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起眉头,“祖母怎么了?!”
“刚刚一直念着小姐,老爷命奴婢赶紧来接小姐回去。”
不等说话,那边禁卫已经开始动作,却是将那面具男子围在其中。
接着,那人便就顺遂往为首的走去,毫无留恋,头也未回。
“……回去,要快。”
说完, 訾颜折身进了马车。
两列人马, 便就别过。
想来南辕北辙应如是吧。
訾颜无端就笑了一声, 将头靠在了轿壁上。
“宫里来人了殿下。”廿五进来报道,“是禁卫来带的人,廿复直接跟着走了。”
“刚刚?”贺思今惊得出声,瞬息才冷静下来看向身侧,“皇帝毕竟疑心,那日我们从别院逃脱,他总归不放心。他此去,可会凶多吉少?”
宴朝将最后一口酒饮尽,口中已经很苦了:“天亮之前若是未归,我便入宫。”
“可殿下若是入宫,已经康复的事情就不攻自破了。”廿五心焦,“琛族如今还没有消息,訾将军又没了兵权,到时候……”
廿五没说完,宴朝便觑他一眼,叫人瞬间噤声。
廿七虽是未说话,却也是盯着男人,担忧写在了脸上。
“我是去接人,不是去送死。”宴朝笑了一声,他低头,对上贺思今的眼。
唯有她听见他入宫的决定,没有说话。
直到此时,她才跟着莞尔:“我去替你准备朝服。”
“嗯。”
承安殿中,厚重的宫幔垂下,叫这夏夜更显闷沉。
廿复的脸在面具后已经被汗浸透,他脚步缓沉,没有停下。
走过那层层殿门,到了最里头,明黄桌案前,他瞧见一个中年人正提着笔在批阅什么。
笔杆子一颤一颤,他进来后便就看着,直到福盛一声大胆,才悠悠转了眼。
“你也下去吧。”宴正清停笔,终于瞧下,对着身边挥挥手。
老宫人这才收声,躬身退去。
廿复仍旧没跪,站得端直。
“朕听说你不能说话了,”宴正清细细看他,“天热,解了面具吧。”
廿复没动,片刻才掀起眼皮,抬手当真去解。
撕裂的容颜露出,案前人似是被惊住,握拳猛地咳嗽起来。
福盛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陛下?”
“朕没事,不必留守。”
罢了,他瞧向那面目全非的脸上一丝讥讽:“二十多年了,已经这么久了,朕记得,你以前最是好动的,出言不逊的时候也多,不过,你可知道,朕为何从不责骂你?”
廿复并不想回答,好在他也不必回答。
“因为你们吝家的儿女,总也是灵动的,若是将你养成宴朝那般,便也不是你了。”说到这里,宴正清自己卡了一下,“他是何时知道你身份的?”
这个他,自然是问的宴朝。
见廿复不应,宴正清便就继续自言自语:“该是一早就晓得的吧,这孩子,打那年从城门回来之后,就不大一样了。”
他说着又一点边上矮几上的糕点:“来,过来吃,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
廿复自是不会以为这皇帝是要与自己冰释前嫌,就算是,他也不能允许,自是没过去碰那一盘子花花绿绿的点心。
片刻,他却还是比划了一下。
“你是问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你的身份,还不杀你吗?还是问,我今日究竟是为何抓你来?”宴正清一个一个地猜,“或者,你想问何时能放你走?”
廿复停下,而后,他突然上前。
宴正清下意识往后一闪,等反应过来他只是要拿纸笔的时候,兀自苦笑一下。
廿复却是没管这么多,落笔写道:“你想要朝王来。”
“是了,这大宁,还是你俩最聪明。”
“他被你禁足了。”
“朕说的是,好好修养,若是修养好了,还是得出来的。”
“你不怕他杀了你?”
读到这里,座上人顿住,廿复警惕地抬眼。
而后,他瞧见中年人鬓边的白发,以及,他无奈的声音:“如果朕说,朕的时日无多了呢?”
这次,轮到廿复停下。
“为何?”
宴正清没再叫他写下去,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朱笔。
他把玩了一下那只笔,似乎这是个很困难的问题,终于在等待的人即将失去耐心时,缓缓问道:“你想杀朕吗?”
廿复点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快了,孩子,但不是现在。”宴正清却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并不在乎他一直别在腰际并未卸下的剑,“朕若是现在死了,就是天下大乱,你如今既是他府上的人,这个道理,该是懂的。”
廿复的牙关都是咬紧的,但是该死的,他没有说错。
朝王府是要谋反,却不是现在。
宴朝不会叫整个朝王府连着贺家做了大宁的罪人。
在此之前,北狄要打,大宁要守。
他多希望手刃仇人,可他娘的不能。
即便仇人就在眼前。
天边现出一点鱼肚白的时候,街巷上已经有了吆喝声。
早茶铺子上的包子蒸得正好,老板娘擦了汗抬眼,正见一位女子过来,看穿着打扮是个富贵人家的,要了几个素包子便就道了谢回去一辆气派的马车上。
直到那马车远去,她才一拍脑门想起:“哎呦孩子他爹,方才那可是朝王府的马车!那可是朝王妃啊!我好像还瞧见马车上的朝王殿下了!”
