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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云为信——萧墨颜【完结】

时间:2023-03-17 13:02:20  作者:萧墨颜【完结】
  林礼立刻肃然起敬,她听黎星若说过她的母亲久居病榻,此番亲眼相见,上官夫人是极柔弱,却仪态大方,不怒自威。
  众人立刻意识到失礼,纷纷抱拳道“上官夫人”。上官仪丹唇轻启,三言两语便将这些闲话堵了回去,最后道天色渐晚,明日还有比试,岛上备了宵夜,请诸君坐下聊。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几座山门,片刻便安分下来,依着上官夫人的意思四散去。
  上官仪有叫人如沐春风的本事,说话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黎星若的眉眼有七分像她,想来这身闺秀般的气度也是承了母亲。锁钥阁当真都是人才。
  林礼无奈地与尹信对了一眼,也便散了出去。别家弟子此去习练场,而这二位偏生向着人少的銮铃亭方向走,一面走,尹信一面道:
  “方才那件事与穿云无关,为什么发声呢?还有被污蔑的风险。”
  林礼点了点头,是与穿云门无关,不挨她的事。倘若她还是孤鸿山里一心只顾自己习武的那个小女孩儿,她说不定就置身事外看热闹了。但她这一路来见了太多身不由己,太多道貌岸然,太多人间疾苦。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她要一以贯之一个“侠”字,所以她在落霞关出手,在舒秀湖上豁上性命也要与薛逸缠斗。如今邪魔重燃之事火烧眉毛,自己的同辈却为旁的事大打出手,辱没了剑也辱没了道,人心不齐,她看着难受。
  “我看着难受。”她转向尹信,看着他的眼睛问,“言屹,有些事不发声便能明哲保身,可明哲保身顾全不了大义。你是愿意看着‘侠’这个字被活生生地糟蹋,还是在旁边冷眼旁观?”
  污蔑,误解,从来如此,前有齐清狂,也就不怕以后了。
  霁日至今,日子过得太好了,倘若武道与侠义不能警醒这些与她同年的江湖中人,那么又如何能让她相信再来一回霁日,能有当日五门齐心的盛况?
  林礼的身高到尹信的肩头,他要低头看她。他见到的,夏夜的月光甚是明朗,濯濯清涟泛在她的脸上,眉头微蹙,很是坚决。时有流云拂过月面,她的脸便随之阴下去,却掩不了目光里的灼灼。
  他明白她失望了,就连他也从这群分明该有赤子之心的江湖弟子身上看到了构陷、怀疑、戾气。
  他有一瞬在怀疑,自己少时一心向往的江湖是不是一个彻底的谎言,连带着对“侠”这个原本飒沓流星字眼也产生了怀疑。
  有人处,莫非都如此逃不开算计?
  他看着她决绝的神色明白过来,有人处有江湖,却不都如眼前人一般肝胆冰雪、心思炽热。
  就算他们不谓侠,她谓,便足矣。
  “我觉得,”他笑一下,“你做得对。”
  他的笑很温柔,衬上那对桃花眼,任何时候都是风流的。此刻有夏花,有明月,合起来正是花前月下,合该适合谈情说爱的。但这双眼睛的主人知道她的心意,桃花眼的光晕里不是风花雪月,而是一种有士大夫般沉重的、不退缩的肯定。
  她不自觉地敛了气,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是赤诚之心。她面对江湖,他面对政事,都是赤子之心。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有彼此,不孤。
  “我说过的,不怕避讳,你那把重剑叫‘浮屠’这个名字,并不辱没,也算不得什么自傲自大。”尹信轻声道,“若是能求自己,自己便是浮屠。”
  其实在他心里,哪舍得让林礼一味求自己?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做她的浮屠。
  只是他很清楚,她心气甚高,她怎么可能让别人来做她的浮屠?
  两个人只剩一点儿距离,就这么相互看着。月色太好了,映得她脸庞很美。他情不自禁地抬了手,想去探她的手腕——先前他握着了,满手的茧子磨得他心疼。
  谁知林礼双眸亮了一亮,似乎才想起要惊恐地跳开。她耳后红红的,沉声问罪道:“我说呢,你!方才堂上那么多人,做什么牵我手呀!”
  “镇抚大人这般孟浪吗?”林礼嗔道。
  尹信显然没想到他心上人是个破坏气氛的好手。她并非不解风月之人,但那些如丝般的柔情只在酒后倾泻。
  茧子多厚,他第一回 牵的时候便晓得了。堂上的那一次,纯粹出于心疼。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銮铃亭的风铃一阵叮当作响,有风过,亦有人来。
  他缓缓侧过身,却听林礼惊呼一声:“星若?”
