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银桂见她怅然若失的样子,便好声说道:“姑娘, 出了宫可就没有后悔的地了, 你要是想留下来了, 我这就去跟主儿说去。”
烟景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跟崔公公说了什么,崔公公脸上有作难之色, 耐不住她再三央求, 便只得同意了。
一更时分, 趁着夜色烟景便由崔银桂领着进了东宫的正殿,悄悄藏在了殿廊下靠近西暖阁的青铜福鹿旁, 因福鹿遮掩着, 灯光照不见她的身影。门口上夜的两个太监是看见了她的, 但崔银桂吩咐了不许声张, 他则守在门口等太子回来服侍他。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要离开了, 她想在他的房门外再悄悄地陪他一夜, 看着他房里的灯火,知道他在,她的心里便会充溢着一种被他填得满满的感觉。
告别需要一点缓冲,就当是最后一次眷恋着他,最后一次回味往日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甜蜜点滴。今晚过后,她便要把十七岁的爱情遗忘在这座深宫里了。
出宫以后不会好过,就像尝过世间最好的甜点,见过世间最耀眼的宝石,没了他,以后的日子都会变得索然无味,而她则要花很长时间去习惯这样的无味与平淡。
好残忍,但却又无可奈何。
聿琛是二更时分方回来的,自然是没有发现躲在福鹿旁边的她,他回西暖阁一会儿之后,烟景便看见太子妃身穿着茜红色的衫裙步态冉冉地进了聿琛的房间,身后的侍女端着一个乌漆小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炖盅,灯光下可看见太子妃面容精心修饰了一番,端的美丽娴雅,曳地的留仙裙打了数十个细折,细折上缀着玉石珠翠,随着步子的走动时流光溢彩,很是华丽亮眼。
烟景看得心里直泛酸,如果太子妃今晚留宿在他房中,她便要回去了,她可不想对着黑漆漆的窗户去想象他们欢好的画面,那如泡在醋缸里一般的感觉,她真是片刻都忍受不下来的。
不过太子妃一刻钟之后便出来了,出来时神色便有些不太好,但依旧不失娴雅雍容的气度,侍女的托盘里空着,人没留,炖盅倒是留下了。
烟景感到方才那酸溜溜的感觉好了一些。要是她留在东宫,少不得也会经常拈酸吃醋的,计较着他又宿在了谁谁谁的房里,那也是没意思极了。再怎么爱他她也不愿做打翻了醋缸的女子。
他房里的灯很晚才熄了,应当也是三更将阑的时刻了,看着他房间里灯暗灭了下来,她仿佛觉得自己的心里的灯也暗了下来一般。
夏日里天气阴晴不定的,不成想半夜里突然天雷滚滚,狂风一卷,顷刻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房檐上顿时拉下了一片雨帘,哗啦啦地倾泻如注,一道又一道凌厉的闪电好像劈在眼前一般,烟景心中惶急不安,她怕雷怕闪电,又不好跑到廊子上躲雨,只好捂着耳朵蹲在地上,浑身被雨淋得湿透了。
崔银桂被雷惊醒,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那个傻姑娘走了没有,终究有些不放心,便挣扎起了床,举着伞过来看看,见烟景淋得落汤鸡似的蹲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忙把手中的伞递给她,拉着她起身回去。
没走几步,聿琛的房门却突然打开了,聿琛看到崔银桂旁的烟景,心里猛得一震,他的眼角有些发红,走上前,一言不发地便将她拖进了房内。
门口上夜的太监进来把房内的烛台点亮了。偌大的房间霎时便明亮起来,将她此刻的窘态纤缕毕现地照亮于他面前,一丝的形迹也无可遁去。
烟景垂着头站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又是羞又是窘,整个人便有些怂了,发梢和衣服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珠子,地上很快便流了一滩水迹,发髻松落了下来,满头乌发紧紧地贴在她的额上和面颊两侧,睫毛湿洇洇地颤动着,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湿透的衣裳紧紧地粘在身上,将她纤细窈窕的身段展露于他面前。