“哪能啊?朝王不是……啊?”
“方才瞧着是个好的啊,没见哪里不对。”老板娘越回忆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傻子哪里能是那般的?”
她分明瞧见朝王亲自伸手接了王妃上车,仍是面若冠玉,与王妃一起端得是一双璧人,怎会是传闻中的傻王爷?莫不是王爷那病都好了?
当然,老百姓以讹传讹的事情太多了。
失忆传成傻子也不足为奇。
宴朝自然是不在意的,他身上的朝服被贺思今小心整理好。
“去吧。”她说。
未到早朝点卯的时候,宫门口寂寥,却早已经有人守着,远远瞧见他们的马车已经折身进去送信。
廿复这一夜,眼瞧着眼前的帝王咳出了血来。
只是,他不将他押进大牢,也不再与他说话,甚至命人给他赐了座。
这是摆明了要等了。
好在两个时辰不过,便就有人来传话。
闻说那人来了,廿复甚至瞧见宴正清正了正身子。
他忽得一哂,站起身来。
宴朝进殿的时候,福盛迎的,殿门在他身后沉沉关上。
目光周了一转,瞧见廿复的脸,他才垂首上前几步:“陛下。”
贺思今就等在马车里,她一点点掰着包子吃,来的路上这包子还烫着,现下已经被吃凉了,不过这大夏天的,她也不介意,倒是外头开始慢慢起了的人声叫她停了下来。
悄悄揭开一点车帘看出去,正见上朝的官员过来。
几乎每一个路过他们的马车时都狐疑多瞧了几眼。
有几个对上她视线的,皆是仓皇收回目光。
这些大臣从来是乐于打听事情的,朝王府的护卫被抓进宫中一夜未出,今日一早朝王便就亲自入了宫,这件事情落在这些人耳朵里,不知又会如何想。
“左相大人。”有人匆匆跟上前头人,朝笏在手,他复又压低了声音,“陛下这是……”
“陛下的意思,岂是我等可以揣摩的?”左相瞥眼,瞧向那停在宫门口的马车,“有贺神医在,想必朝王殿下的病是好了,既是好了,当然要替陛下分忧。”
“大人说得是。”
“走吧。”
不日,北地战报,节节败退,已经退到了咀琼关下。
同一天,刚刚病愈回朝的朝王提金弓,率十五万援军北上,帝王亲送至城门口。
盛夏的风,终究是吹遍了大宁,灼得人心烫。
第123章 筹谋 ◇
◎不请自来◎
这已经是大军离京的第二十日, 贺思今捻着手中的长草,学着那人的样子一点一点地编转,阿锦在旁蹲着瞧:“王妃, 这能编成花儿么?”
“自然。”编花的人沉静, 顺口问道, “阿楷回来没?”
“应该快了,奴婢去瞧瞧。”
自打宴朝领兵北上,这朝王府便也就解了禁, 贺思今今日便是回贺府替贺思楷庆生的。
笔墨纸砚书都送过一遍了, 这次, 她便也就躲了懒,拿院子里的长草编了些蚂蚱蝈蝈的,翠绿翠绿的一整盒子玩意儿, 倒也打发了时间。
只是, 贺思楷的生辰,也是他的生辰。
却是不晓得现在可还一切顺利。
手中就不知不觉拿剩下草叶编起花来。
也不知为何, 这小虫子好编,轮到看着简单的花朵,竟是难倒了人,到最后也没得一枝像样的。
“呲——”
细长的口子,渗出一点血丝来。
贺思今抬手瞧着,心中莫名着慌。
青雀拿了帕子过来:“这叶儿边最容易梭破手指了,王妃想做什么?奴婢来吧。”
“不用了,今日也送不出去。”贺思今那帕子压了那一点血,伤口尚浅, 只是屈指还有些细密绵麻的疼, 像是被蚂蚁咬了似的。
“奴婢还是去拿药来。”
“没事的, 别折腾了,搞得夸张了我娘得担心。”
正说着话,贺思今就听见兔崽子的声音。
“阿锦姐姐是说,阿姐给我准备了生辰礼?”
“可不是呢,少爷你慢些!”
下一刻,人已经到了眼面前来,贺思楷眼见着有高了些,一身书院的衣裳穿得有模有样,小大人一般背着手进来了:“阿姐!有我的礼物?”
