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朝低眉瞧向她还捏在手中的花束。
接着,他便就听她复道:“当然,刚刚确实还有一点点的生气,不过,也怪不到你身上,是我自己跟过去的訾大小姐较劲儿。你不必放在心上。”
“啊?”她刚刚真的生气了?因为訾颜?
“好了。”说出这些来,贺思今突然觉得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她笑了笑,“其实殿下,我觉得现在你什么都不记得,也是好的。”
“????”
“殿下就当是重生吧,这天底下快乐的事情,可不止骑马射箭,你既是没曾体会过,不若趁着这个机会,思今带你去走一遭?”
“走一遭……去做什么?”
“七岁的殿下应该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宴朝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的问题,第二天起终于有了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叫廿五和廿七都紧张极了。
“殿下瞧见那个果子了吗?”
“瞧见了!”
“好的,瞄准!”
宴朝乖乖地举起手中的弹弓,射箭的手指轻易便就将弹弓拉满,却是被身边的女子往下按了按。
“石子与箭是不一样的,再者说,我们若是把果子打烂了,还怎么吃?”贺思今抬着他的手慢慢举高,对准了那果子上的一点,“所以,咱们得射上边的藤。”
“好!”宴朝眯了一只眼,极其听劝地问,“这样?”
“对——射!”
石子嗖得一声扎出,那边的果子应声落地。
“射中了射中了!”贺思今自己倒是没射中过,没想到擅长弓箭的人,凭着本能也能一次就中,“孺子可教啊殿下!还有那个!那个!”
“等着。”弹弓被重新举起。
不过贺思今也没叫他摘太多,单是去捡了地上落下的两个果子,拿边上的河水洗了洗就拿过去:“给你!”
“这个可以吃?”
“当然,不然为什么要你去射?”
宴朝便就丝毫不怀疑地啃了一口。
这一口啃得,连带着廿七都嗞了嘴,口中生津。
果然,下一刻,男人脸色都变了,那果子要在齿尖,眉眼都拧住了。
“酸不酸?”贺思今笑着问。
“酸!”
贺思今便就又噗嗤一声,她咔嚓咬下一口自己手中的那颗,嗯了一声:“酸就对了,这果子,青的甜,红的才酸。”
“????”
廿五只觉主子的脸,好似世界都坍塌一般。
“不可能。”宴朝道。
“真的啊。”贺思今举起自己手里的果子,“我还能骗你不成?”
话音未落,对面人却是突然凑近。
宴朝直接就着她的手啃了一口。
“……”果子还不及咽下,贺思今顿住。
“呲——”
宴朝不可置信地看她:“你……你骗我?”
贺思今咕咚一口咽下,原本酸得要命的果子竟是突然没了滋味,只瞪眼瞧着果子上的两个并列的牙印儿,梗着脖子道:“是啊,我也没说不会骗你啊!”
哭笑不得,宴朝最后竟是开怀大笑起来。
“殿下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思今为了让我吃这第二口酸果子,可算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不亏,殿下吃的可是两口。”
“……”
贺思今缓过神,复又补了一句:“而且,我也不算是骗了殿下,这是郗州的反果,确实是红的比青色的酸,只不过咱们将好没碰到一颗好树罢了。”
宴朝唇角还噙着笑意,闻言跟着点头,没有再反驳。
“殿下饿了没?”贺思今问。
“本来不饿,吃了酸的,有点饿了。”宴朝这会儿老实极了,问什么答什么。
廿五开始挠头,终于插了一句嘴:“属下这就去买!”
“回来!”贺思今却是喝住他,“这郊外村野的,往哪里买?”
“那王妃意思?”
贺思今歪头对着男人笑道:“殿下,有道是食物要自己做的,才最好吃。”
廿七原本抱着的胳膊一松,一句君子远庖厨就要冒出来,生生被廿五扯住了袖子,闭了嘴。
宴朝目光一亮:“自己做?在这儿?”
“嗯!”贺思今指了指刚刚自己洗果子的河水,“这河中有鱼,捉来便是!”
“怎么捉?”
“自然是用手啊!”
“思今是在说笑?”
“殿下是忘记了,我娘原是江南人,这逢着夏季,江南的孩子们出去玩得累了,便就下河去摸个鱼,架起篝火就能自己烤着吃的。”贺思今道,“我虽是小时候没在江南长大,可我娘也是教过我的,一直没实践过,不若一起试试?”
“这……”宴朝瞧了瞧那河水,不大确定徒手捉鱼是否可行,可是一撇头瞧见女子跃跃欲试的模样,还是点了头,“好啊。”
“走!”