窗外风雨飘摇,窗内烛火融融,暖橙的烛光缓缓流淌于他们之间,聿琛亦不言不语,就这么站在她面前,他峻拔的身躯将她整个人几乎罩住了,幽暗深邃的目光一直盯她瞧,盯得她心里有些发毛,她几乎想背过身去,好在这时崔银桂已经拿了一身她之前穿过的小太监的衣袍和干净的毛巾送了进来。
烟景拿着衣裳和毛巾去了更衣室,终于躲开了他的视线,她这才微微喘了口气出来,将身上和头上的水擦得干了,换完衣服便出来,有些不敢面对他,低下头,嗫嚅着道:“殿下,我要……回……”
她湿湿的头发斜斜地拢在一侧的肩膀上,越发显得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肤色雪白娇嫩,光泽莹莹,别有一番动人的风情。
聿琛走得很近,近得可以感到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面上,只听他深深地说了一句,“你这个傻瓜。”
烟景抬起水盈盈的眼睛看他,她要多看几眼,以后便看不到了。可下一瞬间她便已经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聿琛抱着她几步走到床边,很快她便仰面倒在柔软的床褥里,而他整个儿地欺身而上。
第65章 |如火
聿琛捧着她的脸, 开始狂热地亲着她。
情感积聚到了某种时刻便会爆发。半年多的克制,今日终于决口,此刻他身上好像有一股汹涌澎湃的情潮要将她淹没。
时间过了那么久, 天地在旋转,云在烧,雪在烧, 他是那样得热烈如火, 比上次在城墙上还要热烈许多。
若不是在榻上,也许还能克制,但这回不同。她本来就爱极了他,所以她抵挡不住, 跟着他一起沦陷了。
他仿佛在给她画画, 他的手如同世间最顽皮却又最精细的笔, 在她身上轻描浅画,浓墨重彩,可是她却看不见他在画什么, 只有意识里他带给她的一幅幅缤纷多彩的画面。
一片意乱情迷之中, 她早已忘却此身为何物, 天地间唯渴望着他一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到了极其动情之处时, 他忽然停住了, 眼中灼灼发亮, 喑哑的声音在凑到她耳边问道, “烟烟,你真的愿意了?”
烟景渐渐回过神来, 看见自己衣裳半褪, 一大片冰肌雪肤遍览无遗, 眼中划过一丝慌乱。
他很快地捕捉到了她的神情,眼中灼亮的光芒暗了下来,从她身上下来,伏在枕上喘着气,声音闷闷地道:“你走吧,我若这样临幸了你,便不会再许你出宫了。”
烟景这时才明白,原来他早就有了放她走的意思,所以她入宫这么久才一直没有临幸她。她死死地咬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默默地穿好衣裳,便下了床,出了门之后,便一路跑着回去了。
他身上热汗淋漓,绷得很紧,都已经这样了,可他竟然放走了她,若他肯欺心一点,方才便已经得到她了,也能留下她了。他伏在枕上喘了许久,方缓了过来,眼底尽是狼狈与懊丧之色。
聿琛看着她留在更衣室的衫裙,是娇嫩的柳青色,一件一件的搭在衣架子上,好像妖精突然脱了身去,衣裳悉数委落,再难寻其元神本形了。那个撩乱他心神的小妖精,真的走了。她的衣衫里还留有她肌肤的缕缕幽香,聿琛出了一会神,将她的衫裙叠好,放置于密柜中。
烟景回到自己的房中心仍狂跳不已,方才那一遭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经历,她已经浑然忘我,欲罢不能了,原来与所爱之人的肌肤之亲是这般得动情热燃,身上的血脉如浪潮涌动,肌肤上的每一只毛孔如用羽毛轻轻拨弄一般酥痒无比,浑身的筋骨像在荡秋千一般轻盈飘荡,耳鬓厮磨,呼吸交缠,最是亲密无间,恨不能彼此嵌在一起永不分离。
她望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面颊两侧如殷殷桃花一般娇艳无比,嘴唇红肿未褪,她不忍再看,只怕衣衫里的更羞人。
这样的肌肤之亲,她只会和他一人,而他以后却会同许多个别的女子,所以,再怎么不舍她也会走,她从荷包里拿出那两枚刻有他名字的玉佩,紧紧地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陷进了皮肉里,唯有尖锐痛意可让她的心清醒一些。
五更天要到了。
五更时分,天色只微微透亮,马车早已经候在东宫门外,烟景和缀儿拿着行囊箱笼坐进了马车,傅云和杨奇骑着马在车厢两侧守护,出宫因有太子亲自发的出宫令牌,守宫门的金吾卫一看便放行了,因而很顺利便出了东华门。