  那一副银盘脸蛋的人儿从銮铃亭拨月而出,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紧张,不过很快恢复了往常的端庄气度。
  “星若,你不是应当在后厅随众长老议事吗?冯老不是说,要查遍锁钥阁内吗?”林礼问道。
  黎星若朝林礼和尹信都致一下意。
  “我那几日在岸上理事,原都碰不到这记录,自然早就被放出来了。”她大方笑道,“我依阁主的意思,有事找阿礼。”
  她说罢,给了尹信一个眼神,欠身道:“真是对不住了,阿礼实在得先跟我走。”
  “好……”林礼和尹信对了一下眼神,脸上挂了一丝尴尬的笑。黎星若便搭上林礼的肩,引她沿着小径的方向走下去。
  黎星若此刻虽说面不改色,但心不安的跳动着。她方才看这二人站的这样近,就无端的想起方才——
  方才严崇如将后厅的门一掩,在她耳边说道:
  “左席,我只剩为你赴汤蹈火这一个选项了。”
  “你务必按我说的做。”
  那时候,他离她也是这样近。
  她也红了脸庞。
  作者有话说:
  1.本人来晚了。(今天过生日去了,回来的有点晚。给各位小老板抱歉)今天给一些订阅率较高的小老板发了红包,希望继续支持哦
  2。微博今天的照片可以代餐一下锁钥阁灯花夜
  3.黎星若万瓦电灯泡了惨惨子
 
 
第75章 拜见
  “师兄掩门做什么?”黎星若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 “阁主不是说……”
  “本就是为拿右席设的局,你我都是局中客,看个戏罢了。”严崇如道, “阁主需要个戏搭子。此刻还不到上场的时候,我去便罢了, 你清心一些。”
  后厅的灯火才刚刚点上,周围的光线一寸寸亮了起来, 严崇如的眼睛也是,随之仿若有金光一轮。分明是灿烂的神色, 黎星若却感到无端的一阵害怕。这个人实在心机深沉而不可测,先前依着严玉堂的话不敢有半分违逆, 那低眉顺眼的蠢笨样子,原来全是装的。如今算计起自己的父亲来, 狠到这样的地步。
  今天她在这里, 全是被冯衡和严崇如算进来了。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说只剩为自己赴汤蹈火这一条路了?就算冯衡有意传位给她,但严玉堂有的是办法夺位……
  她不得不迟疑,冷静道:“师兄这般大义灭亲的觉悟, 星若很佩服。”
  “你要知道, 我们父子不同你想象的那般。”严崇如听完, 看着她,声音柔软下来, “你虽手腕不比他, 却很知分寸。知道邪魔不可近, 朝堂不可碰。锁钥阁百年基业,诚信为上, 却是小心为本, 决不可托付到那位手上。”
  严崇如一句一字说得轻快, 丹凤眼里流光熠熠,此刻一点邪气都没有了,黎星若甚至看不到半分算计的深沉,竟是那样迫切而纯粹,仿佛是借着涅槃会的烛火脱胎换骨了一般。
  她一瞬很想就此点头说“好”,却仍存一分理智,逼问道:“师兄既然能算到这样的地步,何不自己携了位去,反倒说要助我?”
  严崇如的眼神暗了暗,那一刻他的心思经历仿佛历了劫。他欲言又止,最后轻而坚定地说道:“我看左席这十几年步步为营太辛苦,一直笑不出真心来,实在心疼。”
  冯衡和上官仪殊途同道,没有串通过,却都在暗地里教她怎么成为阁主,她得有疑心,她得懂权衡。她原本生来明艳,一笑便是春天,又得了上官仪的好教养,仪态大方,多少名门闺秀望之莫及。他见过她小时候笑得干净纯粹的样子,也知道那样的笑容因为经年累的设计而一点点磨灭。
  她对林礼笑,对二乔笑,对各家长老笑,又有哪一次是发自真心的呢?
  天性良善的人被迫城府深沉——这样的苦他受过,又被他的师父拯救出来,所以不想她再受了。
  既然他已经这样了,就让他做她的刀吧。他的星若不用三番计算才走一步,让他来成全便好。
  黎星若怔了,她感受到有些东西在意料之外。她透过严崇如的眼睛看出他说的情深义重,在这种感觉下理性一点点被蚕食——她竟然觉得他是真心的。
  “我……”她出声,却凝噎。
  “星若,成败自在今夜。”严崇如的丹凤眼分明动了情,声音却依旧冷静,“那位身后不仅有王侯,而且与魔教也许亦有勾连。冯老今晚想叫四大山门做紧箍咒圈住他,可我觉得不一定够用。”
  “那么你要……”黎星若隐隐有所感觉。
  “是了,殿下调得动兵,”严崇如道,“我等会儿唱完了戏,便去殿下面前一试。你可小心跟着他,若是他与另一位殿下在一块儿,你得想个法子将这位殿下支走了。”
  黎星若皱了皱眉。
  “那两位如今还都蒙在鼓里,互不知晓。你可千万瞒好,万不可叫林礼知道她的身份。”严崇如道,“一个当今陛下的皇长孙,一个前朝的公主,若是知晓了彼此的身份,还有的安宁吗?若是能瞒天过海,之后锁钥阁的人情里多一位皇妃,也未可知。”
  严崇如的声音有种令人信服的能力,黎星若不自觉紧张地点了头,他想的周全,她已经插不上话了。
  “那么,为了锁钥阁,都托于你了。”严崇如长久地看了她一眼,几分眷恋,几分凉薄。黎星若原本不明白,却在电光火石的刹那感觉到了,这一眼好像地狱门前贪恋人世的无奈。就算为的是大义,但严崇如做的是算计自己父亲的事情,心里又怎能全然坦荡?