贺思今便就拉了他起身。
廿五廿七便就被抓了壮丁,与他们的主子一般都卷起了裤管。
王妃倒是没下水,因为主子不让,临到水边将她又推到了岸边的石头上。
“对对对,你们三个,就从那边把鱼赶过来。”贺思今踮着脚指挥,“从深水区往浅水区来,都赶过来,我堆沙子拦住它们!”
三个男人哪里干过这事儿,单是听着指挥,一会儿左,一会儿右,鱼倒是有的,却不是它们捉鱼,鱼戏它们还差不多。
好容易有一条傻子鱼进了浅水区王妃堆的包抄区,正是好时候。
哪曾想,宴朝一个张手扑过去,鱼是抓到了,到手没两息的功夫,那鱼身子几个作拱,啪得一声,水花一溅,扇得男人脸都别了过去,湿了半边的发。
然后,那鱼便就滑溜溜脱了手,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天哪!”贺思今知道不该笑,却没管住上扬的嘴角。
宴朝先是懵住,而后,连他自己都不觉跟着大笑出声。
憋得痛苦的两个护卫更是吃吃笑得欢畅。
“殿下还是手拙了不是。”贺思今故意道。
“嗯,思今说得对。”
“是吧……哎!宴朝!”
突然的几个水点子撒上脸,贺思今吃了凉,气得直呼其名。
“思今也脚拙了不是。”男人站在水中,笑得星眸忽闪,“竟没逃掉?”
“你……”这是搬了石头砸自己脚么?!
贺思今蹲身下去,忽得就搂了水甩过去。
真是殃及池鱼,廿五廿七躲闪不及,兜头盖脸地就被偷袭了。
委屈,就很委屈。
最后,这篝火确实架起来了,烤的却是宴朝最后拿树枝叉了的三条肥鱼。
廿五心道,这做王爷的终于是没被王妃继续牵着鼻子走了,不然怕是明年也吃不上的。
至于这火边,还搭了殿下湿了的外衫。
贺思今还好,一来宴朝没当真泼她,二来,廿五廿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报复回去。
倒是宴朝,没比自家属下好上多少。
好在是夏季的阳光正盛,哪怕是这河边湿地,有火在,不一会便就干爽如初。
贺思今拿干帕子替宴朝擦着湿发,眼见着男人转着树枝烤鱼,那火堆噼啪作响,偶尔星火一跳,霎时欢腾。
“殿下,我忽然又想起一个事儿。”
“什么?”
“我们是烤了鱼,可是不能去腥啊。”
“……”宴朝抬起眼,脸上还映着些红,他甚是无辜的模样,“那……那还能吃吗?”
“殿下先尝尝?”
今日宴朝是上过当的,只觉得眼前的女子似是个狐狸,哪里能轻易答应。
立时就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我不。”
“那我教殿下一个办法吧?”
将信将疑中,宴朝看住她。
“我听说,夜覃人喜吃鲜鱼,又苦于没有大宁的物产丰富,这花椒之类也是少有的,所以,他们便就有了一种新的吃法,那就是,用酸来去腥。”
“酸?”
“就像是我们大宁的醋。”贺思今道,“这酸的,可不是好拿么?”
“果子?!”
“聪明!”擦干他最后一缕发丝,贺思今笑。
这一声夸赞却是叫宴朝脸上更红了些,他猛得低头:“莫要哄我。”
“没有啊,是真的。”
宴朝抿唇,终于也没找出破绽来,他抬头看向边上立着的二人,廿五先反应过来,扭头就拿起了弹弓。
不多时,鱼烤好了,廿七那内功一个用力,细软的果子的酸汁便就撒了上去。
“殿下尝尝?”
廿五与廿七自动退避三舍。
无法,宴朝硬着头皮尝了一口。
“怎么样?!”贺思今自己也不知道味道如何,单是听说过罢了,此时很是好奇。
“还不错。”宴朝又撕了一片入口,“真的不错。”
“真的?!”
“嗯。”
“我尝尝我尝尝!”她凑近了些,不及伸手,口中便被塞了一片。
“……唔!!!!!”
宴朝却是喂完就顺带捂住了她的唇:“思今不要浪费,很好吃的。”
“!!!!!!!!!!!!”
该死的,烤鱼原来最缺的,是盐巴!!!!!!
这一日直到天擦黑,一行人才回了府。
一个个似皮猴般,浑身上下也没点干净的。
廿复迎面撞见,吓了一跳,怕是进错了府门。
好在是后头廿五二人乐呵呵一并跟着,他才狐疑按下困惑。
宴朝注意到他:“我送思今回去,你们先下去。”
“是。”
有碎发黏在面颊,贺思今伸手一抹,再抬眼,就对上男人笑意盈盈的目光。
“殿下笑什么?”
