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安强行收拾好心思,想了想,还是起身去找贺绪宁。
“嫂嫂,你怎么来了?”贺绪宁不知道在看什么,见姜予安进来,起身问道。
“过来看看你。”姜予安坐下,脸上带了笑,“今天的戏好听吗?”
贺绪宁点头:“好听。”
“我听巧云说,你和一个男子见面了?”姜予安笑笑,“是哪家的公子?”
“我没……”贺绪宁下意识要否定。
但看到姜予安的表情,贺绪宁实在说不下去,想了又想:“嫂嫂,你不会说出去吧?”
姜予安肯定地点头:“当然。”
贺绪宁说道:“你记得上回,救我一命的那个男子吗?”
姜予安眉头微蹙,果然如她所料。
之前一次两次她已经感觉不算是巧合了,如今贺绪宁还单独去见他,二人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前些时日她和贺延臣都忙,没顾上她,怎的……
“记得,但那时,他也只是扶了你一把,若说救命之恩,还远远算不上。”姜予安提醒道。
“即便只是不让我摔倒,于我而言也算是救命之恩了!”
姜予安不和她争辩,示意她继续说。
“那天在戏楼,我又遇到他了。”贺绪宁说到他的时候,两个眼睛都是放光的,“他主动上来和我搭话,你知道吗,他竟然就是西湖公子!”
那个男子就是西湖公子,怪不得长得那般好看。
“然后呢?”
“后来我就隔三岔五去听戏,慢慢地就熟悉了。”贺绪宁说道。
“你喜欢他。”姜予安不是疑问,是肯定,贺绪宁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
贺绪宁红了脸,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她确实是喜欢他,贺绪宁没敢说的是,她已经和卫廷互通心意了,他也喜欢她。
姜予安想了想:“那个西湖公子从南方而来,迟早是要走的,绪宁,你是定国公府的嫡小姐,要嫁也应该是门当户对的男子。”
“可是,嫂嫂和哥哥也并不是门当户对,依旧很幸福,我为何不可以?”贺绪宁听到这些大道理有些不高兴。
她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姜予安垂下眼眸,沉默了一瞬,安抚她道:“我并不反对,但我觉得,应该和你兄长先说一声,叫他去查查底细,如何?”
贺绪宁见她这么说,态度软了下来,虽然这般背后调查对卫廷不公平,但如果贺延臣也支持,那她和卫廷就能在一起了。
“好。”
姜予安点头,站起身:“你先好好休息,暂时不要去和那个男子见面了。”
见贺绪宁答应了她,姜予安稍稍放下了心,转身回了扶云轩。
贺延臣一直到很晚才回来,姜予安担心景非,平叔对她有恩,这么多年勤勤恳恳,而平叔又没有妻儿,只有这个外甥,如果在贺延臣手上出了什么事,她要怎么和平叔交代?
他一进来,姜予安就起身迎上去:“景非如何了?”
贺延臣解披风的动作顿住,深深地看着姜予安:“我还未用膳。”
他只这么说。
姜予安闻言,心漏跳了一下,知道自己是太急了,扭身吩咐巧云:“去传膳。”
“你吃过了?”贺延臣解下披风,随手抛给一旁的云苓。
他坐在屋内的圈椅上,端起桌上原本给姜予安准备,但她只喝了一口的茶,仰头喝了几口,对今日上午的事只字不提。
即便姜予安心急如焚,也没办法多问,毕竟相对而言,景非是外人,贺延臣是她的丈夫:“嗯。”
虽然嘴上肯定,但姜予安没吃,她没有胃口。
贺延臣听她这么没心没肺的回答,轻笑出声。
白日里他们闹了一场,气的他午膳晚膳都没用,办完了手里的事就赶紧回来,怕她不吃饭,怕她操心。
结果他回来,姜予安第一句问的竟是景非如何,而不是他如何。
贺延臣深深地看着姜予安,这女子,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他?难道以前种种,都是装出来的?