  严崇如今日进了这个门,与亲生父亲断义,出来时就好比死了一遭。
  “师兄……”黎星若向前一步,在严崇如转身时抓住他的手。对方讶异的眼神流淌下来,她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只是唤道,“崇如……哥哥。”
  严崇如的喉结动了动,她还天真烂漫的时候这样叫过,后来心思重了,就再也没听过这四个字。
  他克制地落下一个“好”字,狠了狠心推门进去了。
  *****
  宜年峰。
  宜年峰一年四季到头都静,天淡云低,上苍垂怜有意偏爱,狂风不敢经过,暴雨无胆冲刷。俞平生隐居的这个地界儿,青翠的颜色好像亘古不变。
  宜年宜年,没有东南暑夏的酷热,一年到头只有春秋冬。
  此处离天近,星子也烁烁。
  岳为轻自上这儿来,心情都舒畅不少,他在四合的夜幕里耍了一套穿云剑法,看得白发白眉的俞平生连连点头,好像回忆起了几十年前在孤鸿山里与师兄弟们一齐练剑的日子。
  俞平生有多大岁数了?他自己也许也记不清了,山中时日长,没有分岁。除非血溅到宜年峰的树枝上,否则他连江山改朝换代都不会知道。他白发白眉白须,眼睛永远阖着,仿佛万物自在心中,下一刻便可从宜年峰登顶为仙,顾自飞去。
  岳为轻改换力道,沉下气来,又是一式。
  “此非穿云之式,师弟。”他阖着眼,捋了捋长须,“这些年在外,想必懂得了许多。”
  岳为轻笑了笑,道:“我是行路命,没有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心静,做不了隐居和守山的事。”
  他刚说完,却听身后木屋的门一响,有人跌撞出来。
  “以航,做什么出来!”岳为轻连忙收剑,往门前冲去,却猛然发现,跌出来的并非韦以航,而是深受邪术迫害的方恨少!
  “方兄!”岳为轻心下大惊,怎么可能?!一旁阖目的俞平生脸上终于有了神色,他抖抖袍子,起身脚尖一点,和师弟一齐架住了方恨少。
  方恨少被岳为轻送来的宜年峰的时候面色如灰,双目紧闭,嘴唇毫无血色,头发灰白。单是这样还好,俞平生毕竟是霁日的老人,可以设法补救,但当他看到方恨少颈上环绕的一圈暗斑,心思就凉了。这引灵邪术埋藏的太深,方老身体里的内力几乎消失殆尽,已经是最成熟的惑人心态。
  俞平生难得动怒,大骂薛逸畜生,接着焚膏继晷,翻找医书,也只能堪堪吊住方恨少的命,至于能不能醒过来……看天意。
  没想到今日,今日他竟然……
  方恨少脸上的死人灰已经退去,嘴唇恢复了些许血色,但仍然一片病白虚弱。他眼睛开了一条缝,眼珠却浑浊不堪,。他口中念念有词,道:
  “我的徒儿……”
  俞平生撑住他,让方恨少直起背来,靠的舒服些。他的目光被星子牵动,落在九天外,竟有了一点儿神采:
  “莫怕,勿听,勿信……”
  他的声音喑哑,嘶哑地喟叹一会儿,又恹恹喘气许久。
  “正道昭彰,切不可忘,不可忘……”
  “善恶忠良,各有所报。跟着他,是一报,不跟,是另一报……”
  “此去再见,亦有时日……顾好自己……”
  方恨少的声音逐渐弱了,话语模糊,已然听不清究竟了。那双眼珠浑浊的眼珠谢却了繁星流光的挽留,再次合上。
  “师兄,这!”岳为轻慌了,这莫不是不中用了?
  俞平生冷静地摆了摆手,搭上方恨少的脉。半晌,又道:“抬回房里去吧。”
  “引灵邪术为灭人神智以造惑人,我不明白缘由,但方弟方才是清醒了一瞬,是好兆头。”俞平生道,“他的经脉比刚送上来时好了些许,若是有这个命,也许能再见清醒人间。”
  岳为轻忙不迭地同师兄将方恨少抬了回去,一面又细细想着方才他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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