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梨擦干眼泪,摇了摇头,说,不难看,挺好看的。
她重新坐到椅子上,蜡烛还没烧完,他关了壁灯,让她闭上眼许愿。
这个环节对她来说,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十几岁的她,在家人的拥护下,可以对着蜡烛,诚恳地许下无数乱七八糟的愿望,二十几岁的她,对着蜡烛,却只觉得恍然。
可是祁屹周却把许愿看得很重要一样,她听见他轻咳两声,唱了生日歌,声音低而沉,节拍缓慢而舒缓,像红丝绒绸缎在缓缓摩擦。
她不知不觉便闭了眼,许下了愿。
再睁开,她吹灭蜡烛,他起了身,开了灯。
光芒冲淡浅薄的灰烟,她看见灯光下,他眼眸漆黑深邃,唇角稍稍勾起,对她笑,说,“小天鹅,生日快乐。愿你岁岁有今朝。”
“……”
像一场斑驳梦境,他是其中最深重的一点,逆着光而来。
他切开蛋糕,把最漂亮的那一块放在她面前,是天鹅颈那一块。
说实话,不算好吃,还有点糊味。
但是水梨却一口一口往下咽。
十几岁的生日,她有蛋糕、生日歌、愿望。
二十岁到二十七岁之间,她有无数个完全一样,不值得纪念的灰暗日子。
二十八岁的今天,她却失而复得了,蛋糕和惊喜。
吃完蛋糕。
他递给她一个模型。
是一个荧光色的斑驳球体,不大,却极为精致,颇有分量。
又递给她一封很重的证书。
她打开,看到上面写。
名字:水梨。
编号:QDL723521,所属星座,天鹅座,赤经20时25分58.05秒,赤纬+38° 21′ 07.6″,视星等+11.14。登记日期,2022.5.21。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抬起头和他对视,她的疑惑传达出去,祁屹周拍了拍她的脑袋,嘴角往上扬了一瞬,说,“生日礼物。”
她反应过来,某种结果呼之欲出,指尖跟着一颤,问,“一颗、星星?”
一颗专属于她的,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星星。
他“昂”了声,语气不咸不淡,像是不觉得这是个很稀罕的事。
“……多少钱?是不是很贵?”她拉着他的衣角,问得急切。
他却捏她的脸,说,“我挺有钱的。”
“……”
她低下头,摸着模型凸起的弧度,像大地的震动脉搏,一跳一跳的,嗓音发涩,“……为什么要送给我星星?”
太贵重了,她不值得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
他叫了声她的名字,“水梨。”
她抬起头,和他对视,“……怎么了?”
“因为,有人化为星星,在守护你。”
“……”
她可以确定他什么都不知道。
却又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要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她真的很想爷爷。
要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她想爷爷可以在天上化为星星。
要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她想爷爷能在天上,看着她,守护着她,告诉她,别怕,她不是孤身一个人,她其实还有他。
这一刻,世界起了一层雾,透过朦胧的倒影,她和祁屹周对视。
他有一双深情眼,情绪化为沸腾的海浪,透过空气传来,几乎将她溺毙,又仿佛将她卷起。
她在胸腔共鸣中,不合时宜地想。
祁屹周,他是不是爷爷派过来,救她的……
第74章 [VIP] 74
上天, 是不是偶尔会睁开眼看看人间。
要不然为什么祁屹周会到来在她身边。
纵然知道不应该这么想,但是在此刻,她吃过的所有苦,都化为静止。
成片的向日葵, 开在荒芜的废土, 她的养分被肆意掠夺汲取, 却心甘情愿。
祁屹周拍了拍她的头,力道很轻,哄小孩似的,“不喜欢吗?怎么不说话?”