他心乱如麻。
“你和景非,是什么关系?”他还是问出口了。
“他帮我组建商队,我是他东……”姜予安下意识回答,可说到最后,却停了话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声音几乎发颤。
二人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姜予安,眼眶越来越红,她再次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延臣嘴唇翕动,未置一词,是的,他心慌了。
从看到那个叫景非的男子,用几近痴迷一般的眼神看着姜予安开始,从看到姜予安已经很久没露出的笑容展现在景非面前的时候,他就慌了。
甚至,他不知为何,有些害怕,尽管他心里并不承认。
那天他虽然说了按照姜予安所言试试,可他知道,二人之间并没有多大的改观,姜予安好像把他推在了外面。
“你很久没有对我那么笑过了。”他靠着圈椅,看着她轻声道。
正巧巧云她们端上来了膳食,姜予安收回目光,不再看贺延臣,众女看屋内的氛围几乎凝滞,两人剑拔弩张,云苓白芷和巧云担忧地看了一眼姜予安,又不敢开口。
“退下。”贺延臣眼神甚至都没从姜予安身上移开。
众女迟疑地看着姜予安。
“我说退下!”贺延臣怒喝。
众女皆低头,匆匆出去关上了门。
姜予安被贺延臣吓着了,眼神中带着惊恐看向他。
“你对她们发什么脾气?”她问道。
“你怀疑我和景非有私情是吗?”姜予安再次发问。
贺延臣站起身,走近她:“那你告诉我,为何把他带走你这么心急?为何为了一个外人求我?”
姜予安看着贺延臣,眼里的泪再也容纳不下更多,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因为他和我的商队休戚相关,因为他机敏能干,因为他是平叔唯一的亲人,因为平叔对我有恩!”
“因为从小没多少人对我好,平叔是其中一个,因为是平叔!一步一步带着我和酒楼走到今日!!”姜予安每说一句,声音就大上一分,到最后她几乎嘶喊出声。
她的泪水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即便声音颤抖,却依旧坚定。
“贺延臣,若是怀疑,便可以七出之罪休了我。”她扯了扯嘴角。
“你同样与我有恩,如此对我我绝无怨言,待陪你去汴州,以我作饵结了你的案子,便算两清,就算把这条命赔你,我也在所不惜。”
贺延臣没想到是这样,武德司找到一些线索便可以捉拿问话,还未来得及调查景非的亲属关系,他自然也不知道。
而且他之前也不理解不明白平叔之于姜予安,到底是什么存在。
但,她在说什么……?!
休了她?!把她的命赔给他?!
“姜予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贺延臣怒问。
“上回是要给我生个孩子,这回是叫我休了你,要把命赔给我,你把我贺延臣当什么?!”
“你说我不信你,你可有信过我?”
“是,我是不信你,我们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出身不符,家境不同,我无父无母,你父母恩爱,我受尽打压,你一路高歌,我钻的头破血流才得了这么一条出路,你伸伸手,就够到了旁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高度。”姜予安流着泪,冷漠地说道。
她彻底收起了所有的柔软,用刺刃把自己团团包围。
“那天我放下所有尊严来求你,就是因为被白夫人误会我和外男私会,她上门退亲,我走投无路,那天的羞耻我历历在目,一天都没有忘记过,而你,今天以同样的方式,伤害我。”
贺延臣神色微变,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她发问。
“你问我把你当什么,那你又把我当什么?”
“一颗棋子,一个玩物,一个可以随时抛弃的诱饵,还是一个貌美贤惠,可以算好账掌好中馈的妻子?”
“从一开始,你的接近就是有目的的,不告诉我内情,眼睁睁看着我陷入险境,拿我的命作饵,自信的以为成二在就万无一失,为了公务为了案子,可以抛下我,可以利用我,唯独不把我当成可以和你并肩的人,明明如果你和我说清缘由,我都可以面对,都可以解决,明明你和我说清来龙去脉,我可以成为你最好的帮手,我是姜予安,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夫人,我只是姜予安,姜予安可以因为感恩贺延臣,付出一切,姜予安也可以因为爱贺延臣,和他同甘共苦,死在一处!”
贺延臣从未听过这些,他身居高位,家世显赫,谁不把他捧的高高的?
姜予安也从未这样,满眼痛苦地和他说心里话。
她从来都是云淡风轻,并不怪他的模样,可今天,贺延臣才知道,之前是她舍不得,是她在忍耐。
姜予安嗓子都哑了,眼中的泪没有断过,轻声反问他:“可你呢?”
她看贺延臣嘴唇翕动,却不敢听他说什么,扭头说道:“用膳吧。”
旋即她转身出去,贺延臣甚至还没来得及拦她,她已经迈出了门槛,可刚走出屋子,贺延臣就听到“砰”的一声,旋即是婢女们的惊呼。
“夫人!”
贺延臣心瞬间空了,冲到门外,俯身抱起姜予安,怒喊道:“去叫林业!”