烟景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稀薄夜色中的紫禁城,晨曦冲破层层的云雾,照射在殿脊檐角蹲守的琉璃鸱吻和脊兽上,有一种苍茫雄浑的气势,它们恒久地蹲守在那里,直到地老天荒,它们才是永远陪伴着他的物事,不离不弃。而她却要离开他了,此生再不复相见,若再相见,也是陌路。此刻她人虽出了紫禁城,可她的心也彻底的空了。
马车出了西安门方慢了下来,这便是已经出了皇城了,西安门外不远处的槐树下停着一队车马,沈燃带着几个锦衣卫在此已经等候良久,烟景等人下了马车,坐进了沈燃的马车里,交接完毕之后,傅云和杨奇便回宫去了,由沈燃护送她回沈宅安顿,马车晃晃荡荡地到了沈宅,天已经大亮了。
马车驶入街巷,渐渐开始热闹起来了,遛鸟的,运货的,游街串巷的路人渐次多了起来,坐在车中能闻到食摊吹来的烤饼烤薯和馄饨包子的香味,耳边听着一串串的吆喝叫卖声,“热乎乎的烤白薯喽—栗子味的,不甜不粉不要钱!”“馄饨哎哟—开锅喽!”还有回收旧货打鼓的声音,卖甜食敲小木梆的声音,车轮子轧在地上辘辘的声音,小孩子的笑语声,这样的烟火气息,自进宫以后便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烟景听着馋虫都勾出来了,叫停了马车,下去买了又香又甜的栗子味烤白薯,又脆又松的吊炉烧饼,又白又胖的猪肉葱花包子,分给缀儿,两人捧在手中热乎乎地吃着,吃得十分满足。
沈宅坐落在西城花市大街的百花胡同里,是一个三进的磨砖对缝的院子,虽不甚大,但布局爽朗精致,上面三间带卷棚的大正房,两侧耳房,东西厢房各三间房,西边还有个跨院,房中以樟木雕玉兰落地罩相隔,地上铺着红油地板,桌椅几案围屏帐幔皆精雅别致,桌案上设着香炉和时鲜花卉,壁上挂着山水花鸟挂屏,庭院中花木扶苏,日影斑驳,错落有致地摆着石榴、玉簪等盆栽和虎头鱼缸等,有一种安详宁静,芬芳蓊郁的气象。
这宅子目前只有沈燃和婉璃两夫妻及众仆妇们住着,无婆婆妯娌姑子等大家子的烦扰,十分岁月静好。烟景暂时安排住在西屋的三间房里,只等爹爹到任后在城内买了宅子再搬到新宅子里住。
婉璃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侍弄着花草,见烟景进来了,忙一手扶着腰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婉璃姐姐比正月相别时丰腴了不少,面如芙蓉,肤色白里透红,气色很好,穿着杏子黄的轻纱衫裙,肩上披着玉色海棠纹的暗花缎披风,头上松松绾了个堕髻,斜斜地别了支珠钗,显得人既慵懒又悠闲,腹部微微隆起,已经有些显怀了。
烟景不禁瞪大了眼睛,笑嘻嘻地道:“婉姐姐,你肚子里有娃娃啦。”
婉璃在日光里灿然一笑,眼角眉梢里洋溢着快活,“已经四个多月了,我也想不到竟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可把燃哥哥给高兴坏了,每天散衙回来便不住地盯着我的肚子瞧,还给肚里的娃娃讲故事唱儿歌呢,看把他给能的,我一想到以后要拉扯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就忍不住头疼。”
沈燃正斜斜地倚在垂花门口,手肘子撑在门框上,一双乌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婉璃瞧,听见婉璃这般说,只咧着嘴乐呵呵地笑着,满眼都是光,又伸手摘了树上的一片叶子,卷起来吹了个口哨。
沈燃已经升了正五品的锦衣卫千户,在北镇抚司当职,统领上千号的锦衣卫,负责北京城内治安及巡查缉捕罪臣逆犯。如今太子把这么重要的人交到了他手上,可见对他信任有加,人在他手上一日,他便一日都不敢掉以轻心,每日还要写密折给太子汇报情况。
烟景看得羡慕极了,她也好想要这样的日子,夫妻恩爱,无家族闹剧,妻妾争宠,望着对方的眼睛里都是情与爱,日子像调了蜜一般甜,又精雅又静和。如果他不是太子该有多好,如果他没有成婚该有多好,她也好想给他生孩子,长得像他一样的孩子,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烟景眼里流露出羡慕之情,“婉姐姐,你跟燃哥哥真是一对神仙眷侣,我做梦都想过你们这种日子。”
婉璃不笑了,她是有了好归宿,可烟妹妹如今却是个失意人,总要想法子开解开解她,“烟妹妹,你是个有气性的,只是你这样出宫,到底放得下么?”
