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她随手掰起冰渣子往人身上砸,满手都是血痕之时,脸上何曾有过半分委屈。
甚至于方才,那股要扑他的狼崽兽性,可一点也不似个乖巧懵懂的四岁女郎。
萧笛骨子里,还是有与他如出一辙的嗜血心性。
他们父女二人,骨子里都淌着一样的血性,也都一样沉迷于——
玉姝。
萧淮止没再管她的故意伪装与示弱,自踏上青州地界,比之萧笛的依赖眷恋,他更渴望玉姝的一切,哪怕是一丝一缕的气息,都能暂时熨帖心间海啸。
“下去,否则孤便不再让你见你母亲。”
撩开车帘,他附耳同萧笛低语告诫道。
身后玉姝害怕他对孩子动作太重,赶忙起身来追,萧笛已被他交给候在一侧的温栋梁,透过一角罅隙中,她窥见前去送人的绿芙与马车前室的车夫,全被他带来的人围困在外。
顷刻,他已游刃有余地掌控着一切。
生杀夺予,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愣怔间,萧淮止已折身而反,车帷缓缓垂落,一并沉寂下去的还有玉姝的整颗心。
车板橐槖地响,男人伟岸挺阔的身形一步,一步地靠近她,萧淮止眸色如狼王猎食,逡巡着光线下她瓷白的面容。
越是靠近她,那股隐约的白檀香便越是显著。
当真是令人恼怒至极。
马车过于逼仄,萧淮止眉目间匿着阴翳,半弓着背脊,更显压迫,他两步走至玉姝跟前,撩袍坐下。
二人之间身量有些悬殊,并排而坐难免有肢体接触。
玉姝屏息为了尽力避免,而紧紧靠着角落。
萧淮止的视线却逼人地睨着她,转着玉扳指的手搁于膝前,那处烛光最甚,好似故意让她瞧着。
“姝儿,好好同孤说说,你何时死了丈夫,怎么你的邻里街坊都说你是寡妇,恩?”
他停下转戒的动作,伸手去按住她的肩,迫她与自己目光相对,字音咬重:“姝儿最好能给孤一个交代。”
隆冬的夜里,男人薄唇张合,炽烈的白雾萦绕上女郎通红的耳廓。
黑涔涔的瞳仁如幽潭深渊,望不见底。
玉姝心中倒抽一口冷气,角落里的银骨炭明灭燃着,耳边一声接一声的,是男人的粗-重吐息。
“玉姝确是死了丈夫,没什么好与摄政王交代的。”她避开萧淮止的眼神,镇声答。
从她口中听到这一句,萧淮止低眸轻嗤一声,复而重重抽气,大掌倏地绕手几乎以猎捕的姿势半握住她素白脖颈。
纤细地在他掌心,好似掐一把便会折断。
但他没敢用力,只为用这种方式令她多看自己一眼。
萧淮止努力压着心中那股子恶念,皱着眉将身上的玄氅解开罩住一整个她。
就让他的气味去盖住另一个男人的气味。
否则,他若一想到这股味道,怕真的会在马车上失控与疯魔。
四年来,他每至午夜梦回都在思索着他们的从前。
每一幕,每一幕地去想。
想他们间的相处,想他们间的对话,想他策马离京那一夜与她的春宵良辰,想他离开骊山时与她说的那一句等他。
他却始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此刻烛光摇曳,她就在自己眼前,从前诸般罪,他也有机会去赎。
思至此,萧淮止掌心顺着雪颈而下,指腹抚摸过她的脸,一字一顿道:
“姝儿,别再与孤闹脾气了可好?纵使下阿鼻地狱,你也是我妻子,”
他微顿,眉宇紧折,眼底满是笃定继续说:“生生世世,你也不能去寻旁人,谢陵沉不过一个士族子弟,难道比不过孤能给你的吗?”
玉姝眸光涟涟地凝着他。
她与谢陵沉何曾有过什么……
转念思琢一番,玉姝顿觉何必解释,他果真从未改变。四年过去,他依旧如此,总爱口中哄骗着她,要她依顺,若她不愿,那他便会逼迫威胁,从始至终,他何曾变过。
那时,她信他口中说的,知她不喜,日后不会了,他低声的,带着几分乞求讨好般的同她说:“姝儿,你教教孤。”
她全信了,可是她彼时年少,哪里辨得清他的哄骗之言。
但如今,玉姝已不会再信他了。
“你来青州,便是为了同我说这些是吗?”