只有他自己知道,抱起她的这一瞬,他有多害怕。
林业匆匆过来,给她把脉,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站着的贺延臣。
“把人娶回来就要对人家好,她祖母过世,即便面上不显,心郁一丝一毫没有减轻,昏迷刚醒,身子亏空,今天除了早膳,一口饭都未吃,甚至水都没有喝几口,气急攻心,悲伤过度,这才晕倒的。”
贺延臣知道是自己错了。
对于姜予安,他只看到了她的表面,聪慧能干,坚强坚韧,可她的心,他从未了解过。
姜予安无疑是缺爱的,贺延臣给了她爱,可后来却一点一点生生的叫她撕开了爱的外壳,看到了里面满满的算计。
今晚她说的话,几乎每一句,都重重敲在了他心上,叫他疼的指尖微颤。
他对不起姜予安,也对不起她赤忱的爱。
林业见贺延臣不说话,叹了口气:“这般下去,恐要折寿,好生将养吧,我医得了身,但医不了心。”
“我开个调理的方子,叫她吃着,若是心结能解,便能好,心结解不了,什么药也无用。”
贺延臣点头,哑声道:“多谢。”
林业又叹了口气,出去了。
贺延臣坐在脚踏上,正如以前姜予安照顾受伤的他一般,看着姜予安苍白的脸,出神许久。
直到姜予安醒来。
她第一句问的仍然是:“景非如何了?”
贺延臣深深闭眼:“无碍,查清了,便能放回来。”
“多谢你。”
“为何骗我吃过了?”贺延臣问道。
“即便说没有吃过,我也没胃口。”
沉默半晌,他轻声开口。
“飖飖,是我错了。”高傲的贺延臣,第一次,低下了头颅,额头抵在她的掌心。
“是我错了。”他轻声喃道。
他从来都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的苦痛,他从未体会过,了解过。
这次,仅仅是因为心疼她,贺延臣眼眶,竟泛起了湿意。
他也是伤害她的刽子手之一。
明明她那么爱他。
“无妨。”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贺延臣知道,她没有原谅他,只是选择不爱他,从而规避掉来自于她爱的人的伤害。
“去汴州,早已不是因为要用你做饵,事情已经基本调查清楚,只差去取证,汴州形势复杂,我也不敢说我知道的就是事实,未来发生什么谁也不能预料,若是你将来要去考察,恐怕危险,所以我这回去,要带着你。”
“我确实自信到自负的程度,以为成二就可以保护你,其实只是他们羽翼未丰,不敢在京城有大动作。”
“案子和公务,曾是我的一切,几乎占据了我生活的所有,我出身是高,可这个年纪做到这个位置,是一次次死里逃生得来的,不是靠祖荫,我和你一样,也曾钻的头破血流。”
“以前,我不知这是什么情感,也羞于出口。”贺延臣看着她有些无神的眼睛。
“飖飖,我爱你。”
姜予安听到这句,终于回神,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说……什么?
贺延臣见她终于有了反应,稍稍松了口气,就听到她说。
“可爱你,我会痛。”
一滴眼泪划过眼角,飞速地钻进她的鬓发,消失不见。
她痛的心里在嘶吼,祖母的去世,叫她彻底失去了方向,抓着贺延臣,还以为是救命稻草,也曾不止一次想过,原谅他,然后继续爱他。
直到今日。
她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好,那便不爱,我爱你就够了。”他抚过她的脸,给她擦了擦眼角。
他看到了,她的泪。
姜予安愣住,她以为,谁也没发现。
“林业给你开了方子,好好吃药,好好养着。”贺延臣说道。
“出去吧。”她翻过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溢出来。
贺延臣担心继续待着姜予安心情不好,看了一眼她瘦弱的脊背,起身往外走。
“若是没什么问题,尽早放景非出来吧。”
“另外,再去查查西湖公子,他在接近绪宁。”
“我知道了。”贺延臣应道,然后开门出去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贺延臣的心,和外面一样,黑压压的一片。
这晚,贺延臣遣散了众下人,就坐在窗台下,守了她一整晚。
姜予安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但她不后悔,彻底说出来之后,她的心空了一块,可压在肩上的那块石头,不见了。
不爱贺延臣,可能是她保护自己最后的方式。
迷迷糊糊的,她睡着了,好像有人喂她药,很苦,可在她想要躲开的时候,又被塞进一颗蜜饯来,很甜。
武德司狱。
恐怕景非还是第一个,进来之后,还能全须全尾的人。
贺延臣坐在桌后,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屏退属下。
“贺大人,还有什么需要调查的?”景非也是倒霉,被牵扯进来,武德司查的,和他没什么关系。
贺延臣没说案子的事:“你喜欢她?”
第五十六章 ◇
◎祸端◎
景非神色稍变。
没错, 他喜欢姜予安。
姜予安的一切,都深深吸引着他,她聪明, 有大见识, 景非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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