水梨感受着他掌心的热度, 慢慢摇头,有什么又沉又重的东西在重重踢踏她的胸口。
为什么他能这么好。
为什么他出现在她的世界,就像个惊喜, 像她的布洛芬和阿司匹林。
他太好了,好得她真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好想像他靠近。
理智像潮水,在这么个长夜慢慢往下退。
她做了这么久的心理预期, 在此刻发出咔嚓咔嚓, 分崩离析的声音。
可是她转眼又想起,七年前的那天傍晚。
天空暗得厉害,她从来没见过那么晦暗的天, 像是末日才有的场景。
他在之下,却是耀眼明亮的, 眼里有星星流火, 拖腔拿调的告诉她, “水天鹅,有好消息……”
每一丝气流的运转方向都清晰可闻, 他应该是极其高兴的,嘴角勾起,更别说,好久前就告诉她,有好消息和她分享。
可是她做了什么。
她都没让他说完,就迫不及待的,说出了那一句,我们分手吧。
从欣喜到浑身冰凉不过一瞬间。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这么狠心。
她一贯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她不会主动结束一段关系,只会等着别人自行退出自己的世界。
却没想到在祁屹周身上会完全颠倒。
又快又准。
她像杀人不见血的侩子手。
他放在她脑袋上的掌心很温热,他一贯很喜欢牵她的手,像是什么喜欢牵手的可爱生物。
却也是这双手,在她说出分手后,狠狠砸到墙面上,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缓解情绪。
这么好的他,她怎么忍心伤害。
又怎么好意思,就那么接近他。
水梨喉间发涩,他的手从她的脑袋上拿开。
手腕滑动间,她看到了他手背上那个褐色的烫伤,很大块,匆匆上了点药,颜色便显得斑驳。
受伤的手在这个瞬间,隔着时间,好像重合在一起,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愧疚和悔意反弹,她忍着鼻酸叫他名字:“祁屹周。”
“怎么了?”他撩起眼皮,看她,问得散漫。
“对不起……”
眼眶一片温热,呼吸都是潮湿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这种人,越喜欢她的人,受她的伤害越深。
她都无法想象,他那个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
像是听出了她的语气,祁屹周动作顿住,月色下,照亮还有着余烬的蛋糕,和蛋糕对面的他,他眼眸漆黑,似寒潭,站起了身,蹲下,仰头看她,“水天鹅,道什么歉?”
他这一问,所有的情绪绷不住了,水梨眼前一片雾气,她说,“你的手……”
他的视线顺着她的话,往手腕看去,看到了那个烫伤,收回视线,轻描淡写道,“涂药了。”
他的语气像是不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事。
可是水梨却不能说服自己,这不重要,七年的分离,全部因她而起,愧疚悔意,在这个瞬间,反扑。
她摇了摇头,说,忍着排山倒海的情绪,说,“不是……”
不是涂药。
是我对你的伤害。
不是能用一句话就那么带过。
她应该受到惩罚,而不是被这么轻飘飘地,原谅。
也不能就这么陷入幸福的泥沼,她不配。
隔着水雾,他拧着眉,啧了声,说,“过生日,我还能把你弄哭两次,我也真是出息……”
水梨想摇头,说这和他没有关系。
却被他叫了声,“水天鹅。”
心跳一滞,她和他对视,空气在这个瞬间不流通,她呼吸一下轻一下重。
她看见他,极为缓慢地撩起眼皮,看着她,一字一顿,“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翻旧账,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所以也不需要多想。”
“……”
“还有,今天生日,你最大,做什么都可以。”祁屹周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看了眼钟,转移话题道,“还有三个小时,就十二点。”
“……”
十二点一过,她就不是最大了。
时间变得紧迫,情绪一瞬间被他带动,她问,“做什么都可以?”
“昂……”
她舔了舔嘴唇,像被什么蛊惑,说出自己的心声,“我想去看海……”
话出口,她就觉得不合适,想收回。
可是下一秒,他直了身,拿了车钥匙,钥匙碰撞声像落了冰块的青梅酒,乒乓作响。
他走了几步,可能是发现她还愣住原地,回了身,“还不走?”