她抬眸,眼底一片清冷,睇过男人冷鸷面容,“将军如今又想以什么胁迫我?崔二,你不是都已经杀了吗?我玉氏族人又剩几个,萧淮止,你若还想以从前手段威胁我,那我便同他们一起下地狱好了,总归,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话语字句间,何其狠绝,丝毫不给他留半分余地可言。
他如何威胁得了她,萧淮止瞳仁微震,定定地凝着她,看她檀口张合,字句化为利刃,一刀扎进他心间。
鲜血淋漓,痛意难忍。
原来,她只凭几句话便可以斩获他的生死。
他薄唇绷直,声线冷仄:“崔二之事,你该听孤解释。”
“解释?你若从未想过留他性命,又何必哄骗于我?”还有九年前她父母之事,可他满口都是谎言。
萧淮止复而重重阖上眼皮,桎梏在她身侧的劲臂都在微微发颤,身后避住的烛台将要燃尽,灯火明灭而晃动。
霎时,他身躯覆下,拢住玉姝散乱云髻,唇齿抵吻下去。
他再听不得玉姝多说半句决绝之言。
听得心都快裂出血窟窿了。
她唇关闭得很紧,任他如何施计都撬不开,萧淮止不敢用狠了力,怕将她伤着,只敢去寻她从前痒处。
轻拢慢捻的掐住了时机。
玉姝齿关顷刻松开,由他得逞探入口允吻。
旷了四年的两个人,对彼此的身体都太过熟悉,玉姝感觉意识都快乱了,眼底晃过一寸焰光。
俄而,她朱唇一张,猛地咬了下去。
丝毫没留余力,口齿很快漫开腥甜血气,桎梏在她腰间的大掌却分毫不松,萧淮止下唇被她咬破一道口子,缓慢退出她的唇中,他抬手擦过唇角鲜红血迹。
玉姝晃眼瞥过他的脸,却见他眉宇间毫无戾色……
甚至,还多了几分兴奋的神色。
玉姝吐掉唇中血沫,冷冷睨他,唇间急喘道:“疯子……”
难得听她骂一回人,萧淮止眉眼倏然淌过笑意,掌力收紧,将她拢近几分,吐息间的白雾攀上她的耳垂,二人纠缠间,她左边耳铛掉落,露出一只莹白透米分的耳廓。
萧淮止紧紧注视着,很想咬上去。
心思一动,他旋即便张唇含咬,齿间轻柔至极,玉姝身子瞬间软了半截,倚在他怀中,眸底泛起一圈涟漪。
“松……松开……”
男人喉间溢笑,嗓音沉沉:“姝儿又忘了,你我是夫妻,没道理唤我松开。”
玉姝眸光闪动,动作滞住。
她差点忘了这一茬,四年前,她假死逃脱,没能拿他一张和离书,如今,她终究被找到了,还是该求一份和离书。
思至此,玉姝眼底生凛,抬手一拂。
车室骤然死寂。
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萧淮止的左侧脖间。
他将她锢着,以至于玉姝没能打准,但此刻借光望去,他冷白脖间已泛起红色指印。
萧淮止侧首,半张脸陷在阴翳里,窥不出情绪。
玉姝心中猛颤,暗吁着气,迫使自己面容镇定。
拉远间距,她眼底那片意乱眸光散了不少,二人接触过身躯都滚烫。
缄默半晌后,玉姝侧眸瞥他神色,萧淮止缓缓抬首与她对上,沉冷的眸底泛着清浅笑意。
他嗓音带着几分没缓过来的喑哑,骤收距离,半握住她的手,抚上脖间红处,垂目深凝着她,“夫人再打一回,打到你解气才好。”
玉姝心间千回百转地想了无数个结局。
最差无非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可没想到,他竟无半分生气。
还、还令她再打一回……
窗外风猎猎响着,玉姝挣开他的手,垂眸凝着案上烛台,闷声问他:“你……为何?”
萧淮止睃视她的神情,瞥过她微颤的肩,知晓她还在害怕那一掌,低声同她道:“因为孤在同姝儿低头,姝儿看不出吗?”
她还当真是琢磨不透疯子的心思。
罢了,她也不想再猜。
玉姝阖了阖困倦的眼,睁开时,清眸映着焰光,“郎君。”
她忽然唤。
与梦中无数次的柔声软语,别无二致。
锢在她腰侧的手臂震了震,萧淮止炙热如铁的身躯紧紧绷直,目色认真地看着她。
玉姝仰脖,湿漉漉的眼眸望着他,被他吮吸过的红唇潋滟。
四目相对间,萧淮止喉间一滚,心绪顿时不宁。
玉姝道:“若郎君还肯记挂往日情分,便请与我一张和离书罢,从此,你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案台噼啪爆开一道烛燃声。
萧淮止目色深深地压着眼前人,少顷,深潭般幽暗的眼眸淌过淙淙急流。
烛台拂灭,黑暗中,玉姝听见他沉沉的一声冷嗤。
“孤以为拿真心可以换你回头。”
都与你这般低头了,哪怕你多看我一眼,多说一个字的好话,就算是哄骗……
但、
但……你既然,还敢想着逃离?
