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好了爷爷家的地址,水梨往外动车站走。
还没走几步,天气说变就变。
她出来是还是个温和天,转眼的功夫大雨落了个满盆。
水梨被淋了个透视,狼狈找地方躲雨的间隙,视线传过湿润的雨幕。
她看见方清抱着弟弟,黑色的伞撑在他们头顶,那一块地方雨幕像被隔断,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背景。
视线里只有他们的模样,整洁的舒适的,甚至是期待的。
水梨捂着头,本能地张张嘴,叫了声,“妈妈。”
方清没听见,相反,轻哄声顺着落雨声传入她的耳廓,嘈杂,斑斑点点。
她听见方清说,“宝宝乖,你这么有音乐天赋,将来一定会很厉害的,妈妈要等着享福喽……”
声音不大,却诡异地分毫不落地进了她耳廓。
水梨停在原地,注视着他们慢慢走远的背影。
那一刻的感受鲜明得可怕。
她感觉有斑驳的雨点砸到她的脸上,是冰雹砸破屋脊的力度,很疼。
眼眶痛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雨水顺着发丝滑到嘴巴里,竟然是咸的,很涩口。
好奇怪。
她有妈妈,为什么还是条没人要的流浪狗。
-
好不容易找到个躲雨的屋檐,水梨慢吞吞地靠墙壁蹲下,抱住膝盖,注视着砸出水花的湿漉漉的地。
鼻子有些呼吸不畅,她猜想可能是天气太凉的原因。
可是祁屹周打电话来,问她,“在哪儿?”
声音刺破雨幕,送入她耳帘。
这是个不难的问题,水梨答,“……在宁城。”
时间顿住。
祁屹周缓了几秒,却问她,“哭什么?”
第46章 [VIP] 46
半个小时后, 水梨看见了风尘仆仆的祁屹周。
她完全没想到会这样,愣愣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像救世主踏过雨幕,降临在她身前。
走进,她才发现, 他比她还狼狈, 撑了一把黑伞。
浑身却淋得透湿, 湿发挡住眉眼,颧骨处多了一道巨大的豁口,匆匆被处理过,绷带被雨水打湿, 血渍若隐若现。
水梨的目光下意识往上移,落在他的颧骨上,他没所谓地勾唇笑, 雨幕在他身后,被黑伞隔断, 她眼中只有他的身影。
“太着急了,出了点小意外。”
又牵她的手, 试图把她从冰凉的地面拉起, 同时啧了句,“怎么这么凉……”
稍稍有点不爽,传入水梨耳廓, 她后知后觉地眨眨眼,发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不是她幻想出来的, 下意识顺着力道站起来。
只是久蹲的腿已经麻木, 她刚刚直起身,就踉踉跄跄地往前, 被祁屹周揽住。
冲击力有些大,她的鼻子磕到他的锁骨,不太疼,但是水梨却垂着眼睛小声哭起来。
不知道哭什么。
就是控制不住。
明明也不疼,就只是轻轻撞了一下而已。
但是眼眶像得了酸涩的病,从原本的小声哭到后来的呜咽出声,她像是把自己的所有的委屈心酸,不为人知的渴望一起嚎啕大哭出声。
明明是一样的,凭什么他有人爱,她没有。
凭什么他不用担惊受怕,不像她每次寒暑假回家都不敢,千百次思来想去,却只能放弃。
凭什么他家人和乐,所有人都爱他,她却是里面晦气的外来者。
凭什么她总是不长教训,总试图幻想方清爱她。
凭什么水国进那么早就去世,连个爱她的人都找不到。
凭什么是她遭遇这一切……
小姑娘长了一双杏儿眼,哭起来梨花带雨,眼眶红得厉害,润出一池旖旎秋水。
祁屹周难得这么手忙脚乱,抬她的脸,捏她鼻梁,怕是骨折了。
可水梨不给他捏,扒开他的手,环着他的腰,脸深深地迈进他的前襟,很快,泪水打湿那一小块地方,祁屹周心跟着颤,最后只能安抚性地将她裹进怀里。
是那种力道很大的抱法,用胳膊和手紧紧环住她的头,像漂浮在海浪中,她唯一能攥紧的浮木。
时间缓慢拉过。
还是水梨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哭过后,情绪勉强平稳下来,拿手背胡乱地擦干眼睑,吸了吸鼻子,欲盖弥彰地嘟嚷,“怎么这么冷,湿哒哒的,冷哭了……”
他松了口气,把她的脸擦干净,说,不要紧,小天鹅,我们回家擦干翅膀。
不知道为什么,水梨鼻子又发酸了。
-
水梨坐在沙发上,脚上是他给她准备的新拖鞋,毛绒绒的,身上换上了他的衣服,很大,宽松得像大人偷穿小孩,指尖都被罩住。
她垂下头,任由祁屹周指尖在她的发尖穿梭,吹风机的暖风呜呜吹着,好半晌,他揉揉她的头发,收起吹风机,说了句,“好了。”
空气静谧下来,有暖暖的空气因子,水梨指尖颤了颤,眼睑耷拉着,她像个被审判的囚徒,怕他问为什么哭。
还好他没有,起了身,阴影铺天盖地压到她身上,水梨愣愣地抬起脑袋,看着他往房间走。
好半晌,他才重新出现,递了个深色的小瓶过来。
水梨不知道这是什么,没敢贸然接。
祁屹周扬眉,“不乐意给男朋友上个药?”