“宫里我是不会再回去的了,放不下又能怎样呢,他都已经成婚了,这就是事实,刚入宫那段日子,我还天天做梦呢,以为我和他也能像你和燃哥哥这般,可终究只是黄粱梦一场罢了。世事不会尽如人愿,想不到我小小年纪,就把这话里的种种滋味体味了个遍。只是,我有过他以后,世间其他男儿再怎么好也入不了我的眼了,大概我以后是要做老姑子的啦,倒也好,独个儿轻松自在的。” 说完烟景自嘲一笑,垂下眼睛,掩住眼里的落寞。
婉璃叹息了一声,“我心里真是替你们可惜了的。”
——————————
这边烟景顺利出了宫,那边景仁宫的皇贵妃却气的面都黄了,两片殷红的嘴唇向下垂着,看起来阴森森的有些瘆人,那戴着镶金护甲的尾指一下下的在宝座两边明黄缎绣金凤的迎手上划着。
她素知皇帝荒淫好色,此等美色又恰好撞在了她手里,实在是天助她也。先几年皇帝吃了丹药可是有了好大的精神呢 ,日御数女,宫中略有姿色的宫女皆被其淫遍。她这几年也进献了好几个美女给皇帝享用,一向深得皇帝宠爱,封后也只是一步之遥而已,若非太子百般阻挠,她如今早已坐上了凤位。近来皇帝的身体肉眼可见是空虚了下去,到底也撑不了多久了,她得抓紧机会了。
她越寻思便越觉得此女非寻常宫女那么简单,生得如此美色已是罕见,又是东宫之人,她素来威名在外,此女如此聪慧灵巧应该不会不知道,但她仍敢违了她的命令,必定是背后有人撑腰,否则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样。那么想也知道这撑腰之人应当就是太子了,毕竟宫里唯一能压得过她的除了皇帝就是太子了。看来这名叫琼酥的小小典膳女官,与太子关系密切。
太子大婚,第二日皇帝按例要在乾清宫接受太子和太子妃的朝见,之后方摆驾回紫禁城外的西苑去,昨晚皇帝也赏了她的面子来了景仁宫,她令那典膳女官送糕点来,便是想给皇帝一个惊喜,此女生得如此脱俗美丽,皇帝见了岂有不爱的,只要是进了宫的女人,就都归皇帝一人私有,她顺水推船将此女献给皇帝亦是合理合法。
可她打的这一手好算盘,却生生被太子给搅黄了,皇贵妃一想起便怒不可遏。
如今太子大权在握,但水大也漫不过船去,若是皇帝看上了要沾手,太子也只能拱手相让。别说是太子宫里的,全天下的女子只要皇帝看上了就没有谁敢不给的。
当年之事不就如此么,皇帝南巡之时风流成性,到处沾花惹草,竟看上了一个有夫之妇,要收入宫中,当时御舟上无人敢劝,可先皇后却敢去碰这个钉子,结果忤逆了皇帝,当众挨了皇帝的窝心脚,与皇帝关系剑拔弩张,差点被废,之后便被皇帝冷落了下来,几年后郁郁而终。先皇后虽然失宠了,但皇帝对太子的喜爱却丝毫不减,仍对他百般重视,甚至早早就让他临朝听政,将诸多国事都授权给他处理。太子羽翼早已丰满,若不出点意外的事故,她的熙儿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每每想到此她就恨得咬碎银牙。
36/65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