时在林礼感受来与陆地无异,她身姿轻盈可以自由来去,水面眷顾着她!她抄水而起携水而落,与那残败的船体瞬间拉开一段距离。
薛逸意识到什么,黑夜之中声音幽幽传来:“真让你练成了?呵,想不到啊,也是一副晶莹骨!”
晶莹骨?林礼的思路霎时通畅了——是了,学三抄水必然要一副晶莹骨,这种骨架轻而锋利,才能与柔软的水面配合,将轻功溶于水中。
而这晶莹骨又不是人人可有,苍烟楼怎么敢打包票教这么多弟子?
“那些蠢材学不会的。”他轻飘飘一句话将林礼从思绪如麻里扯出来。
“那你为什么要承诺呢?骗人很好玩吗?”林礼质问着,她完全不能理解薛逸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学便是学了,有人上赶着来送钱,你不要吗?林姑娘?”薛逸鬼魅般的身影从水上漂来。尤其恐怖的是,在这样一片混沌之中,汪吟吟火折子的光太微弱,她根本看不见薛逸在哪?
“林折云的座下?”他接着逼问,“我苍烟楼与你穿云门素来无冤无仇,你何苦横插一脚呢?林姑娘?”
“见不平之事之事,自然鼎力相助!”林礼勉力周旋,她能感受到薛逸就在自己身边,水上一点涟漪她根本看不见,只能任由人家将她限制在某种阵中,手上裁云不能做毫无章法的进攻,现下竟只能用来防身!
林礼这十八年的岁月里,从没有如此想要光芒笼罩。
汪吟吟又无法涉水,只能在岸上干着急。她焦心之际,忽而感觉身后巨大的阵仗传来。
她回头,竟是大军压境!
只见尹信仿佛踏风而来,身后跟着的是启州驻地将领与一众有素的士兵。他手中举着火把,半边脸映得橙黄,却显得格外凛冽,看不出悲喜。
他的眼神在瞬息间便聚在舒秀湖上。明明是漆黑的,他却很能肯定她在哪里,也很肯定她现在招架不及。
“放火烧船!”尹信断然道,这个熟悉的声音同时也传到林礼的耳朵里。
林礼期待的光来了。
将领手下几个得力的士兵奔赴那只船,顷刻间,久经折磨的木船终于在火光里燃烧殆尽自己最后的寿命。
某个少年的心此刻亦是烧得燎原。
而那些担忧、信任、焦灼通通在火上浇油。
她能看得清对手了吗?尹信只恨自己没有,若是可以,当初一定多买几艘船,现在一并烧了,烧他个铁锁连环!
林礼被水上骤起的火光震颤,不过随即便冷静下来看清薛逸的位置。
他面色依旧是铁青的,步法诡谲。
破!林礼在心里吼了一句。青锋上挑,“追日”可以划破一切,从薛逸的戏法里钻了出来。
薛逸脸色非常难看,此时岸上的尹信沉声,声音却仿佛可以掠水越山:
“薛逸,你与贼人同流合污,作乱汇市,诓骗百姓钱财。此罪难当,速速伏诛!”
“就在今天,你苍烟的股票已经跌没了!你们的那些技俩,真以为骗得过本官吗?”
薛逸瞳仁一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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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您的男友力爆棚的阿信又上线了耶
第31章 悔过
“哈, 苍烟楼确实在汇市中挂牌,却不知这违了哪条律法?”薛逸轻轻点在水上,慢条斯理地回道, “草民一介武夫,不知是惊动了哪位大人, 竟然值得启州这样大动干戈?”
那一团炽热光亮让薛逸看清岸上来者,方才的肆无忌惮见了队列整齐的启州驻兵, 到底有所震颤。
林礼找到了机会,借着通天的火光, 她抓住了这一瞬的破绽。于是纵身向前,手上裁云剑不知怎么成了许清如的长-枪, “青龙挑月”竟然在剑术中延伸出来。
薛逸堪堪闪过,此刻他的心全叫尹信那句“你苍烟楼的股票跌没了”给搅乱了。
这绝不可能!于是他才能镇定着反问。只是身侧的林礼不可不忌惮, 他只能调动气息, 勉力排斥,让她不来误事。
火光背后的少年一脸冷峻,赤焰烧着的眸子里冰冻三尺, 仿佛要射出利刃来:
“薛逸, 你当汇市是什么地方?无辜黎民清白钱, 快哉风卷得走,中政的眼睛就看不见吗?”
京官!
