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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肖岚觉得无比的心酸。
肖天一靠着她，离得很近很近，近到，看到了妈妈眼角细细的皱纹。
这几年，妈妈也有皱纹了。
曾经，肖岚是那样一个漂亮、优雅、知性、能干的职业女性，可是她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肖天一。
肖天一伸出手指，去轻轻抚摸肖岚眼角的细纹，轻轻问：“妈妈，当初，你要是没遇见我，你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呀？”
“我呀，”肖岚眯起眼睛，回想了一下，“可能就去环游世界了！”
“啊？”肖天一微微睁大了眼睛，两辈子了，她从来不知道，妈妈竟然曾经想去环游世界，“妈，你的梦想是环游世界吗？”
“是啊，”肖岚轻轻笑了，“本来那一年，过完春节，我就打算休假，去环游世界了，有一个二百多天、环游世界的高端旅行团，我已经报名了！”
她笑着回忆着：“我还特地跟导游要求，在旅程中，增加了世界上最豪华的邮轮三天两夜之行，据说啊，那个邮轮，连水龙头都是镀金的，房间里挂的油画，都是大师的真迹……”肖岚轻轻笑了，憧憬着。
肖天一呆呆看着肖岚，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在第一世，肖岚过了一年才出现在福利院。
“那……你遇见我，后来就没去了？”
“是啊，”肖岚捏了捏她的鼻子，“遇见了你，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退团呗！”
肖天一把头埋在被子里，让被子吸走她涌出的眼泪。
她过一会儿，抬起头问：“妈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生活得比现在好？”妈妈那么漂亮，那么聪明，那么独立，有学历、有见识，还有钱。
肖岚坚定地摇了摇头：“妈妈觉得，有你，妈妈才生活得最好！遇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我之前活了那么多年，好像就是为了遇到你，然后带你回家。我之前做得所有的、有关人生下一个阶段的准备，好像都是特意为你准备好的！比如，钱啊，你要学花滑，你说没钱咱们怎么学？比如外语啊，不会外语咱们怎么去外训？总之，我觉得，一切都是天意，上天让我遇见你，让我带你回家！”
肖天一忍住眼泪，抱住妈妈：“妈妈，能成为你的女儿，真是我的幸运！”
肖岚也抱住她，含着泪微笑：“你能成为我的女儿，也是妈妈的幸运！”
窗外的月亮，是北京2月份的月亮，明亮、温柔，软软的，如同一块蛋糕一样可口。
第64章 恸哭与4A
北京冬奥会的花滑女单自由滑比赛，终于开始了。
之前的三组比赛，所有观众，都无心观看。
甚至最后一组的前五名选手比赛，都有观众在私心里，觉得赶紧快一点过去、快一点过去吧。
哪怕是索娃在自由滑里跳出了5个四周跳，当她结束时，爆发出的热烈掌声，有多少是在庆祝终于都结束了，终于要等到肖天一出场比赛了。
终于，终于，轮到肖天一，最后一个登上冰场了。
上冰之前，如同以往的所有比赛那样，肖天一双手掌心，深深抚摸了冰面，然后把清冷的冰意，抚上自己的额头。
肖天一的选曲，来自电影《大鱼海棠》的主题曲《大鱼》，那样优美、略带忧郁的音乐，空灵优美的歌声，肖天一第一次听就喜欢上了。
后来，为了节目她听了很多次，每次听完都是眼泪快要流下来的感动。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条大鱼。
轻柔优美的钢琴声中，肖天一滑行起来，她的自由滑节目开始了。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她的第一个跳跃。所有人都知道，她要跳4A.
