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贺思今咬了牙,伸手去拿案上的笔墨。
“做什么?”
“爹,你今日再去訾家,就说是替老太太复诊。”贺思今说着,便就落了笔。
贺存高凑身过去看,却是一惊:“今儿,你这个字……”
“我的字,原就是夫君教的。”所以,她连宴朝最细微的书写习惯都晓得,“爹,还请把这封信今日就交给訾将军。”
“你想要訾将军去送药?可是他已经辞官,而且皇上那边又怎么会答应?”
“爹爹只管去,剩下的,我来。”她将写好的信笺递给贺存高,复又抽了一张纸来,“时间紧迫,也只能这般了。”
贺思今赶得巧,正碰上南书房歇息。
等在李府门口的时候,她紧张极了,直到听得身后一声惊喜的:“贺姐姐?”
回头瞧见迎出来的人,贺思今瞬间堆起笑来:“不请自来,还望妹妹见谅。”
第124章 尾声一 ◇
◎坑爹呢不是?◎
李央君原本接到名帖的时候, 还以为是自己错看了。大宁京城的女眷,与她交好的不少,却唯独这一位, 她有心相交, 却实在没有什么机会。
早先在簪花宴上的时候的一面之缘, 她只觉此女与众不同。
后来,她便就成了朝王妃。
是那个传说般的朝王殿下的妻子。
关了五年的朝王府迎来了女主人,还有了大宁最盛大的一场婚礼。
她仍记得那时候看着满城的喜色, 曾连莉还感叹:“这辈子我怕是不会盼到这样一个风光的时候了吧?”
朝王, 大宁最优秀的少年王爷, 便就是性情大变,也不能更改的事实。
这朝堂,他进退多次。
每一次, 退则满城风雨, 无人不唏嘘,进时亦是举国瞩目。
而那个能站在他身边, 得其珍重的人,定然自有芳馥。
李央君一直是这般想的,而眼前的人,便也确实是这般的。
她伸手接了那信笺,知其分量之重,顿时便就更小心了些。
贺思今见她沉默,心下也忐忑。
许是出于那次簪花宴上的相交,得她一句示好,她便记了这么一位。
人道是病急乱投医, 可现在, 她也有些管不上。
但凡有希望, 总想要试一试。
而且,她是李大统领的女儿,也是如今能入宫读书的姑娘。
“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唐突,”贺思今矮了声音,“只是我现下恐怕无法与你说清楚具体事由——李小姐可以拒绝,我……”
“王妃多虑了,”李央君将信笺收进衣袖,“央君何德何能,能叫王妃这般信任,定不负所托。”
贺思今反倒是语塞了一下,她瞧见对方眼中的诚挚,却仍是提醒了一句:“李小姐不再想一下?”
“不了。”李央君一笑,“央君虽只是个闺阁女子,不懂朝堂之事,可央君的爹爹是兵马司统领,自小,爹爹也曾教诲过央君,为天下计,是为功臣。王妃与朝王爷在郗州海战中乃是拼死为了大宁,如今,朝王殿下更是大病初愈便又重新率军出征,乃是大义。王妃与央君并没有深交,王妃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即便如此,王妃还是来找了央君帮忙,定然是这件事情很重要,不得不做。央君眼拙,却也能瞧得请善恶一二。王妃此番是为了大义将性命交在了央君手上,央君岂能退缩?”
听到这里,贺思今才算是第一次认真看进少女的眼中。
心下动容,她退了一步,长作一揖。
李央君也矮身还礼。
起身,二人相视一笑。
岁和宫内,谷春茹来来回回已经踱了半天步,终于见到打探消息回来的人。
“怎么说?!”她张皇问道。
“娘娘莫要着急,这大军已经出发,又是朝王殿下亲自带的兵,自是很快就能到,”晚荷劝道,“而且,咀琼关易守难攻,殿下必不会有事。”
“怎么不着急?谦王是本宫的儿子!这群老不死的文臣,怎么就一个个递折子要他亲征!”谷春茹做了皇后之后攒了几年的好脾气一朝破功,已经骂将出来,“这定是有人还害我谦儿!”
“皇后娘娘慎言啊!”
“本宫还要慎言什么?!说好了他只是去督军,怎么还得亲自上战场去?!你也是跟在本宫身边看着他长大的,他自小就心善,那战场是什么地方?!那是他能去的吗!勤王怎么不能去?!啊?!”
“娘娘!”晚荷已经着急,“隔墙有耳啊娘娘!”
“本宫还怕什么?怕什么?!”
晚荷劝不好,也知道她心焦,听得外头宫人进来,她才扯了扯主子,提声问道:“怎么?”
“娘娘,李小姐求见。”
“什么李小姐王小姐的!”谷春茹咬牙恨声,“这时候来添什么乱!”
“娘娘,是李统领家的李央君小姐。”晚荷低声。
闻声,谷春茹才算是冷静了些:“李家的女儿?”