“又长大了一岁了阿楷。”贺思今收了帕子,将那盒子推过去,“今次就不鞭策你了,给你些好玩的。”
“啊?”兔崽子看了一眼,却是清了清嗓子,“就这些啊?”
“不喜欢?!”
“我已经长大了,不玩这些了的。”
“哦。”
阿锦赶紧戳他:“少爷,这可是王妃自己做的,做了一下午呢。”
闻声,兔崽子才终于低头又细细瞧了那些草编的虫子,不可思议地问:“我姐编的?”
“千真万确。”
将那些玩意儿一个个拿出来瞧了,贺思楷越看越欣喜,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再抬头,却又很是正经道:“既然是阿姐这般用心做的,那我自然是喜欢的!”
“阿楷,以往我总是管着你,是不想你玩物丧志,不过你现下很努力,阿姐很满意,”贺思今伸手拍拍他脑袋,“你能开开心心的,阿姐也很高兴。祝你生辰吉乐。”
哎?
贺思楷扭头瞧了一眼阿锦和青雀,有些不确定这还是不是那个严苛的姐姐说出来的话,得了准信,才稀罕地抱着那盒子兴冲冲往普氏院子里跑去。
“我看少爷啊,原本就喜欢得不得了,装着呢。”阿锦道,“这定是去给夫人炫耀去了。”
“王妃平日里骂得多了,少爷自是要装一装的,不然,这好容易有的玩具,又被收了怎么办?”青雀补了一句。
两个丫头笑,连带着贺思今都有些无奈。
长姐如母这话,在她身上倒是应验。
你看那兔崽子,有好玩的找普氏分享,跟她面前却是一副不为外物所动的模样,也是朵奇葩。
正要起身跟过去看看,院外阿明进来:“王妃,老爷请去书房一趟。”
“我爹也回来了?”
“老爷刚从司药监回来。”
手指的伤口揪了一下,叫贺思今心思一抖:“我知道了。”
早些时候,宴朝与爹爹有联系,那会儿贺思今就怀疑过是否有什么,今日总算是有了结果,只是这结果,实在叫人心惊。
“爹爹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兹事体大,你爹我行医半生,难道会拿这个开玩笑?”
“可如果……如果真的像爹爹所言,这云州疫情乃是真假参半,那也就是说,这几次疫情并非是因着季节而发,乃是有人在刻意试行?”贺思今下意识一捏手指,疼得眉头一抓。
“怎么了?”贺存高抓了她的手。
“没什么,被叶子划破了。”
“这夏日里的伤口,岂是随意的?过来。”贺存高沉了声,拉着人坐下,又拿了药膏替她涂抹,这才继续之前的话题,“之前只是猜测,毕竟,大概的症状与一般的时疫相似,只是来势更加凶猛,是以之前的太医过去都没能对症下药。后来我是改了很多的时疫方子,又加了几味药材,才能治住。”
“哪几味?”
“茵陈、茯苓等五味。”
“这些同时用?”贺思今突然明白过来,“爹是说,这些药材时疫原本虽是要用,用法用量却都不同,且不会同时下五味。而这五味药,都是祛毒排毒之用……换言之,爹爹此前表面是去治疫,其实更多的是解毒?”
贺存高点头:“只不过,这中毒的表现与时疫太过相像,我也一直是怀疑。而且,你夫君曾让我不要轻举妄动,只管治,不管说。”
“那爹爹今日?”
“原本这疫情,该是冬日出现。可是今日我接到手下来信,苍州似有兆头。”
“什么?!”
“与其说是毒,不若说是更严重些的时疫,只不过是被人为地加剧了。被加重了病症的时疫者,更具传播性,且被这样的人传染上,症状也会更重。并不致命,却能叫人泄力,就算是有药可治,也需得有几日暂缓。”贺存高沉声,“唯一有效的法子,便是预防,苍州乃是大宁援军必经之地,可苍州地处边境,本就物资匮乏,此行带的辎重,恐怕药材不够。”
“所以,有人刻意在用豢养的方式准备着这样的传播者,而后,在特定的时间,准确地投放在城池军队中……”贺思今手指一蜷,“夫君他有危险!”
“我也是听了你夫君的话,特意留了心眼,悄悄留下几个徒弟在北地看顾,不会有假。”
“爹爹说得对,兹事体大,单凭爹爹一句话,皇帝不会信。而且,就算是他信了,这背后之人胆大如斯,必是早已经深入朝堂,无所畏惧。这般时候,又能派谁去送这药材。一旦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或者是一旦有不敌之处……”
“所以为父才与你商议。”贺存高道,“他出征前,可有与你留话?”
他出征前那日——
贺思今抬眼:“爹爹去看过訾家老太太不曾?”
“自然是瞧过的,老太太中风,危险期算是过了,可却是半身瘫痪,往后,还得时刻调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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