肖天一的左脚，左前外刃，在快速有力的滑行，正在做起跳前的准备。
起跳前，肖天一莫名的忽然回忆起了，那位中科院项目组负责人，那个带着厚厚眼镜的年轻人，正在一本正经的操纵着屏幕里3D模型，那是根据肖天一最详尽数据制作的，她的身体模型。那个模型，正在模拟跳跃阿克塞4周。
那个年轻的科学家一脸严肃的讲解着：“肖天一的阿克塞四周跳4A，与3A相比，跳跃最高点要高17厘米，落冰点要远1.1米，助滑速度要至少提升10%，起跳时一定要注意控制好转体，冰刀很可能会横向打滑……
“全部身体的重心，转移到冰刀的外刃上，防止冰刀打滑，控制、控制!“起跳前，肖天一脑中，电光火石般瞬间转过的念头。
就在肖天一起跳的瞬间。
上杉优树一眼不眨地紧紧盯着肖天一起跳的那只冰刀，额头是冷汗，全身都是冷汗，两只手的手心全是冷汗，但是他还是用那两只手，紧紧、死死地抓住了身前的挡板，那么用力，却还是抵不过双手轻微的颤抖。
佟天生在他身旁，并没有看场中的肖天一，只是看着身边的他、紧绷的脸、和铁板一样的神情。他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很用力的握住，仿佛这样，就能传递给他无穷的力量和支撑。
肖岚那样性格坚强、心理强大的人，第一次没有在现场看肖天一的比赛，她独自躲在酒店的房间里，一个人看比赛的直播，在肖天一要进入起跳的瞬间，她紧紧闭上双眼，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她知道，不到一秒钟之后，她就会听到电视里传来的，观众席的尖叫和高呼声，她能分辨，那些是惊喜的喜悦，还是惊吓的遗憾。
千羽箬薫也在现场看着，他坐直了腰身，向前倾斜着肩背，伸直了脖颈，双拳紧紧握着，指甲深深镶嵌了肉里，扣出了血丝，他却并没有感到一点点的疼痛。
中国队所有的队员，现场所有的观众，裁判，工作人员，志愿者，其他所有比完的选手，在那一个瞬间，仿佛都被施展了魔法，仿佛时空凝固了，那一瞬间大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屏住呼吸，万千目光，都集中在那一只起跳的左脚冰刀上。
可是肖天一，并不知道这些，也并没有感受到这些。
那些她爱着的人、那些爱着她的人……
那些关心着她的人，和那些她不关心的人……
她统统没有感觉。
她所有的身心，全部的身体细胞，所有的情绪和思想，都在感受着，感受着第一个阿克塞4A，给她带来的冲击。
从起跳、到旋转、到落冰，不到一秒的时间，却仿佛是高清摄像机的慢动作播放，仿佛这一秒过了地久天长……
左前外刃的快速滑行，很顺利，速度很快，达到要求了
起跳！
感谢自己的脚踝，那些隐隐的酸痛，竟然在这一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它有着强大的力量，支撑着纤瘦的躯体高高跃起！
右腿快速的摆起，同时感受到，左脚外刃深深的割破了冰面，激起一片璀璨飞溅的冰花，肖天一的右小腿，甚至感受到了冰花溅上来的细微的冰凉湿润。
身体高高跃起的、雪白闪亮的冰刀刀齿，离冰面80厘米。
快速的旋转，360°、720°、1080°、1440°、1620°……
每分钟高达400转
太快了，太快了，也太高了……
肖天一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时间，还有心情，去眯着眼看着四周的景色。
太快了，她眼前是模糊的，什么也看不清，转到最快速的时候，眼前所有的模糊的景物，都化作了一道白光。
是啊，是那道白光。
就是肖恬依，在24岁，摔死在冰场之后，自己在半空中，冲下来，看到的那道白光。
是那道给了自己重生，给了自己希望，又给了自己机会的白光。
肖天一闭上了眼睛，却在用全部身心，去感受那道白光。
脚、腿、腰、背、颈，头，身体每一个部分、每一个感官，都在全心全意感受着，都在紧紧的绷直着。
不到一秒之后，身体开始下降，右后外刃着冰，随着右脚的落地，一股巨大的、仿佛不可战胜一般的冲击力，顺着脚踝肆无忌惮的向上冲了过来，肖天一纤细的身体，仿佛那一瞬间，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感谢啊，感谢这片冰面，这片肖天一最爱的冰面，这片她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冰面，在这一瞬间，在这一刻，坚强、有力、充满了弹性和韧性，稳稳地，接住了她，随之给她传来了同样巨大的力量，支撑住了她。
这是来自冰面的力量，也是来自大地的力量，大地在对重力加速度说：你够了！你没办法对抗我！你输了！我才是稳定！我才是力量！
控制，仍然要控制，控制姿态的完美，哪怕一个头发丝儿，都要是完美的。
肖天一成功落冰了！肖天一的4A成功落冰了！
从起跳，到落冰，不到一秒钟，可是在这一秒，却永远留在人们的视网膜上，永远留在了世界的冰面上！
从起跳，到落冰，不到一秒钟，所有人，所有人，是的、是所有人，从屏住呼吸的静默状态，忽然迸发出了强烈的激情和活力！
随着肖天一的右脚成功落冰，冰刃在冰面上划一个巨大、完美、深深的弧形冰痕，左脚仍然以完美优雅的姿态摆在半空中，所有的观众，第一次在花样滑冰节目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疯狂的瞬间蹦了起来！
所有人都遏制不住的大声尖叫着！
所有的选手、工作人员、志愿者，全都在尖叫！
那一瞬间，欢呼、鼓掌都来不及！只有尖叫，才能最爽快最便捷最快速的，发泄那一刻的情绪。