水梨反应过来,连忙接了。
他的伤口真的很深,而且顺着时间流逝,颧骨那儿还多了一片刺眼的青紫,让人无处下手。
祁屹周撩起眼皮,距离离得近,呼吸都撞在一起,“别怕,上药吧。”
水梨才敢沾了碘伏,轻轻点在伤口处,刚一接触到,他就抽气,似乎疼得厉害的样子。
水梨立马停了点药的手,紧张地看着他,一副恨不得自己代替他受苦的模样。
祁屹周看得乐,只是刚笑完,又拉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
水梨噗呲一笑,觉得他这样有点好笑。
刚笑出声,就被他捏脸,似乎觉得手感不错,又揉了揉她脸颊两侧的肉,嘀咕了句,“委屈巴巴的小朋友,看着太可怜了,还是笑起来好看。”
被他揉面团的手法揉得浑身酥麻,水梨忍住腰软,直挺挺地让他揉,好一会儿,他才收手。
水梨立马攥紧碘伏,给他涂药。
涂完了,他一张脸都乱七八糟的,看着就疼。
水梨抿紧唇,盯着他。
她不知道怎么想,这个人老是这样,明明和他没什么关系,却总是出现在她身边。
她其实都没想到会有人过来找她的,她只是一时有些难受,想坐一坐而已,过了一段时间,就会把情绪压下去,这都算不了什么的。
可是他却赶到宁城接她回家,就是因为她可能哭了而已。
她不是个矫情的人,相反很坚强的,练舞过程中那么多痛都独自忍受过来了,她不会掉一滴眼泪。
她一个人扛,一个人疼,一个人难受,一个人悲欢自渡,从来没想到有人会出现拉她一把,可是他却出现了,像是一场意外。
她才发现,她真的很想很想,能有个人能帮帮她。
很多未眠的深夜,她毫无预兆地落泪,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才发现,这可能是身体发出的求救信号。
指尖攥紧,都掐住红痕,她毫无征兆地问,“有人夸过你有音乐天赋吗?”
祁屹周一顿,回忆片刻,“有是有,小时候家里请音乐老师,她说我挺有音乐天赋,还想让我去学钢琴。”
他看向水梨,“怎么了?”
“……没什么。”水梨摸了摸手臂,轻声答,“就是有点羡慕。”
水国进再怎么疼她,也毕竟是个男人,遵循她的想法,送她去学了芭蕾,其他的兴趣便没想到要去培养一下。
她不会弹钢琴,也不会被方清炫耀,夸她有音乐天赋,说以后等着享她的福。
祁屹周怕她冷,捏她手腕,“羡慕什么?我都忘了,现在连琴谱都认不全。”
水梨摇头,声音闷闷的,“这不一样。”
他有,所以不觉得这是个值得羡慕的东西,不像她,从来没有过,所以眼热极了。
她给祁屹周说,她听到了方清夸弟弟,说他有音乐天赋。是那种情难控制,常挂在嘴边的夸奖,也真真切切对弟弟抱有无比的期待。
她知道不应该和弟弟比较,他那么小,但是她从来没被方清夸过,不论是年幼,还是现在。
祁屹周注视她片刻,抱住她,很珍惜地亲她鼻尖,说,“没关系,我会夸你,比所有人夸得都多。”
好不容易控制住的鼻酸又憋不住了,水梨别过脸,指尖攥紧,不做声。
祁屹周牢牢地抱住她,在她耳边一遍一遍说:
她很棒,她是最棒的小天鹅,一往无前的小天鹅,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很多很多人崇拜,以后再也不用羡慕别人……
眼泪像决了堤的堤坝,水梨总觉得他假如有孩子,也一定是愿意把孩子放在心尖尖上,给出很多夸奖的人。
是她喜欢的那种人。
哭到最后,她上气不接下气,都不知道身体哪里来的那么多水分,他帮她擦鼻子,低声问,“不哭了?”