他问得理所当然,像是她提出的任性要求,也是极为合理的,可以纳入考虑的。
……
车汇入车流,周围风景从灯红酒绿变成安静坦荡,似走在荒凉的地平线上。
水梨拿余光看他,怕他后悔。
就这么一点小视线也被他发现,他问,“怎么了?”
声音在空旷的车里引起共振,低沉得像是要落到地上。
水梨缓了两秒,劝他,“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么晚了,没必要,我也不是很想看。”
失去的理智回来了,一寸一寸把刚刚脱口而出的渴望压下去,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了那句,想去看海。
毕竟。
在九点的夜晚。
来回车程六个多小时。
今天他还累了一天。
他没看她,视线落在前方,却叫她,“水天鹅。”
“……怎么了。”
“下辈子,你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话题转移得过快,她愣了两秒,才缓慢地说,“……可能是……好人吧。”
她要做个不危害世界、不伤害别人,也不痛恨自己,的好人。
这样,她就不会让每个人都失望,包括她自己。
祁屹周说,“那我做一个,劝好人自私任性的坏人。”
“……”
这是个奇怪的世界。
自私又薄情的人活得潇洒又肆意,口出恶言也不用遭受良心的谴责,不觉得自己会亏欠任何人。
柔软又善良的人却活得小心翼翼,不想让别人因为自己不开心,便把人际关系中,所有的不高兴往肚子里咽,顾全别人。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他却告诉她。
他要做一个坏人。
把她这种好人教坏的坏人。
要她自私又任性,以自己为先。
-
到了海边。
时间已经十一点四十。
她下了车,入目便是,一望无际的克莱因蓝海滩,数万片深蓝暗色碎光在月色下闪烁不清,一层又一层的浪拍打沙滩和岛屿,数不清的白色泡沫。
是独立的,裹着一层一层海浪的世界。
这景色太过于旷达,太过于清冷,她好像被世界容纳,又仿佛被世界排斥。
她仿佛,永远地,扎驻在海滩上。
远离了一切尘烟,远离了一切需要烦恼的事物,她好像获得从心里而来的自由。
祁屹周披了件外套在她身上,也驻足看这海面。
他的脸隐在这暗色的天地,神色看不清,只听见海浪一声一声拍打,像连着心跳。
她轻轻出声,声音被潮湿黏腻的晚风吹得很远,似有回音,“你不觉得我麻烦吗?”
他没有回头,说,“不觉得。”
水梨拿脚尖捻了捻沙滩,细碎的沙簌簌作响。她低下头,看到一只落单的寄居蟹茫然地在沙坑里打转转。
很快又有只稍微大一点的寄居蟹竖着身子过来,拿小钳子夹了它一下,它便像找到了方向,跟着大的这只横冲直撞地往前走。
她给它们让了路,脚再次踩上地面时,某些心里话就很好说出口:“但是我很糟糕,对你也很差劲。”
她说得是事实,不带任何对自己的偏见。
而是,客观事实就是,她是个世俗意义上的,糟糕的烂人,而且伤害他那么深。
他这时总算看了她一眼,视线不急不缓,在这片安静的天地,他像是胶卷相机里的旧海报,朦胧又透着雾气。
说,“那我再厉害点,对你更好点,不就能量守恒了吗。”
能量守恒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他不应该犯这个错误。
但是水梨却没有纠正。
于是天地之间又是一片安静的潮起潮落声,他们好像是困在各自情绪里的囚徒。
她把视线落在祁屹周身上,顺着他的目光,放在个小小的反着温润光泽的物体上。
还没看清,他便收回目光,问,“走了。”
要走了。
海她也看过了。
只是,错过了这个地,她可能就没有这个勇气了。
她不想考虑以后她会怎么样,不想考虑她可不可以,不想考虑她是不是会拖累他。
飞蛾扑火。
强烈的冲动支配不安懦弱的灵魂,或许两败俱伤,或许粉身碎骨。
但是用破碎,换一个绚烂而短暂的绽放,是不是也足够。
他转了身,往车里走去。
她匆匆地往他视线落脚处跑了几步,蹲下身,找到他刚刚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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