“快哉风”三个字一出, 薛逸便知是动了真格。他冷笑一下, 却还是不敢相信:“大人莫要诓我, 我苍烟楼的股票蒸蒸日上,怎么会听着大人一句话说没就没?”
那个人明明给他担保过的。薛逸咬着牙。
在湖上漂着的林礼皱眉。她虽然不明前因后果, 但薛逸的话中, 明明里里外外最在乎的是苍烟楼的股票。换句话说, 最在乎的是钱。
到底是什么让他非要死磕在这身外之物上?习武之人最该用心的,该是自己这一身修行啊。
只听明暗交织中立着的少年又缓缓道:“快哉风若真有你想的本事,今日在这儿听你抵赖的,应该是启州知州。”
是了。再怎么闹,也只是汇市的事情罢了。知州下令,府里千户领了人去抓便是。若非有外敌,怎么惊得动驻军?
东南商业重地,驻兵原本就少,启州州府下驻兵更甚,俱是精用。更何况没有虎符,知州也不要想调动。那么他打量着的这个年轻男子,又何止是简单的京官。
那么这股票,当真是,当真是……薛逸心里浮起那鹰钩鼻的一张脸,只想撕扯开来。
尹信要调兵来抓薛逸,也要归咎于苍烟楼的股票。
几天内,洪云酒楼和晶仪水粉的股票在令人意想不到的瞬息轰然倒塌,榜上苍烟楼的股票却一直在大涨,大有直接追平樊香楼之势。尹信当时冷眼看着,估算着这样的泡沫是时候该碎了。
但是竟然没有,苍烟楼水涨船高,直接和樊香楼平分了秋色。他登时觉得不合道理,一家武馆的股票到这里没有理由不跌了。难道是那四位还嫌赚的不够多吗?不对,有哪里出了差错。
一个骇人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苍烟楼跟这泡沫局的内里有勾结。那四人的名下他已经摸遍了,他们要中伤的是和自己名目相同的商人,当铺也好,酒楼也罢,又有哪一个开了武馆呢?
苍烟楼的泡沫能吹起来,不是这四位为了从中敛财,而是要助薛逸一臂之力。股票能涨到这里,根本就是早有预谋。大笔的股票攥在某一位的手里不肯抛掉,剩下的买家就没这么快反应过来,所以价格一直在被盲目的抬高,泡沫也没这么快被戳破。
他要查汇市内部的明细。
他对叶泰初只放一半的心。但他若真的贪污其中,就一定有迹可循,银子绝不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于是,他先调查完开明钱庄内所有相关记录,又托“瑾”在地下代为查看,将叶泰初所有的资金账户里里外外翻查一遍——没有暗里的庄子,没有私下控制的商户。除非叶泰初真的能在宅子里放着无数白银发霉,否则就这些钱脉流向来看,他相当干净。
尹信信了八分叶泰初的诚恳,故而借他之手,终于看到了汇市内部的记录。不得不说,这记录和京城里的账比起来,粗糙而杂乱。归类摆放、誊写抄录,都让人只想撕了它。还好他耐得住性子,一页页排查下来,总结出两件事。
一是,薛逸本人的身家,基本都在汇市里了。百来条记录看去,他算是没什么投资眼光,基本也就是回回本。
二是,苍烟楼四成股票在快哉风手里握着。只要这四成暂时不出什么意外,苍烟楼构建的虚妄就暂时不能为人知晓。
按理说,他查到这里,已经可以叫叶泰初自己来接手了。该查抄的查抄,该整改的整改。但叶泰初看到这如山般的证据时,他却并不愿意相信。
“言大人言重了,汇市之中,几经盈亏,风险便是有的,一切都尚还在试行之中,说是有人幕后操纵,也太……”叶泰初拖踏着长音,像是在安抚尹信,让他放过这件事。
要不是尹信已经将他的底细查了个里里外外,现在连他府上买油用醋钱值几两都晓得,他都要怀疑这叶泰初才是这场闹剧背后的推手。不过很快他想通了原因,叶泰初是断断不敢如此离经叛道的,他要往京城爬,他想要政绩。
税收是他的政绩,汇市也是。汇市一关一改,商事的税收就要大打折扣,他拿什么去拼?他已任满五年,今年一年如若不出岔子,合着先前的功绩,他就会是监察官在京里美言的第一人物。
在之前,尹信甚至挺佩服叶泰初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他做官是个人才,但他决不能在大是大非上认不清楚。汇市如今的隐患若放任自流,足以摧毁整个启州商事,倘若推广至整个乌苏,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尹信不能跟他把太极这样打下去,他要叫叶泰初自己看看,泡沫是怎样破灭的,启州无辜的商户是怎么遭受这飞来横祸,无辜的孩子又是为何没了爹娘。
于是他借苍烟楼做筏子,带着叶泰初,连着两日在汇市里守株待兔。除了快哉风手上,剩下苍烟楼的股票他收了个七七八八,直接成为与前者抗衡的最大股东。在昨日下午,他全部贱价抛售——
虽然他这一招有些“伤敌一千,自损无数”的意思,但今日下午汇市再开市的时候,苍烟楼的股票确确实实是直接砸到了谷底。
其间无辜买家怎么样的动荡与恐慌,怎么样的哭泣与嘶吼,怎样的无力回天,都叫在汇市角落里站着的二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要跳脚骂娘,要抱头痛哭,要引决自裁……
一支股票的崩盘,输掉的又怎会只是挂牌的商户啊。
尹信看向叶泰初,缓缓道:“叶大人仔细瞧瞧,这里有没有你的故交?”