水梨鼻音重,“嗯。”
她有人疼有人夸,为什么要哭。
他便笑了下,找了宝宝香,拿大拇指刮在她脸颊上,说, “宝贝乖。”
……我乖。
-
祁屹周送她回到宿舍,水梨和他道别。
她的鼻尖还是红的,一进门,就被成橙发现,她犹豫片刻,“阿梨,你怎么了?昨天那么晚你都没睡,今天又起得那么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水梨没想到成橙会观察到这些,愣了几秒。
“我和楠楠都想问你,又怕你不想说。”成橙试探道,“是因为家里的事吗?”
水梨很少说起她家里,但是同宿舍两年,成橙还是能看出点东西来。
水梨吸了吸鼻子,“嗯”了声,又道,“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们关心。”
成橙还是不放心,说,“要是不开心记得和我们说啊,我们带你出去吃大餐,随叫随到那种。”
水梨点头,胸口涌上热流。
总有人会因为她是她,而爱她,像祁屹周,像成橙、付雪楠,哪怕她支离破碎,一文不值,哭得狼狈,他们都会过来抱抱她。
“忘了和你说,”成橙又道,“阿梨,你快看看副教授那门课的成绩。”
水梨依言点开,就见原本低得离谱的成绩被替换成,一个很高的数字。
平时分:98分。
考试分:97分。
总分:97.3分。
水梨惊讶地抬眼,看着成橙。
成橙嘿嘿笑了声,“我说了让你好好准备莲花杯,别的不用你操心吧。就这几天,参赛名单要出来了,阿梨,你可要好好给我们宿舍争口气。”
水梨摁灭手机屏幕,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成橙一脸“过几天你就知道了”的神秘表情。
水梨也只得将疑惑压在心底。
-
考试周将近尾声,成绩陆续公布出来,水梨和楚阔成功入选莲花杯参赛名单。
与此同时,某件事在院内传得沸沸扬扬——
大二某个专业同学违纪给教师送礼,被人实名举报,现在该生已被劝退,该教师被停职。
传到水梨耳朵里时,她愣了几秒,才知道成橙说的过几天就知道了是个什么意思。
但又把这事抛在脑后,因为莲花杯要来了。
莲花杯赛事来得浩浩荡荡,很快指导老师召集了她们。
“今年的莲花杯在二月份举办,我们时间很紧迫。”指导老师点着PPT道,“这次寒假,你们这些参赛选手,最多只能在家待十天,剩下的时间都在学校排练……”
-
水梨定好了回宁城的车票,临走前,她和祁屹周见了一面。
只是回宁城十天而已,她心情却复杂极了,有点开心又有点舍不得,乱糟糟一片。
但是很快又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祁屹周带她来了游乐园。
正是周末,园内人很多,水梨绕开正追逐打闹的小孩,跑到祁屹周,轻声问,“怎么来游乐园?”
是不是有点幼稚。
祁屹周看她,神色散漫道,“小孩子就该玩这个。”
谁小孩子了?但很快想起在他面前哭得惨兮兮的样子,水梨干巴巴地“哦”了声。
祁屹周像是有目标,直奔一个地方而去。
水梨亦步亦趋地跟着。
很快,他们来了个很大的摩天轮前,它高得离谱,矗立在空中,像个放大无数版的仓鼠跑轮,一眼就能看见。
水梨收回视线,看祁屹周,“我们是要坐这个吗?”
她不恐高,但是也没尝试坐过这么高的摩天轮。
“嗯。”
水梨便和他排了队,人有点多,她等得稍微有点无聊,视线慢慢地飘着。
忽地落到了身旁的祁屹周身上,他唇线拉直,鸭舌帽下的五官看不清,但整个人显得紧绷,像绷直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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