“是。”
“那她现在来……李统领不是在西南大营?”顿了顿,谷春茹终于坐下,“命她进来吧。”
这几日贺思今都有些心神不宁,直到爹爹与他说药方与药材交给了訾将军,后者已经暗自出城才稍微有了喘息的机会。
“你如何能叫皇上同意的?”贺存高问。
“这时节,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关系皆不可信,再者说,我写的是他的字,那些心怀不轨的大臣们,不拦着已经是好的了。女儿思来想去,也唯有一人不会计较这消息是谁说的,真假如何,都会不遗余力地试一试。因为,她只这么一个儿子。”
“皇后?!”
“事关谦王她不会坐视不管,也唯有她会第一时间去找皇帝解决。”贺思今叹了一口气,“皇帝瞧见了信上夫君的字,自然明白所言非虚。毕竟当年可是他派夫君来岑州接爹爹你回的京。”
顿了顿,贺思今才矮了声:“就是委屈爹爹了。”
“怎么?”
“这样一来,皇帝自然也就晓得爹爹刻意隐瞒疫情真相的事情。”
“……”绕过了皇帝,先告诉了一个王爷,这事的严重程度确实不小,贺存高却一时忙糊涂了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正欲说话,就见女儿宽慰一笑。
贺思今:“不过暂时,皇帝还不会发落,起码也得等到夫君他们回来之后。”
贺存高心口突然有点堵。
这难道就是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这不是坑爹呢么?!
话虽如此,贺存高却到底也没再纠结这个事情。
沙场无眼,这风雨飘摇中的大宁,也不知会走出什么路来。
只是这个问题不待他这个神医多想,铁蹄声便就已经踏破了京城的城门。
火光冲天,搅碎了夏夜。
大开的城门,为首之人面色如铁,逡巡在这被突然喝止的京城街巷中。
其后的旗帜上,原本的“宁”字已然换下,赫然写着“潜昌”二字,乃是府兵铠甲。
只是这些不过是先头兵,城外,黑压压立了一片蓝甲兵。
宫人打宫门口连滚带爬地往内殿跑去,一路身后跟着箭矢。
那为首之人似是逗猫一般,他举着弓,一箭又一箭地钉在宫人奔走的路上,惊得人更是跌跌撞撞。
“喊,喊大声点。”他命道,“给本王喊!”
“报——勤王反了!!!!!”宫人撕破了嗓子,终于一头扎进了承安殿中,口中噗地一声,吐出血来。
那最后一箭,终于给了他痛快。
第125章 尾声二 ◇
◎皇帝可以死,但他不会败◎
“那蓝甲军是哪里来的?!”贺思今问。
廿复站在对面, 他已经不再戴那副面具,疤痕陈旧,蔓延整个脸颊, 叫阿锦都不敢多瞧一眼, 直到现在她都没能相信, 这就是当年那个嬉皮笑脸的吝公子。
“水路。”男子终于用了那瓶被贺思今从爹爹那里当生辰礼求来的药,只是嗓子仍旧不好,哑得厉害, “洪家。”
“洪家……”贺思今念了一句, 便是在一年之前, 她又如何会料到,那个曾想要害她名节的洪家,会是这般角色呢?
“谁人领兵?”她复又问道。
“蓝家军第一次现于人前。”
那就是暂时还不知道了?洪家掌管南边水运, 这兵力走的水路过来, 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招兵买马这种事情, 总归是需要大量银钱,难怪此前南边捐官者众,怕是表面为了这河运,实际上,暗自被人利用吞下的,不计其数。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些蓝甲兵乃是各地私屯,最后通过水路汇聚起来。
涓涓细流成河海。
而这些新官上任,沿途一路北上皆有人助力。
如果说此前种种,皆有景妃参与谋划, 那么入得朝堂之中, 这些高官能臣中, 也少不得周旋。
否则,又怎么会在外忧之时叫这大宁平添内患?
细思之下,竟是不知何时起,这大宁已经上下沆瀣一气。
如今,这京城之中尚且还能有繁荣景象,却不知沿途百姓是何光景。
屯兵私用,光是靠那些贪下的捐银必然不够。
“可有左相的消息?”