所有的9名打分裁判，全部从裁判席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带着或惊喜或惊吓的表情。
肖天一的4A，成功落冰了！
那一瞬间，肖岚在酒店房间里，一下子拿开双手睁大眼睛，马上又重重倒在床上，不加掩饰的大声哭出了声。
所有的中国队队友们欢呼着彼此拥抱着庆祝着。
千羽箬薫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软软地靠在座椅背上。
上杉优树和佟天生紧紧拥抱着，虽然戴着口罩，佟天生仍然听到了上杉的哽咽，眼泪又热又湿，浸透了他肩膀。
从这个4A开始，肖天一的每一次跳跃，每一个滑行，每一个旋转，甚至每一次抬手，都会获得观众的欢呼声，所有的观众们喊哑了嗓子，拍红了手，用光了擦眼泪的纸巾，从头到尾，全程站着看完了整段节目！
可是，这些欢呼声、尖叫声，似乎肖天一都没有听到。
自从看到那道白光，她就仿佛进入了某种奇妙的神思恍惚的境界，她只有音乐，只有这段节目，只有这个冰面。
她就是那条大鱼啊，在深不见底、广阔而没有边际的大海里，游曳着。
或者，有欢快的高高的跃起，鱼尾轻快的拍打着海面；或者，有缓慢的自由的游行，鱼鳍轻轻划开海中的泡沫。
大鱼，慢慢的游，轻轻的游，自在的游。
在梦境的缝隙里游过，在时间的边缘里游过，在生命的象限里游过。
那蔚蓝、柔软、温暖的海水，就是她在这一世，获得的所有的爱。
终于，终于，终于，她不再是肖恬依了。她游着，感受着那么多的爱，那些是属于肖天一的爱，肖天一在这一世，获得了所有的爱。
她终于，永远不再是肖恬依了，她终于，变成了肖天一。
在最后，当音乐停止，当她饱含着热泪，终于完成了这段滑行的时候，她忽然双手掩面，扑倒在冰面上，失声恸哭起来。
这是肖天一，第一次在比赛后，没有下冰，就失去了表情管理。
那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而哭。
她就是想哭，就是想狠狠的哭，把所有的眼泪，都哭出来，都倾泻在这片冰面上。
每一滴泪水，都向你流淌去，倒流回，最初的相遇。
第65章 感受幸福吧
观众们，全部站立着，爆发出空前持久而热烈的鼓掌和欢呼。
看到肖天一俯倒在冰面上恸哭，很多观众同时忍不住流下了热泪，感动到哭了出来。
等到肖天一终于控制住情绪，向观众致意的时候，观众们再度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肖天一这次表演滑的致意谢礼，是颇有一些中国古代武士的单膝跪礼，单膝跪在冰面上，双手交叠，放在另一只膝盖上，虔诚低下头，把额头抵在双手的手背上。
致意完毕，肖天一慢慢往出口滑过去。
上杉师父正在出口等着她，拿着她的冰刀套子，泪水早就打湿了他的口罩。
在滑到距离出口位置两三米左右的距离时，肖天一再次停了下来，然后向她面前的人，再次致意谢礼。
她面前的人，就是上杉优树。
全场的观众再次沸腾了起来，这是学生对老师的致敬！
等肖天一滑到出口，跟上杉师父紧紧拥抱的时候，上杉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后来的一切，都如同梦幻一样美好，如同所有的传奇故事那样，拥有着美好、灿烂、光明的结局。
全场合唱国歌的时候，肖天一哭得全身颤抖，几乎要唱不出声来，泪水落下来，沾湿了胸前的金牌。
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一天，回到中国队的驻地，大家很想狂欢，但又很克制，因为明天还有双人滑的比赛，也是中国队的夺金点。
肖天一无所谓，她本来也不喜欢热闹，她只想赶快回去，把限量版金墩墩送给妈妈。
第一个金墩墩她送给上杉师父了。
上杉优树也不爱热闹，他只想跟天生老师庆祝。作为一个酒精过敏的人，今天晚上竟然想要拉着天生老师喝酒。
只有徐教练没人陪他，他却悄悄过来拉肖天一的袖子：“楼下有人找你。”
“谁找我？”
“你去了就知道了！”
楼下的大堂里，并没有人。肖天一疑惑的拉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又开始下雪了，细碎的雪花夹着冰凌，在路灯投下来的那束光里，一闪一闪的轻轻飘下来。
千羽箬薫双手插在运动服的口袋里，低着头，就呆呆地站在那根路灯下面，那些闪烁的雪花，就轻轻洒在他的头上、肩膀上。
肖天一还没走过去，远远的，就感受到了，他情绪很低落。虽然他戴着口罩，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低着头，也看不到他的眼睛。
可是，肖天一就是能感觉到，他很不开心。
肖天一轻轻走近他，走到了那根路灯洒下的那束温暖的光里。
她歪着头，轻轻问：“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他慢慢抬起头，黝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忽然向前一步快速地拉近她，然后一下把她拥在怀里，紧紧地、仿佛用了全部力量、拥抱了她，但是只抱了两秒，又马上放开。
太突然了，太快了，肖天一还没来得及反应，脸一下子就滚烫了。
千羽也红着脸，无法理解那一瞬间、无法克制地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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