炙烫的指腹拢起她散落唇边的几绺青丝,男人指间的玉戒贴住她脖间肌肤,一寸一寸地摩挲。
俄顷,他攫起她的下颌往复摩挲着,一字一字:
“玉姝,你不能,总这般不识抬举。”
作者有话说:
军犬难驯,有精神疾病的军犬更是难驯……
萧二的一日小剧场:
十二个时辰都在想,我到底何错之有?我到底何错之有?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别人?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别人?她为什么不要我了?她为什么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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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他们才最了解彼此命穴。◎
【081】。
朔风卷动着车帷, 窗牖外是一片黑寂的天,乌云流动,那轮弦月高高挂着, 云散时, 月色镀上鎏银。
借着月色,萧淮止一寸一寸逡巡着她涨红的脸颊, 眸光轻闪, 窥出了她眼底惧意, 心中好似一根绳索又将他拉紧了几分,他终究是拿她无辙。
萧淮止敛眸, 继而压低了语气:“孤知你怨我,但和离这种事万不可胡说。”
人处在越是黑暗的环境下, 微末情绪便会越是放大。
一如此刻,玉姝便是如此。
纤薄的背脊紧紧抵着车内木板, 已磕红了大片, 待他稍微松些力度, 玉姝才得以喘息须臾,而后微仰素颈, 清滟眸光睨向男人。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她信他, 得到的却是哄骗。
而如今他也并无半点转变,她是断不可能再同他回去。
“除了和离,我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萧淮止神色紧绷,磨牙道:“姝儿你要明白,孤绝不会同意和离, 你趁早断了这种念头, 最好别去想其他男人, 否则,孤也不知道,孤会做些什么事。”
玉姝被他这些话激得雪脯都在颤动,她不想再囿于二人之间的情爱纠葛,便一定是要另寻他人吗?
天下哪来这样的道理?
“大将军当真是一点也没变,永远都是高高在上,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死,”玉姝阖眸低声道:“我与谢陵沉四年来并无逾矩,你不必将你我之间的旧账算到旁人头上。”
并无逾矩,也便是并无情分;旁人,也便是谢陵沉在她心中算不得什么。
萧淮止浑身的血都在肉躯里跳动。
然而,下一刻,迎头一棒敲了下来。
玉姝身上力气都快透支,软着身子任他指腹一紧一松地掐着腰肉,淡声道:“你我之间,情分所剩无几,二郎,别将这最后一点情也耗尽了。”
女人的声音如窗外朔风,猛地刮在他心口上。
萧淮止垂下漆沉沉的眼睛,被咬破的唇角随着他扯开的冷笑,而渗出血丝,又被抿了干净。
“所剩无几?姝儿,可敢看着孤说这句话?”
他骤然靠近,双臂锢在玉姝身上,高大身量如山倾下,大掌越拢越近,自她软腰节节攀上。
薄氅翻开,是他指腹的热度,玉姝蓦地一僵,车内炭火熊熊燃着,身体遽然升温,如火似焚。
二人身躯在狭窄的车厢内紧紧贝占着。
萧淮止于黑暗中注视着她莹润脸庞,心中酸胀交集,抬手再度去抚摸她,指腹薄茧触过素颈上每一寸细腻肌肤。
感受到她的无力后,萧淮止吻上她雪白的脖颈,薄唇上渗出的血丝混杂着他滚烫的舌一并在她脖-间作恶。
萧淮止气息缠上她的耳:“你瞧,这心里分明也有我的,”他套着玉戒的指间戳住了心窝,微凉玉石激起一片颤栗,他低声问:“为何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玉姝,自己瞧瞧,你的心该有多乱。
又如何不乱,玉姝朱唇紧抿,被他游走的手指搜刮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如何抵挡得住,襟口散乱一团,被他逐一拨开,掐了一把雪润的圆木兆。
萧淮止干脆将人揽抱于膝上,他呼吸间都满是她身上馥郁香气,恶念满盈的心好似被暂时镇住。
他复而埋首于她脖间,轻轻地去吻,去舐,心中隐匿起来的眷恋再遮不住:“恩?”
玉姝被他闹得实在扛不住了,指尖紧紧攥着衣裙,压着发哑的声音道:“何必自欺欺人,若换一个人也像你这般……我也一样。”
数年过去,她是当真想要放下了。
是以,玉姝如今可以如此冷情,但如今的萧淮止,却早已身陷其间,再难割舍与她之间的感情。
他少时心中许下宏愿,是做天下第一等贵重之人,可现今,所谓皇权、所谓天下霸主,统统都已非他所愿。
他只想要图一个人。
但他所图的这个人,如今将他推得远远地,说不是他,旁人也可。
萧淮止心口剧痛难捱,他低眸凝着她雪白漂亮的颈,多想一口咬断算了,怎么就能将他气得胸腔这般月长痛。
二人这般姿势僵持着半晌,才听萧淮止沉闷的嗓音道:“你心里没我也成,我心中有你便足够。”
本就是满腹算计地强占了她,他总有法子将她拴在身旁。
总归,他这一生都打算与她至死不休,令她屈服也罢,令她假以时日接纳自己也罢,就是不能再放一丝一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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