廿复点头:“央临早些时候传信,左相今日一早就已经等在承安殿前。”
“果然,”贺思今坐下,“想必勤王早已与景妃离心。”
“祖心玥,可怜可恨罢了。”廿复评道。
贺思今没有反驳,自然,这是事实。
她所爱生离,嫁了皇帝,生了一个残疾的和王。她无意扶持自己的儿子,却是为了一桩陈年愧疚,想要替勤王铲平道路。到头来,什么也不曾得到。
爱人死了,帝王识破,勤王反目,自己也疯了。
或许,疯了也是最好的。
贺思今手脚皆是冰凉的,此番京城中,人人自危,所有街巷上已经没有人影。
她此番与廿复说话,也终究是为了缓解心下忐忑。
自两日前,前线战事似是被封锁了一般,谁也得不到消息。
如今京城被勤王占领,宫里的消息也已经传不出来了。
宴朝此番如何了,药能不能按时送到,北狄能不能大破。
他们还能不能赶回来——
天已经,变了。
她站得疲累,低头去寻石凳,不想这一折身,却是脚步虚浮,得阿锦匆忙扶住才稳住身形,堪堪坐下。
廿复看了一眼,终于又道:“皇帝可以死,但他不会败。”
贺思今抬眸:“还没问过你,皇帝如何又放你出来了,他既然是要拿你逼他领兵出征,当该留你在宫里头,才算是安心。”
“皇帝命不久矣了。”廿复道,瞧着宫殿的方向。
贺思今愣了一下,片刻才从他沉静的面庞上确定,这个命不久矣,乃是既定的事实,与勤王入京并无干系。
“原来如此。”她说。
“人之将死罢了。”廿复冷冷道。
“所以,你终于用了爹爹的药。”这般时候,贺思今却是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原来视万物为刍狗的吝小公子,赎罪的方式,便是不遗余力地毁掉自己。”
廿复噎住,而后才发现她笑得有些苦涩,眉头都是拧着的,许是那心里头实在难受,难以纾解,思及此,便也就忍了一口只道:“往后,也可唤我吝惟。”
闻言贺思今唇边的笑才慢慢浅淡。
“古来史书如何,皆由胜者填写,所以他们不怕现在被说谋反,等皇帝死了,大不了事成后改一个说辞,清君侧什么的,都可以。”这个道理,世人都明白,这里是的车轮轧过数番,已然不稀奇,贺思今接着道,“只不过,勤王如今与左相合作,无异与虎谋皮,说起筹谋,左相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这洪氏究竟为谁所用,怕是到现在勤王还不知晓。”
廿复不置可否,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坐着的人,只觉她面色有些不对。
贺思今觉得累极了,闭了闭眼:“前有挑起夜覃海战,后有勾结北狄大战,联合朝臣,将毫无经验的谦王推向战场,引宴朝率援军入瓮,他们就是要掏空这都城,掏空大宁……”
说着说着,这话音便就落了下去。
廿复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姿。
“王妃!”阿锦吓了一跳,“王妃!”
“扶你家王妃进去。”廿复将人递进丫鬟怀中,“王府后院连着贺家?”
“是!是是是!”阿锦着急忙慌地抱着人,怀中人却已然晕去。
“知道了。”
话音方落,人已经越墙而过。
承安殿中,已是满地的血泊。
最后一个倒在宴正清面前的是福盛,那血水溅了他一脸,滚烫。
“陛下!陛下!啊!!!!!!”
有女子的声音尖锐异常。
谷春茹整个人都要瘫软下去,浓烈的血腥味叫她差点呕出来,满殿的尸首,而她,却被人一路沿着血水拖拽到了御前。
她已然快要被逼疯了,直到撞见一脸血污的帝王。
“陛下……陛下……”
“皇后,”宴正清声音却是朗正,他踏下最后一个台阶,接住谷春茹,后者颤抖,险些将他的衣袖撕碎,“朕还没死。”
宴修勤已经杀红了眼,提剑指过去:“好一对,狗男女。”
“……勤王!”不知是宴正清这一扶给的力量,还是已经视死如归的士气,谷春茹猛地喝道,“他是你父王!本宫……你该唤本宫一声母后!”
“你也配?”
“殿下,今日这殿中发生的任何事情,史书自有记载。”说话的是立在殿中的一身文官朝服的中年男人,“还请殿下,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左相。”宴正清突然开口,“这一会也等不及了?”
“陛下,何必拖延时间呢?”左相一哂,“说到底,不过是你自己做下的孽。”
“哈!哈哈哈哈哈!是,是朕做的孽。”宴正清笑得激烈,猛地咳嗽起来。
谷春茹忘记了害怕,她转而扶住人:“陛下?”
摆摆手,宴正清兀自站得更端直了些,却是看向了自己的儿子,“勤王,你可知晓自己在做什么?”
宴修勤将剑作杖杵在了地上,直直看上:“父皇说笑,刚刚进门的时候,那太监不是说了么,谋反。”
“谋反,好……谋反。”宴正清点头,复问,“那你可知谋反之后,会当如何呢?”
“谦王。”左相提声,“不要忘记了老臣与您说过的话。”
闻声,宴正清却是更大声地打断:“什么话?!趁所有人都还不及归来,杀了朕,直接继位,生米煮成熟饭?届时哪怕是朕的另外两个儿子或者回来,这江山已经易主,文武百官自会拥戴。但凡你的兄弟有所反抗,便就是欺君罔上,自可打入天牢?你为何不问问,这文武百官,为何会从了你这一个弑父弑君的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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