叶泰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其实在先前尹信摆出证据的时候,他就已经想通了其中隐患。但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他都不愿意承认这样的失败。
直到面前这一幕将他仅存的幻想彻底击碎。
他看不得启州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凄惨至此。
而之前又有多少人被逼到这样的境地?他不敢想。
“人都有私心。”尹信接着说,“只是要对得起良心。叶大人当初为何做官?”
做官要有政绩,但做官不能只是为了政绩。启州在他治理下安宁的种种在叶泰初脑海里一闪而过,与眼前的水深火热看不出任何干系。
他哑住了。一切也算因他而起,若不是他放任汇市发展,若不是他考虑不周……
“亡羊补牢,尚未晚矣。”尹信顾自道,“等会儿我会让人把这些股票全部按照先前价格收回来,这里的人,到底无辜。”
“多谢言大人,卖我启州这个面子。”叶泰初愣愣抬起手作揖,之后不敢对尹信说半个“不”字。
叶泰初为先前失职,提审四人的重活自然不敢怠慢,兢兢业业地在州府里正待着,周旋到夜半也不会有怨言。
而尹信以为一切都处理妥当的时候,突然从“瑾”那里收到消息——启州城里运进来好几车的兵器。本来这事没什么,往常也有做如此生意的商队经过,不过就是在过卡的时候麻烦些。
但诡异的是,这几车兵器没有在城关留下任何踪迹。是“瑾”在办事时偶然瞧见的。按他的意思,藏在粮草车下,被捂得严严实实,若非一处斧钺的错漏引他注意,就能蒙混过关。
更让尹信不安的是,叶泰初根本拿不住快哉风,其他人有名有姓,也登记在籍。可快哉风却找不到踪迹,他名下的当铺里也没有消息。
一切的反常让尹信警觉起来。武器车并不在原处,千户府里所有人手都已经出动,有的去寻快哉风,有的去找这下落不明的武器。尹信瞧着一点点黑下来的天,心中那根弦一直紧绷。
快哉风此人并不简单。尹信在凝视黑暗。
敌在暗我在明,是以只能辛苦启州的驻兵今晚破天荒的出来巡街,闹得百姓看了新鲜。
后来便是遇上了万木,心中万种担忧又被牵扯。于公,这薛逸是要抓的;于私,他卖给启州的脸面,就请启州驻兵还了给他心上人吧。
“薛逸,你师承何处自己可还记得?方前辈教的一身功夫切莫作践了!”林礼的声音清清冷冷,她想分散薛逸的注意,叫他在自己和尹信两端顾着,好露出破绽。
毕竟薛逸能调动的这股气息太诡谲,她很容易处于被动。
谁知面前薛逸发出一声尖鸣,随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林姑娘,你在讲笑话吗?”他像是在询问,却根本没给林礼开口的机会,“你穿云门清高,行侠仗义、仗剑潇洒的时候,有人要去与牲畜抢食吃啊。”
“林折云的徒弟,没吃过苦吧?”他又问。林折云的小鬼,穿云门下百般呵护养出来的东西,哪里能知道当年方恨少从玄罗山把他带出来时候的窘迫?喝风饮露,枕风宿雪,沿途为了半两碎银什么苦活儿都干过。
后来遇上恩人,资助他们许多。好不容易在这舒秀湖畔结了楼、收了徒,方恨少倒是很大方地拿钱去赈灾救民。可考虑过他,还有师兄的死活——那蠢笨单纯的容华阳的生父。
他叫方恨少“师父”到如今,却有一半时间想着怎么取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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