“因为——今天特别开心。”
“是吗?”
“嗯,是长这么大,最开心的时候。”他伸手一抹,替她抹去脸上染上的黑灰。
贺思今眼神一跳,注意到他手上的脏,干巴巴道:“开心就好,以后回了京城,就不能这么玩儿了。”
“谢谢。”
“……”
“还有,白日里思今的话说得不对。”
“?????”
“便是回了京城,思今也不用担忧。”宴朝道,“我会保护好自己。”
顿了顿,他复道:“也会保护好你。”
第115章 何时 ◇
◎我何时会遇见你?◎
朝王与王妃启程回京的消息传来的时候, 京中已是暑热。
承安殿的窗户不开,座上的人已经昏昏欲睡。
睡得并不安稳,面上已经有了些许病容。
太医刚刚离开不久, 福盛弹了半掌, 命宫人退下。
座上的人, 却是半盏茶的功夫就醒来。
“朕睡着了。”宴正清道。
福盛躬身:“睡了不久,一盏茶的功夫。”
正了正衣袖,帝王揉了眉心:“朝王, 要回来了吧?”
“回陛下, 才传来的消息, 已经动身了。”
“朕刚刚收了訾将军的虎符,命他回去休息些时日,至于这訾家少帅, 姑且还是留在郗州。番人的事情, 还需得郗州水师为傍。谦王贤能,却到底少了些历练, 有訾家在后,方能谈判。”
“陛下思虑周全。”老太监应声,上前去替帝王打扇,被轻轻摆了手。
“朕老了,倒不觉得热了。”宴正清说着,望向这殿内的窗户,福盛察言观色,小步过去推开来,正逢蝉鸣盎然, 扰得耳中欢腾, 帝王撑手在案上, 只是这么瞧着,忽然又道,“你说人呐,总归凭的那一股子心气儿,这心气儿没了,人也要没了。”
老太监猛地就以头点地:“陛下洪福齐天,定能……”
“罢了。”一扬手,宴正清才重新收回视线,“起来吧。”
“是。”
待人颤巍巍站起来了,帝王才悠悠道:“听闻朝王失忆,只记得这七岁之前的事情了,海战中又受了重伤,朝王妃似乎也是身子有损。京中诸事繁杂,恐不利于其修养,你去,传朕口谕。”
稍歇,他才继续:“苑山别院已经重新收归朝廷,如今布置一新,后有温泉,最适宜静养,便就赐予朝王,嘱他夫妻,好生将养,不必急于觐见。”
这……
福盛往座上看去,不见帝王异色,终是应道:“奴婢领旨。”
等人们闻说这道口谕的时候,那回京的车乘已经转道往苑山别院去。
“听说了没?这朝王殿下傻了,陛下连京城都没叫他回。”
“都快到城门口了,听说是福盛公公出城亲自传得口谕。”
“可不是么,没想到啊!”
“可惜了。你说这朝王妃,也实在是可怜。”
“啧啧啧。”
“这苑山别院我没记错的话,不是之前吝家囤私兵的地方?”
“陛下这什么意思?”
“陛下不是说了,为了给朝王和王妃将养身体用的,那么大的场地,总不好一直空着,那温泉最是养人了。”
“噫,你这小子,是不晓得朝王与吝家那长女的关系吧?”
………………
此间种种,都是市井街坊之言,却也因着贺思今这一行根本没入得城去,倒也落了个耳根清净。
“奴婢就送王爷王妃到这儿了。”说着话,福盛躬身。
苑山别院四个大字已经出现在眼前,宴朝没说话,只是有些茫然瞧着那牌匾。
贺思今接的话:“有劳公公。”
目送他们离开,贺存高叹了口气回身,女儿女婿如今的处境,任谁听了不摇头。
这一路来,二人的伤已经基本好全,唯有这宴朝的记忆,连他都束手无策。
今日这口谕,落在百姓耳中,大约便是帝王体恤,不然,就是弃子。
总之,那茶舍酒楼的,总有了谈资。
但贺存高却不这么认为,只怕是这苑山别院中,已经满布眼线。
贺思今自然晓得他担心什么,只挽了他胳膊将人送上车:“爹爹莫要担心,也莫叫娘担心。女儿无事。”
“……今上让你们在此处,也是好的,最起码,现在京城中那些闲言碎语也传不过来。”贺存高道,“等过几日,爹爹带你娘与阿楷过来瞧你们。”
“那敢情好,殿下现在还能陪阿楷玩玩。”贺思今笑道,甚至打趣地扭头问,“是不是?”
宴朝原是立在一边,闻言一愣,赶紧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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